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新的一年（七）、父親您其實不是陰影血脈
“有什么可驚訝的？”海因里希沉著臉, “這個問題我早就問過你，你是誰，從哪里來？雖然你當(dāng)時并沒回答我……”
陸希想起來了, 確實有那么回事來著。但那時候他們才認(rèn)識不久呢, 她當(dāng)然不會說實話，因此海因里希問了三次, 她就反問了三次“對你有影響嗎？”。然后這魔鬼當(dāng)時摔門而去, 之后他們也沒有再提過這個話題。
“只不過——”海因里希緊緊盯著她，“你還會回去？”他確實猜測過，甚至后來可以肯定，陸希絕對不是光明大陸人，沒有一個在光明大陸上出生長大的人會有她這樣的知識和思想，尤其是后者！
初時他猜測陸希來自迷失之地, 但是認(rèn)識了莉莉絲之后他就否決了這個念頭——夏國也養(yǎng)不出這樣的思想, 他們自己也是王室政權(quán), 只不過沒有教會而已。
知識可以從任何地方產(chǎn)生，其內(nèi)容可能大同小異, 但思想不是。
身為魔族, 自己就處于光明大陸之外的無盡深淵之中, 海因里希當(dāng)然會想到陸希大概來自光明大陸之外的地方，可是他沒想過，她有一天居然還要回去的？
“你怎么能——”海因里希覺得一股怒氣從胸口沖了起來, 但是他話說到一半，才忽然想起來他并沒有質(zhì)問的權(quán)力。
質(zhì)問什么呢？如果她是從異界而來, 那么回去不也是順理成章的嗎？但是他有一種上當(dāng)受騙的感覺, 明明是簽定了契約的！
不, 不對。其實當(dāng)初跟他簽定契約的并不是眼前這個露西啊, 雖然不知道靈魂契約到底是怎么能換了一個靈魂綁定的，但海因里�？梢钥隙�，當(dāng)時跟他定下契約的那個膽怯卻又有著野心的女孩，肯定不是現(xiàn)在這個！
這么說的話，他甚至都不知道現(xiàn)在這個露西究竟叫什么名字！一股更大的火氣簡直要把海因里希點著了——露西露西，他一直是這么稱呼的，結(jié)果這個女人根本就不叫露西！
尤其可恨的是，他還自己把契約改成了主奴契約！海因里希簡直想起來就要爆炸！
假如現(xiàn)在還是從前那個召喚契約，他還能拿著契約威脅一下，但現(xiàn)在——假如主人愿意，完全可以單方面廢止契約，而他什么也做不了！
陸希感覺肩膀上忽然仿佛多了什么東西一樣，仿佛空氣都有了質(zhì)量，沉甸甸地向下壓。不過這種感覺轉(zhuǎn)瞬即逝，但隨即而來的是一片陰影籠罩了她。
“你干嗎？”陸希大吃一驚。
在她面前，海因里希額頭上的角頂了出來，一圈圈銀黑相間的顏色從角頂一直延伸下來，甚至蔓延到皮膚上，形成兩道若隱若現(xiàn)的花紋，向兩邊太陽穴延伸。而在他背后，黑色的蝠翼張開，在陽光之下更顯得銀星閃爍，于陰暗之中又透出一種華麗。
“這是大白天！”陸希簡直要被他嚇?biāo)懒�，“你會被人發(fā)現(xiàn)！”到時候馮特伯爵不得帶人來圍剿嗎？
然而海因里希連一句話都沒說，翅膀一搧，撲面而來的風(fēng)刮得陸希睜不開眼，等她把擋風(fēng)的手放下來，這魔鬼已經(jīng)早飛得沒影了……
于是幾分鐘之后，陸希連白大褂都沒來得及脫，就得去面對馮特伯爵了。
“這是怎么回事？”馮特伯爵皺著眉頭，“怎么海因里希也覺醒成了魔鬼？之前他不是好好的嗎？難道他一直在隱瞞？”
雖然確實是在隱瞞，但陸希怎么敢說呢？
“之前確實好好的，今天幫助我做了個手術(sh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陸希含含糊糊，“有可能跟漢克一樣……”
漢克確實是一塊好擋箭牌，有他這個由準(zhǔn)神官覺醒的魔鬼頂在前面，后面一切都可以推到他身上去。
