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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昆道:“若是‘必定可靠’他們就不用現(xiàn)在遞拜帖了,早就在相府飛黃騰達(dá)了。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用處,用好了是一樣的。且他們這些人,也未顯見奸惡,不比那些斗雞走狗的紈绔,又或者對著相公指指點(diǎn)點(diǎn)的酸丁強(qiáng)?”

  道理,趙霽和江珍都明白,就是心里不太舒服,兩人勉強(qiáng)接受了,去整理名單。

  祝纓對劉昆道:“你的事,也要加緊做了,他們進(jìn)京前,十二娘的文章我要看到刊印出來!

  劉昆心頭一緊,喉嚨也緊了起來:“二十五娘如果知道了,不知道有多高興!

  “她?是了,她們是親姐妹。你們家中沒有稿子了嗎?要是有,我想辦法弄出來!

  “十二娘的手稿下葬的時候都隨葬了,后來又找出些殘篇,曾祖父帶走了。二十五娘思她最甚,最行默寫了一本,后來,我與十七娘也默了一些。我們彼此印證著,湊出來現(xiàn)在的樣子。”

  祝纓道:“你寫個序,把這事兒也寫出來!

  “是!

  這一天的事務(wù),至此才算完結(jié),祝纓又將次日要做的事捋了一遍,覺得沒有問題了才去休息。

  次日一早,又是早朝。

  現(xiàn)在的早朝與先時又是不同,皇帝的身體時好時壞,所以朝會的時間更短,百官能夠見到皇帝的機(jī)會更少。通常是皇帝露一個面,丞相又或者六部九寺簡單說一兩件事,然后朝會就結(jié)束了。接下來皇帝就可以用一種比較舒服的姿態(tài)來聽丞相匯報(bào)公務(wù)了。

  今天,年輕的皇帝斜臥在榻上,聽三個年老的丞相匯報(bào)事務(wù),以及向他提出建議。小事,他已經(jīng)不聽了,現(xiàn)在說的都是大事。

  三人聯(lián)署的第一件事,就是請示天下縣令輪流進(jìn)京,選派能員干吏去地方上抑兼并、括隱,以示朝廷重視地方治理;实鄣溃骸翱!

  他也知道,地方上是需要整頓的,以前是狗咬王八無處下口,只好不去看、不去想,F(xiàn)在丞相們有辦法,開始做了,皇帝自然贊同。

  皇帝還饒有興趣地說:“今年秋冬,我必要親自見他們一見。著吏部將各人的履歷、歷歷年考語揀出來!

  第二件是開科舉,縣令是親民官,有不合格者當(dāng)黜,空出來的地方不能沒有長官,所以要開科舉,以選賢才補(bǔ)進(jìn)。

  皇帝也同意了。

  接下來是北地的事情,姚辰英在準(zhǔn)備與胡人決戰(zhàn)了;实蹚拈缴献绷耍骸皯(zhàn)況如何?”

  祝纓道:“已收復(fù)大半失地,只剩最后擊退胡人,就能全復(fù)國土了。”

  皇帝恨恨地道:“胡兒可恨!不能直入龍城給他一個教訓(xùn)么?”

  王、施二人都吃了一驚,眼下朝廷這個樣子,還要反擊?胡人被頂住了,不代表官員有那個本事北進(jìn),F(xiàn)在出征都用到丞相了,還想要怎樣?。。

  王叔亮道:“萬萬不可!”

  皇帝問道:“為何?”

  祝纓忙說:“陛下,齊王更重要!

  皇帝這才意興闌珊地道:“也是!”他對齊王著實(shí)上心,又問了一遍,“齊王在前線否?能生擒否?”

  祝纓道:“胡人怎么可能讓他逍遙?姚辰英也不是庸材!

  姚辰英北上,雖然是無奈之舉,但是與祝纓一樣,對手一旦遇到她,就算是倒了大霉了——倆人都挺陰險(xiǎn)。正面交戰(zhàn)之外的手段,也玩得很溜。祝纓是挑撥,姚辰英就很直接了,只要見不到齊王在對面戳著,他就準(zhǔn)備說齊王死了。

  齊王只能出來,一直留在最危險(xiǎn)的地方。他是一面旗,一旦不見了,同情他的人就無所依附,他是跑不掉的。

  皇帝又躺了回去,懨懨地道:“也還罷了。這一仗一定要分個勝負(fù),不能讓他逃了,以免留下禍根。”

  丞相也只有點(diǎn)頭而已。

  此外的細(xì)務(wù)皇帝就不過問了,只一會兒功夫他的嘴唇就開始泛白,臉上也出了點(diǎn)虛汗,丞相識趣告辭。

  ……——

  出了大殿,三人互看一眼,王叔亮道:“再催一催姚相公吧,問問他有沒有可以薦為東宮師傅的人!

