林碌從指縫間漏下幾枚碎銀,好似打賞乞丐的殘羹冷炙。
而后看也不看,大步離去。
這空出來的總旗,又能做筆好買賣了!
“大人……小的……”
許獻如同五雷轟頂,兩眼呆滯。
似是想不通,為何會落得這個結(jié)果?
他為北鎮(zhèn)撫司流過血,也為百戶斷過腿啊!
衙門里的眾多緹騎糾結(jié)成隊,烏泱泱涌向太安坊。
只剩下坐在擔架上的許獻,根本無人理睬。
這時候,他腦海里忽地浮現(xiàn)出一幕場景。
那紀九郎頭顱低垂,聲音輕淡——
“許總旗就從未想過,換個活法?”
一股濃重的悔意與凄涼,霎時填滿許獻的心頭。
他這些年,到底活了個什么出來?
第16章 大丈夫的功名,當從刀中取
日頭西斜,昏黃余暉映照講武堂。
入選的、落選的考生各自散去。
或是尋個地方吃酒慶祝,或是準備明年再來。
武舉人的功名,并沒有那么好掙。
天京內(nèi)外兩座城人口數(shù)百萬,習武之輩何其多?
攏共三十六個名額,沒點看家本領(lǐng),哪能代表本坊參加大比。
“許獻這小人見利而忘命,眼光看不長遠,明知道姓林的是個刻薄寡恩之人,卻依然甘心當狗腿。
他斷了一條腿,這樣的深仇大恨,必然要回去跟林碌復命,下令捉拿于我!
紀淵心里思忖。
他現(xiàn)在有講武堂考生的木牌護身,除非犯下通敵叛國,謀逆造反這等大罪。
必須交由三法司,或者黑龍臺受審。
否則,可以見四品以下的朝廷命官而不叩拜,更不受枷鎖鐐銬等刑獄加身。
這便是功名的好處。
圣人之所以定下這樣的規(guī)矩,無非是想著天下武夫有個出路。
不受貪官污吏迫害,從而被逼無奈,做了嘯聚山林的強梁大寇。
“玄洲萬載以來,只出過圣人這一位布衣天子,從乞丐、和尚到如今威加四海、鎮(zhèn)壓中央的人間至尊。
聽說圣人當年,就是不屈于百蠻王朝的殘酷統(tǒng)治,這才舉起反旗,召集義軍。”
對于那位由南擊北,平定天下的圣人老爺,紀淵莫名有種既視感。
“要是姓朱的話,那就更像了!
如今的大景,統(tǒng)御三十九道府州。
圣人閉關(guān)不臨朝,已有二十年之久。
朝政大權(quán),全部握于太子手里,其下還有鎮(zhèn)守一地的幾位藩王。
“明明是烈火烹油的甲子盛世,鐵桶般牢固的大好江山,可九邊軍鎮(zhèn)怎么會糜爛成那個樣子?”
紀淵搖頭,甩掉多余的雜念。
剛邁出外院大門,就被后面一道粗豪聲音叫。
“紀九郎,你家可是住在太安坊?”
紀淵轉(zhuǎn)頭一看,正是魁梧雄壯的魏教頭。
他點了點頭,拱手道:
“回稟教頭,我在南門胡同租了一座宅院落腳。”
紀淵還未束發(fā)之前,是跟二叔一同居住。
不過后來進到北鎮(zhèn)撫司,補缺緹騎。
自個兒有了俸祿,索性就搬出來一人獨居。
“某家記得那地方有個狗肉館子不錯,順道一起過去?”
魏教頭語氣有些生硬,看來不太擅長做這種表現(xiàn)親近、拉攏關(guān)系的事兒。
“那就由我做東好了。這陣子寒氣深重,正要吃些暖身子,活氣血的好東西!”
紀淵微微一笑,很給面子。
無論前世,或者今生,他行事的風格向來如此。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我看你登記造冊上所寫,是遼東來的?”
魏教頭身著錦袍,渾然像鐵塔一般,威勢十足。
“我父親是遼東靖泉縣人,從小在無定河邊長大。十三歲就應(yīng)征入伍在軍鎮(zhèn)扎根下來,后來與二叔一起進到何汝龍守備帳下做一名斥候……”
紀淵早就把這些內(nèi)容背到滾瓜爛熟,畢竟熟記身份信息是臥底的基本功。
“不容易,真不容易!遼東那地方苦寒,我以前隨譚文鷹大都督鎮(zhèn)守朔風關(guān),那里日夜交錯,溫差極大。
白天如蒸籠,一旦入夜,呵氣成冰。
我見過有個新兵蛋子,出去撒尿差點把胯下那活兒都給凍住了……”
得知紀淵是軍戶出身,父親為北鎮(zhèn)撫司盡忠犧牲,魏教頭眼神變得柔和,欣賞之意也更濃厚。
“聽說遼東的穿云山、擎天海,比之朔風關(guān)更慘烈,百蠻王朝殘余部落聚集,能活過兩年就已經(jīng)是老卒。
你能從那樣的修羅場趟過來,旁人想象不到,我卻能猜得幾分!
紀淵并未親身體驗,只能淡淡道:
“些許風霜罷了!
這個回答,立時讓魏教頭刮目相看。
要知道少年人氣盛,吃了一點苦頭就恨不得天下皆知。
像紀淵這種能藏住心事的堅忍性子,反而少見。
“當真是渾金璞玉,值得好好栽培!”
魏教頭心里贊許,卻未明說。
兩人并肩而行,走得很快,來到那處狗肉館子。
隨便挑個位子坐定,炭盆砂鍋,熱氣冒起,誘人肉香直往鼻子里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魏教頭終于進入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