真是對不起了——陸希默默在心里對漢克道了個歉——以后再也不笑話你了，一定好好給你上課，爭取早日搞清楚你的血脈是啥，然后幫助你進(jìn)步升級。
呃，也不太對的樣子，升級對魔鬼來說也未必是什么好事，畢竟他們最后都是會瘋狂的……
這么一想，陸希又發(fā)起愁來了，就算她能回得去，那海因里希怎么辦呢？他遲早也會像其他魔族一樣，變成失去神智的野獸？
不止是他，還有漢克，小切莉，甚至蘇賽恩和那些上次一起打過黑水軍和幽靈的魔族，也都會瘋狂而終嗎？
“你這個知識——”馮特伯爵皺著眉說了半句，又說不下去了。
目前，陸希所帶來的“知識”已經(jīng)顯示了足夠的威力。從高大堅固的城墻和能射擊堅硬彈丸的燧發(fā)槍，到今年冬末才投入使用的、射程更遠(yuǎn)威力更大的加農(nóng)炮；從治療疫病，到治療神棄者；從讓奴隸也能覺醒神恩，到讓騎士晉級甚至增加了能力……這一樁樁一件件，都足以證明知識是有用的。
但是，這個知識不光培養(yǎng)神恩者，還培養(yǎng)魔鬼，并且出魔鬼率還很高，這就讓人心里發(fā)毛了，萬一接受了知識，卻從騎士變成黑暗騎士了，這怎么辦？
“不是這樣……”陸希也無語。這下真得算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其實她至今為止也只培養(yǎng)出了漢克一個魔鬼而已，但又不能說海因里希本來就是魔鬼……
“其實您也看到了，漢克——也沒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切莉也是一樣……”切莉除了力氣超乎尋常地大之外，跟普通的孩子沒什么兩樣，她跟勞拉也是好伙伴，并沒有神恩者與魔鬼的隔閡。
馮特伯爵不贊同地?fù)u了搖頭：“如果真的沒有區(qū)別，魔鬼也不會被驅(qū)逐了。你也見過守夜人，那些家伙看起來像正常人嗎？”
確實如此。那個跑來散播瘟疫的家伙幾乎已經(jīng)失去了人的模樣，還有面具，當(dāng)時劫持她的時候就瘋瘋癲癲的。
不過等等！說起來在皇家獵場的時候，她見到的面具好像還挺正常的？仔細(xì)回憶一下的話，似乎是因為妮娜在場的原因，面具比當(dāng)初劫持她的時候還要正常一點，至少溝通起來還很順利？
妮娜當(dāng)時是怎么說的？不，是面具說的，他們簽了血契，所以不能分開。
血契這個東西，陸�；貋碇笠蚕蛉舜蚵犃�，但包括馮特伯爵和海因里希在內(nèi)，都沒人知道啥叫血契，顯然這是裁判所自己弄出來的東西。
盡管不知道血契的內(nèi)容，但它的作用倒是可以推理一下的，比如說，對裁判所來說，最擔(dān)心守夜人什么呢？
應(yīng)該不是忠誠問題，就面具剛出現(xiàn)的時候那樣兒，明顯就是一狂信徒，他們認(rèn)為自己身為魔鬼就是罪惡的，只有為教會效忠才能贖罪，將來靈魂登上什么光明之山。反而對于自己的同胞魔族，他們可能比一般的神官和騎士更為憎惡。
這樣的人不必?fù)?dān)心信仰和背叛，自然也就不必在這方面下功夫，所以血契不是用來束縛守夜人的，而應(yīng)該對他們有好處。而這種好處不外乎兩種：其一，能幫助他們晉級；其二，能緩解甚至遏制他們的瘋狂。
從面具兩次見面的表現(xiàn)來看，陸希傾向于后者。
擦，這樣一想，更想把雙塔大教堂現(xiàn)在就掀翻，然后把搞血契的人揪出來了！
但這件事現(xiàn)在顯然是做不到的，而且海因里�，F(xiàn)在看起來挺正常的，離著瘋狂應(yīng)該還有很長一段時間，慢慢來應(yīng)該來得及……吧？
想起剛才海因里希忽然間就怒氣沖沖飛走的場景，陸希忽然覺得不太確定起來。
“這樣不行�！瘪T特伯爵看著明顯走神的女兒，抬手敲了敲桌子，“我可以接受領(lǐng)民覺醒成為魔族，但不能允許他這樣任意地行動。而且就這么直接以魔鬼的形態(tài)飛行，如果被領(lǐng)民們看見會引起什么樣的混亂，你是知道的！”
