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極有耐性，說得也條理清晰，林也奚聽得認(rèn)真，一時(shí)間兩人倒真有些師徒模樣了。

  五百年前……

  修真界并非現(xiàn)在這般。

  那時(shí)的修士們潛心修行，參悟大道，一心為飛升成仙而努力。

  凝氣入體是為練氣。

  筑力入海是為筑基。

  破海結(jié)丹是為金丹。

  識海凝嬰是為元嬰。

  抱元問天是為化天。

  化天之后便是飛升成仙。

  化天境大圓滿時(shí)，會降下一道天梯，走上天梯便飛升上界，彼時(shí)便是那與天齊壽，俯瞰萬世的大司命。

  大司命之上如何。

  修真界無人知曉。

  這一套飛升體系運(yùn)行了萬萬年，從未有過差池。

  直到五百年前，誰也不知是緣何而起，也沒有誰感應(yīng)到些許征兆，天忽然裂開一道口子，緊接著開始如鏡碎般崩裂。

  五百年前，乾坤宗宗主，也就是宋萬鶴和沈讓塵的師父玉出真人化天大圓滿，將要飛升。

  他一步步踏上天梯，卻不想一個(gè)巨大的眼睛出現(xiàn)在盡頭。

  那眼睛大得驚人，瞳仁猶如天邊的太陽。

  瞳孔是無盡的黑色，蔓延著絲絲縷縷的血?dú)�，緊接著瞳孔裂開，露出了細(xì)細(xì)密密的牙齒，它發(fā)出了咕咚的一聲。

  像是餓久了的人見到了美食一般，急不可耐地探出一條黑線，綁住了玉出真人。

  玉出真人乃化天境大圓滿，他的修為高深，劍術(shù)堪稱舉世無雙，可在這巨大的眼睛面前，他如同一個(gè)三歲小兒般稚嫩，所有功法都像撓癢癢，他無論如何掙扎都破不開那纖細(xì)的黑線。

  絕望無聲蔓延。

  裂開的鋸齒咬住了他的頭顱。

  咀嚼聲，吞咽聲。

  玉出真人連慘叫都發(fā)不出，已被一口一口嚼爛咽下。

  這一幕發(fā)生在光天化日之下。

  不只是宋萬鶴看到了，所有在那一刻仰頭看天的人都看到了。

  然后，非瘋即死。

  金丹境及其以下只是看了一眼便爆體而亡，成了一個(gè)個(gè)蠕動(dòng)爬行的怪物。

  元嬰境的稍稍好一些，但也都甚至恍惚，趨向于走火入魔。

  只有化天境的修士扛了下來，其中便有沈讓塵。

  那巨大的眼睛在吃掉玉出真人后消失了。

  天卻有了一個(gè)洞，那洞中是無盡的黑暗，黑暗在不斷蔓延，天空像是破碎的鏡面一般，一塊塊轟然落下。

  天塌了。

  字面意思上的塌了。

  林也奚聽得目瞪口呆，她怎么都沒想到居然是這樣的。

  在乾坤宗時(shí)，她是看得到“天”的。

  白日黑夜交替，日落月升循環(huán)，與她原本知道的世界一般無二。

  都是幻覺嗎？

  是“偽善”的畛域所呈現(xiàn)出的景象嗎？

  偽善偽善……

  宋萬鶴在天塌了的世界里，用“偽善”建立了一個(gè)虛幻的桃花源。

  林也奚忍不住問道：“然后呢？”

  沈讓塵道：“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原本穩(wěn)定的‘天道’，自此逸散而出。”

  天道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若是任由其落下，四洲大地將歸于虛無。

  彼時(shí)抵達(dá)化天境的有四十七人。

  他們挺身而出，決心一人承下一條天道，扛起這滅世之災(zāi)。

  林也奚：“可是……共有四十九條天道，卻只有四十七人……”

  沈讓塵道：“有一人承了三條天道�！�

  林也奚：“！”

  她忍不住問道：“那人是……”

  沈讓塵卻搖頭道：“不知�！�

  不知道？

  沈讓塵不知道？

  可是……

  林也奚想想玉簡的任務(wù)，隱隱覺得這承下三條天道的就是沈讓塵……

  不對，她不知道他原本叫什么。

  季燕北、沈讓塵亦或是葉染衣……

  哪個(gè)是他真正的名字？

  林也奚猶豫半晌，終究是沒道出玉簡的存在。

  本能在告訴她，不可說。

  天塌了，他一人承下三條天道……絕非易事。

  許是因?yàn)槌胁蛔×�，才會如此錯(cuò)亂？

  一會兒是季燕北一會兒又是沈讓塵，末了還會是葉染衣？

  季燕北明顯有著記憶缺失，那沈讓塵呢？

  肯定也缺失了一部分記憶。

  她此時(shí)若是提醒他，會不會讓他亂上加亂？

  林也奚經(jīng)歷了我行佛和宋萬鶴，對此頗有些經(jīng)驗(yàn)。

  沈讓塵看著倒是清醒明白，可誰又知道是不是崩在了弦上？

  一條天道都讓人發(fā)瘋了。

  這三條加身……

  林也奚覺得，他只是身份錯(cuò)亂，已經(jīng)很了不起了！

  沈讓塵說完這些，才說回自己：“五百年前，我已入化天境，也算是四十七星之一。我承下了‘疾病’，為了不造成侵染，于蒼瀾峰布下鎮(zhèn)天大陣，閉關(guān)至此�！�

  自從承下“疾病”后，沈讓塵便與破天割裂。

  他是“疾病”，“疾病”亦是他。

  在天道面前，天下第一劍修不值一提。

  沈讓塵有了通天之力，卻沒了縱橫四海的自由灑脫。

  好在他一直修的是無情道，無牽無掛，哪怕直面師父被吃掉，也無波無瀾。

  因著這個(gè)緣故，宋萬鶴怨他也恨他。

  林也奚愣了好一會兒才道：“五百年前，宋萬鶴沒入化天境吧？”

  他不是四十七星之一，卻掌握了“偽善”這條天道。

  沈讓塵這五百年雖不問世事，卻也隱約能猜到一些，他道：“五百年說長不長說短亦不短，許是有人承不住那一條天道了。”

  林也奚想到了我行佛。

  是了……我行佛也并非四十七星之一。

  他妄圖去掌控“心執(zhí)”，反倒淪為了怪物。

  宋萬鶴未必像我行佛這般無知。

  他也許想成為新的四十七星之一，也許是受夠了天塌后的災(zāi)厄，故意布下欺天大陣，喚來“偽善”，妄圖庇佑乾坤宗……

  想到那百萬人構(gòu)成的巨人“乾坤宗”。

  林也奚閉了閉眼。

  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樣子了？

  四十七星中，還有幾人在堅(jiān)守？

  五百年的光陰相較于漫長的修真界實(shí)在算不上什么。

  可這五百年所帶來的災(zāi)難卻是翻天覆地的，只怕整個(gè)修真界都被徹底顛覆了。

  -

  季燕北醒了。

  徹徹底底醒了。

  “偽善”潰散那一刻，他找回了所有記憶。

  哪有什么落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