  施季行道:“大戰(zhàn)在即……”

  王叔亮道:“你看陛下。姚相公出征一趟,回來一看什么都不認(rèn)識了,會怎么想?”

  祝纓道:“問是要問的!

  三人邊走邊說,王叔亮小聲對祝纓說:“你把禁軍都換了?等他回來,又要磨牙了吧?”

  禁軍最早,是開國時的精銳、心腹,與鄭侯等幾家關(guān)系頗深,后來屢次更迭,終是姚辰英與禁軍關(guān)系更密切。

  祝纓道:“他回來了,什么都是可以商量的!

  施季行一挑眉,祝纓道:“我說話算數(shù)!

  行,你隨意。

  走入了政事堂,公文就堆了上來,王叔亮看著劉昆,也不知道是想見她還是不想見她,表情有點(diǎn)奇怪。

  劉昆起身向他們行了禮,再站到祝纓身邊,向她解說一撂一撂的奏本,分地方、事務(wù)一樣一撂,都用小紙條寫了節(jié)略夾在里面。

  王叔亮現(xiàn)在最不想聽到的就是“民亂”,一聽劉昆口中吐出這個詞,他就想嘆氣。祝纓看完了單一撂兩本的“民亂”告急的奏本,轉(zhuǎn)給另外兩人看。王叔亮不是第一次看劉昆寫的節(jié)略了,風(fēng)格很祝纓,簡單直接,用詞又透著劉家的素養(yǎng),比政事堂的官員書吏寫的看著都舒服。

  王叔亮低下頭,不再看劉昆,劉昆也習(xí)慣了他這種奇怪的態(tài)度。

  兩人都看完了,又是調(diào)兵,又是問責(zé),還要派員安撫。

  一通忙之后,祝纓對王、施二人道:“王允直和施君雅,我要放他們到地方上歷練一番,不知二位意下如何?不但他們,到今秋,府里一些小朋友我也想讓他們?nèi)プ鳇c(diǎn)實(shí)事。一路西行,也教了他們一些,不至于到了地方什么都不懂。”

  王叔亮道:“這是好事!”

  施季行問道:“如此一來,你的府里還要補(bǔ)人吧?”

  祝纓微微一笑:“當(dāng)然。我想,還是考試人入府妥當(dāng)!

  王叔亮道:“開府,是圣恩眷顧,你不能再與國家搶人才!”

  祝纓道:“我招女官!

  王叔亮張了張口,萬沒想到她在這個時候放出這么個炸雷來。要說男女大防呢,對著祝纓這個同僚,這話就沒道理了。她就是個女人。其他的理由,也都因?yàn)樗@個人的存在,而失去了意義。

  你不能說女人智力不行,不能說女人能力不行,也不能說女人眼界淺,不能說女人膽子小,更不能說女人需要別人管束。連心慈手軟、體力不如男人這種普遍現(xiàn)象,都有例外。

  因?yàn)樗拇嬖凇?br />
  這一刻,王叔亮有點(diǎn)覺得同意祝纓還朝還是有點(diǎn)草率了。

  祝纓道:“那就這樣了,也不好勞師動眾。天下就是這個樣子,肯讓女兒讀書的人少,結(jié)婚后還能讀書求學(xué)的女人就更少了,再擾動四方,現(xiàn)在也不合適。就還在京畿選。放心,會是知書達(dá)理的人,考試我糊名,卷子都經(jīng)得起查!

  完蛋了,她選出來的女官雖然是相府的人,但丞相開府,官員的任命都是正式的朝廷官員。到時候祝府會是個什么樣子?現(xiàn)成的,眼前相府里就有一群的女子,老的少的都有,從祝纓開始,什么祝彤劉昆江珍祝青雪之類的……各衙司與相府對接,都得與她們打交道。

  王叔亮眼前一黑。

  你的存在,就是最大的無禮啊!

  “這恐怕要惹起非議!”王叔亮說。

  施季行也點(diǎn)頭:“這樣豈不是要引逗得女子不安于室了?”

  祝纓道:“朝廷開科取士至今,也沒見農(nóng)夫的拋荒不干。我知道你們擔(dān)心什么,無非那是冼敬之流三十年來口誅筆伐的那些。它也沒耽誤我開拓安南!

