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里做著準(zhǔn)備,昆達(dá)赤也沒閑著,他也重新調(diào)整,雙方對峙了起來。先是小摩擦,大小十余戰(zhàn),互有勝負(fù)。祝纓開始集中力量,一點(diǎn)一點(diǎn)清除滲透入境的番兵,番兵也不再小股出動,都集中到昆達(dá)赤周圍。
終于,十一月里,雙方大戰(zhàn)一場。
昆達(dá)赤兵作三路,也不沖城池去了,只想消滅掉城外的生力軍。祝纓的新兵也變成了老油子,頂住了對方的攻勢,祝纓中軍不動,自作誘餌。祝彤、林風(fēng)埋伏,禁軍、西陲作兩翼。
雙方戰(zhàn)到一半開始下雪,最后雪堆得半尺厚,雙方才拆解開來。昆達(dá)赤沒有占到便宜,倒折許多兵馬。天氣又變得寒冷,他的士兵缺衣少食。祝纓這里倒是準(zhǔn)備充分,恨得昆達(dá)赤發(fā)誓,回去之后一定要把賣給祝纓厚皮御寒的邊將給殺了。
然后是和談。
雙方的使者來回了數(shù)次,昆達(dá)赤這邊把責(zé)任都推給了胡使:我們本來是訂的盟約,朋友家里有難,我是來幫忙的。胡使說,齊王是長子,我當(dāng)然要維護(hù)齊王。沒想到他們包藏禍心,我最近才知道,原來你們的太后說齊王才是壞人,那我當(dāng)然聽長輩的。
祝纓這里,依舊數(shù)落昆達(dá)赤背信棄義,你自己數(shù)數(shù),你都反悔過多少次了?!
雙方你來我往,昆達(dá)赤處最后說了:要不,我陪你在這兒等著看齊王和胡人?就大軍防著我?
雙方各退一步,昆達(dá)赤要求安南不與朝廷夾擊西番,祝纓要求昆達(dá)赤依舊稱臣,上表謝罪,再把胡使交給祝纓。
雙方又扯皮,眼見過年,昆達(dá)赤急了,才最終同意。
祝纓卻并未馬上向朝廷請示撤軍,而是親自坐鎮(zhèn),看昆達(dá)赤大軍緩緩?fù)巳ァV钡酱文瓿,傳來消息,昆達(dá)赤家自家又起了紛爭,她才搬師回朝。
……——
前前后后,近一年的時間,祝纓終于回來了!
陳放也松了一口氣:如今戶部尚書這活,真不是人干的!兩處用兵燒錢,還不算國家日常的收支。終于,可以省支這一筆持續(xù)流失的錢糧了。
祝纓卻不能讓他太輕松,跟著祝纓一同回來的,還有撫恤與封賞的名單。祝纓做事,從不苛刻下屬,有過的必罰,有功的也必有相應(yīng)的升賞。朝廷不同意,她會為下屬爭取。
祝纓直接面圣,將名單遞給了皇帝:“陛下,這些都是與您年紀(jì)相仿的年輕人。這些,年紀(jì)稍長,老成持重,現(xiàn)在正當(dāng)年,F(xiàn)在,保境安民都要他們出力。”
皇帝越發(fā)憔悴了,有氣無力地道:“非是我不愿,還北地未平呢……”
“正因如此,才要給北地打個樣,讓他們知道,朝廷不會虧待有功將士。再者,這些人父兄都是我的舊人,將他們托付給我。我想,我多大年紀(jì)?能帶他們到幾時?不如早放手。陛下,他們都是去年才重新啟用的,底子干凈。我想把他們轉(zhuǎn)托給您!
皇帝的心跳得厲害,臉上紅色越來越重,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咳咳!”
陳放得說,跟祝纓作對,是真的難受!
皇帝同意了,丞相同意了,可錢從哪里來?
陳放跑到了政事堂,坐在地上不起來了:“您得給我個主意!
祝纓往他身邊一蹲,說:“宮里花錢太多了!
“咝——”
祝纓在他耳邊輕聲說:“我找個人,幫齊王罵一罵兩宮和皇帝奢侈吧。錢,不就能省下來了么?”宮里還有好幾場大慶典沒辦呢,都省省得了!對了,宮女宦官要那么多干嘛?裁一裁,省錢。
祝纓又看了一眼施季行,大理寺也該拉幾頭年豬出來殺了。
那這個可以!
陳放也小聲說:“誰啊?”
祝纓心道,當(dāng)然是劉昆,我身邊還能有誰?