  祝纓從不辯經(jīng),這事兒既非她所長,更重要的是,對方的邏輯是自洽的,這就會陷入到一種怪圈。不如簡單粗暴地“干”,干就完了,先造成既定的事實(shí)再說。你說女人不能做官,但我已經(jīng)是丞相了,對我無禮,遇著了先打你一頓再說。

  施季行道:“天下如你者有幾人?莫說女子,就是男子也……”

  “有多大本事就干多大的事。所以我打算科考選材,沒打算任人唯親!

  你要是任人唯親倒好了!

  二人都沉默了,眼下齊王未平,就算平了,朝局千頭萬緒,兩人捫心自問,沒有祝纓這一回來,他們還在鬼打墻。接下來的許多事,也還得是她。

  也可以請她再回安南養(yǎng)老,那就要牲犧掉一部分大好的局面,兩人又實(shí)在不忍。

  劉昆慢慢地說:“京兆尹告了病假!睆恼埣俚哪且涣汤锬贸隽俗钌厦娴囊槐。

  才把圍給解了。

  王叔亮道:“早朝的時候他還好好的!

  劉昆道:“從馬上摔了下來!

  話題被強(qiáng)行扭了過去,三人不再提這件事。劉昆有些憂慮地看了祝纓一眼,祝纓面不改色。

  三人又辦了一些公文,施季行抻了個懶腰,站起來要出去透氣,順便對王叔亮使了個眼色。王叔亮也站了起來,兩人走到外面,正要尋個值房說話。王叔亮忽然指著不遠(yuǎn)處說:“那是什么?”

  施季行也看過去,只見幾個宦官正在往宮外去;鹿俪鰧m是常見的,但是他們牽了馬,裝束包裹也像是要出遠(yuǎn)門的樣子。施季行命人追上幾個宦官,詢問他們這是做什么。

  宦官也理直氣壯:“奉陛下詔,往姚相公大營宣諭。”

  不是,軍國大事我們怎么不知道?

  王叔亮問是什么事,宦官道:“陛下手書,我如何得知?還請相公不要為難我!

  皇帝手詔,常見,皇帝這種生物,他就不可能真正的守法。二人只得放他走,回來又尋祝纓商議。

  祝纓道:“你們沒把手詔順回來看一看?”

  “不給看呀。”

  祝纓心說,“順”吶!

  這下是猜不到的,三人與姚辰英也沒有親密無間到可以詢問這件事。王叔亮擔(dān)心皇帝胡亂指揮,以致功斷垂成。施季行也擔(dān)心了起來。

  祝纓道:“這事兒還得看姚辰英。給他寫信。”

  “他能聽嗎?”

  “就說,只要是為了戰(zhàn)事,咱們都支持他!

  也只能如此了。

  有了這么個事兒,王、施二人也暫時沒了說小話的興趣,與祝纓一道埋頭處理政務(wù)。

  這天是祝纓值宿,劉昆在宮里陪著,送王、施二人走后,劉昆小聲說:“兩位相公出宮后怕是要煮酒論英雄了!

  祝纓道:“咱們也天天在京城亂躥呀!

  劉昆道:“您現(xiàn)在說給女子開科,會不會太急了些?京城不比安南,雖然您回來之后明著罵您的人少了,贊您的人多了,有些人的心里能接受您、愿意拜您,皆因您的功績。他們故意忘了您是女子。便是我們,也是因此沾光受益,又能做些事,平素與他們相處,且要受他們的暗箭冷眼。

  如今您這一提,他們可就想起來您還是個女人了,怕要針對您!

  祝纓道:“又不是一天兩天了。別人說,你要不聽話就打你,你怎么辦?老實(shí)聽話?他們越這樣,我越覺得孤掌難鳴,越要多打他們,打到他們不敢對我呲牙。你有這功夫,不如現(xiàn)在就動筆,起草個布告,京畿附近,良家出身的女子,過來考試。條件么……”

  劉昆對開科選官十分在意,事到臨頭生出些“近鄉(xiāng)情切”,提起筆來,心事重重:“我是女子,自然愿意。又怕有些人做不好,惹得別人說‘她無能、犯法,可見女人不合做官’……”

  “那么多昏君,也沒聽誰說男人不適合當(dāng)皇帝!弊@t說。

  劉昆嚇了一跳:“您……哦……”

  祝纓道:“快寫,在安南的時候沒見你仨這么啰嗦。”

  可這件事太重要了,如果十二娘活著的時候遇到……劉昆的手微微地顫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