陳放爬了起來,嘀咕道:“這些都是小巧,一時應(yīng)急。真正該做的,還是開源,抑兼并,括人口,國家才能真正好起來。”說著,竟真的傷心了起來。
王叔亮一直看熱鬧,二人咬耳朵時他就非禮勿聽了,待陳放感慨,他說:“這才是大臣的樣子啊!可惜抑兼并的事情數(shù)次中斷,眼下又有齊亂未靖,待北地奏凱,就該著手啦。”
祝纓道:“那也得先準(zhǔn)備一下,朝廷就拿一張紙去抑兼并么?”
“要準(zhǔn)備,當(dāng)然要準(zhǔn)備啦,”陳放說,“還得有人吶!”
這話又戳到了王叔亮的痛處,他和施季行是著手了,可這人還沒養(yǎng)成。他問祝纓:“您……有何良策?”
祝纓雙手一攤。
當(dāng)年,她南歸之前,已經(jīng)做了準(zhǔn)備了,可惜了,三十年過去……鋤頭柄也爛光了吧。
“在西陲這大半年,倒有幾個,可是放在西陲都不夠用。那里百廢待興,屢遭兵火,不能輕易放棄,還是留在那里用吧。其他的,你多費(fèi)心!
王叔亮頓足道:“怪我早年不夠剛強(qiáng),不敢任事!
祝纓道:“已經(jīng)開始了,就不提當(dāng)年了……”
三人正說話,忽有人白著臉跑過來找陳放——陳萌病危,陳夫人又要請祝纓也過去一趟。
王叔亮道:“既如此,你快些回去吧!部里的事先放一放!
陳放拱一拱手轉(zhuǎn)身就走,左腳絆右腳,把自己摔倒了!祝纓及時出手,卻低估了他的體重,僅僅保住他的臉沒有直接拍在地上。
祝纓道:“我送他。”
王叔亮點(diǎn)了點(diǎn)頭。
陳放這樣子騎馬恐出意外,祝纓叫了輛車,把他塞到車?yán),一同回了陳府。陳夫人正在榻前,聽說兒子來了,忙問:“祝相公呢?”
祝纓道:“來了。”
陳夫人示意兒子去看丈夫,自己卻與祝纓低語:“這死鬼,看著像是糊涂了,眼都直了,必要見你,說有事要問。他要胡說八道,你萬莫放到心上!
祝纓點(diǎn)點(diǎn)頭,陳放又來請祝纓進(jìn)去說話,母子二人都很疑惑,陳萌會說什么呢?要說托付兒孫,已經(jīng)托付過了,且不必再言,祝纓也是個厚道人。
祝纓站到了陳萌的床前,俯下身,陳萌的手伸出來在空中胡亂抓了一把,吃力地道“到底,是哪一個?”
陳放心道:太子?已經(jīng)立了。繼任的丞相?會是誰?
陳夫人眉頭正緊,聽祝纓說:“無論是哪一個,都活得很好!
陳夫人面色慘白,雙腿一軟,陳放又搶著要扶她:“娘,怎么了?”
陳萌眼睛直勾勾地瞪著帳頂,頭一歪,死了。
祝纓嘆了口氣:“大郎,具本奏上吧。嫂嫂,把二郎他們都叫回來吧。”
陳夫人道:“哎?哎!哦!
陳放得去寫奏本,祝纓與他一同走出去,祝纓道:“鴻臚寺那里,我打招呼。你們丁憂,不要猶豫,趁我還在政事堂,為你們家看三年,我盯著你還朝。”
陳放拱一拱手:“多、多謝姑……”
他忽然住了口,問道:“剛才,我爹的話,與‘姑姑’有關(guān)系,是么?他總讓我們拜見兩位姑姑,我母親也知道?我……”
“你不用問她啦,她也未必愿意提這件事。去問問馮家吧,當(dāng)年他們家的義仆,挺出名!
“是……”
……
祝纓又要辦陳萌這一件事,這件事反而簡單,自己上祭儀,讓鴻臚寺上點(diǎn)心。戶部尚書雖然空著了,王叔亮就請祝纓先盯一盯戶部,祝纓可以自己克扣宮里的花費(fèi)了,再不用陳放配合。
眼下就只剩一件大事:齊王。
祝纓不打算親自北上,陳放一丁憂,她現(xiàn)在也走不開,且姚辰英在北地這么長時間也漸漸穩(wěn)住了局面,自己過去就是搶功,不好。不如在后方做些事情,將姚景夏等人調(diào)到北地,也算圓了他的心愿……
心里將各種事務(wù)一一安排好,又回政事堂,施季行也聞風(fēng)到了,三人湊到一起,重新安排了朝政。
施季行也不介意殺幾頭年豬,三人的步調(diào)很快統(tǒng)一,當(dāng)下具本,又給皇帝提議。王叔亮執(zhí)筆,祝纓道:“對了,你們的子弟,我隨便用了哈。戶部要我盯,我得有人手。他們要是回家哭訴干的都是刀筆吏的事,又或者天天算賬,你們不許護(hù)著。”
兩人都說:“不會,不會。你只管調(diào)-教!
陳萌的過世,三人都有點(diǎn)點(diǎn)傷感,但此時說著國事,心情卻著實(shí)不能算壞,王叔亮寫完了奏本:“二位,來瞧瞧?要是沒有什么錯訛,就署名吧。回來咱們再斟酌,我想當(dāng)年先父與施、陳二位老相公也曾為國儲材,得一子璋,天大幸事。如今我們也當(dāng)效仿先人,哪怕得幾個江政呢?”
施季行也說好,祝纓道:“你們拿定了主意,我自是贊成的!
三人相視一笑,后面宮中隱隱傳來響動——太皇太后死了。
哦豁,又可以省一筆錢了,她,就先不罵了。祝纓想。
三人忙去見皇帝,只見皇帝眼睛紅紅的,眼中含淚,看起來并不想在祖母的喪禮上省錢。
施季行對皇帝說:“陳萌也故去了,陳放丁憂,戶部現(xiàn)在無人主事,我們議定,由子璋暫管!
皇帝望向祝纓,動情地道:“太皇太后的身后事……”
祝纓截口道:“太皇太后有遺言嗎?”
“唉,要我勤政愛民,做一明君。善待兄弟,孝敬母后……”
祝纓道:“有落在紙上嗎?”
“說的時候已然有氣無力哪里還有力氣書寫?”
祝纓道:“那,這遺言或許還沒說完。您看,人活一輩子,到老了,就是關(guān)心晚輩,必要妥當(dāng)安寧、綿延不絕才好。一是娘家的,二是婆家的。從來賢后,無不約束外戚,唯恐在自己身后犯法,法不容情。她雖不提自己娘家,您也要照顧到。老人家憂心齊王不孝、殘害兄弟……是吧?請召岳夫人入宮,她是岳氏女,太皇太后要她代書也說得過去。做成一篇文字,以彰太皇太后之德,豈不是您的孝心?”
皇帝不哭了!
最終太皇太后的喪儀也是“從儉”,還是她自己遺令里寫的。
……
祝纓算過了,單這一筆錢,就能讓有功將士的封賞寬裕起來,不用擠別處的費(fèi)用了。
當(dāng)晚是王叔亮值宿,祝纓心情不錯地回到了府里,又收到了一條不錯的消息。
消息是安南來的,自祝纓拜相,投安南的人就變多了,明顯水平也高了一些。
尤其女子也多了起來。
劉遨正在準(zhǔn)備新一次的科考。
祝纓將信函給劉昆看了,說:“忙不?”
“還應(yīng)付得來!眲⒗ブt虛地說。
“那就放半天假,去岳夫人那里坐坐。松快,松快,接下來,咱們會很忙,忙到你沒功夫休息。”
第542章 手段
半天假,劉昆還是很高興的。自打到了祝纓身邊,就容易有一種負(fù)罪感,祝纓本人通常不休息。即便是在安南把許多事務(wù)放手給晚輩的時候,祝纓也不是閑得釣魚喝茶,她讀書、練武、做各種的規(guī)劃。再有時間,就到街上轉(zhuǎn)轉(zhuǎn),遇事平事。
她在干活,休息的人總是各種不得勁。
今天這半天假不一樣,這是去見岳妙君,正可將一些自家姑姑妹妹在安南的事同岳妙君講一講,她自家人反而不太愛聽她說這些。
祝纓這次回來,又把劉松年的后人也與施、王兩家一樣各提攜了幾個,較之施君雅、王允直,劉昆的堂兄弟們卻總是沉默,讓做事也做,也沒丟臉,卻不很積極。
平日里見到了,互相點(diǎn)個頭問個好,他們要對劉昆說道理,劉昆也不聽,劉昆的事兒他們問了兩次也覺得沒趣兒。家里還是想讓她們回家,過完一個正常女人的一生,劉昆、劉衍卻是一想到十二娘就很反感“正!。
最后是互相知道彼此都還得下去,便只當(dāng)對方是陌生人了。劉昆很快重新振作了起來,滿朝廷上的官員都裝死,也不差自己家里這些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