“是�！边@次陸希真的沒什么可說的，只能低下頭老老實實承認(rèn)，“我會約束他。”
應(yīng)該說海因里希還沒有太過份，他雖然顯露了魔鬼的原形，但飛得很高，事實上除了馮特伯爵這樣的覺醒者之外，普通人是根本看不見他的。但一個魔鬼這么肆無忌憚地飛行，本身就是不能被允許的，畢竟接受魔鬼也是覺醒者的一個方向，跟容許一個魔鬼在人類的領(lǐng)地上肆意行動，這是兩回事。
“你怎么約束？”馮特伯爵沉著臉，“他的等級現(xiàn)在有多高？”
陸�？刹桓艺f海因里希已經(jīng)是大魔鬼了。雖然魔族與騎士的等級區(qū)分有些不同，但大魔鬼的力量比大騎士還要略高一點，假如自己的領(lǐng)地上有一個比自己這邊最高戰(zhàn)力等級還高的魔鬼，那馮特伯爵的反應(yīng)——陸希用膝蓋都能想得出來。
而且，她還不能說她有個主奴契約……
“他覺醒時間并不久，我想應(yīng)該是快要晉升高級了吧……”
“不一定�！瘪T特伯爵在這上頭可不是能隨便糊弄的，“他對付獅鷲的時候，就已經(jīng)有高級騎士的實力了�！�
陸希咽了下口水，弱弱地說：“其實今天在手術(shù)的時候，我也忽然想到一件事，是有關(guān)于您的陰影的……”
當(dāng)時，為了方便手術(shù)，手術(shù)臺周圍放了好幾面鏡子來反光，以盡量消除她的手和器械可能帶來的陰影，也就是在那時候，她忽然想到了馮特伯爵的影子。
“假如四面都有光照向您，以至于沒有影子出現(xiàn)，那您的陰影還能使用嗎？”
“怎么可能沒有影子出現(xiàn)�！瘪T特伯爵不假思索地說，“即使太陽照在頭頂，影子也只是縮得極短而已，但仍在我的腳下�！�
“那假如在您周圍都點上一圈蠟燭呢？”
馮特伯爵怔了一下，情不自禁地低頭看向自己腳下。
影子的產(chǎn)生，本質(zhì)是有物體遮住了光線，因為光是直線傳播，所以會在地上投下相應(yīng)的暗影。而暗影中最為黑暗的部分稱作本影，較淺的部分稱為半影�？梢哉f，本影就是絕對沒有光線照到的部分，而半影則是有部分光線照到。
由于自然界中的光源并非嚴(yán)格的只有一點，所以影子總歸是有本影也有半影的。那么假如光源來自四周，那么本影將消失，而半影則淡到幾乎看不見——手術(shù)中的無影燈就是根據(jù)這種原理制作的。
一圈蠟燭點了起來，站在中央的馮特伯爵，果然看不到自己的影子了。
所有的人都注視著他，幾秒鐘后，光圈中央出現(xiàn)了一條極淡的影子，開始淡到幾乎看不清，但后來就漸漸清晰起來。雖然馮特伯爵站著沒動，但這條影子卻在延伸，一直到伸出光圈之外，把蠟燭的影子都吞了進(jìn)去。
“這，這說明什么？”伯頓管家一頭霧水地問。
“嗯，這說明父親的能力根本就不是陰影�！惫馊χ醒耄静痪邆洚a(chǎn)生影子的條件。
“不是陰影，而是某種生命。”約翰也忍不住了，“您之前就說過的�！钡邱T特伯爵學(xué)習(xí)了一頓細(xì)胞學(xué)，還用顯微鏡觀察了許多分裂或者不分裂的細(xì)胞，卻也毫無用處。
“嗯，也不是生命。”陸希嘆口氣，“只是我以為那是生命而已�！碑吘鼓茏冃蔚挠白�，看起來多像植物啊。
伯頓管家睜大眼睛：“也不是幽靈吧？”上次陸希那么一說，可真把他嚇壞了。陰影血脈還能讓人接受，幽靈血脈可不行！
“就——這樣說可能是有點繞，但我覺得，這影子其實是吸收了可見光線才造出來的，所以父親的能力不是陰影，而是光�！�
“什么？”馮特伯爵、約翰和伯頓管家異口同聲，“這不——”這不可能��！光明與黑暗，光線與陰影，這分明是兩個完全對立的面，怎么可能操縱陰影的人，能力卻是光？
其實陸希自己都覺得很繞，但光與影其實是不可或缺的兩極：“父親，如果您處在一個完全黑暗，沒有光的屋子里，能力是否可以提高呢？”
馮特伯爵愣了一下：“不，不能……”
這就矛盾了。如果他的能力是陰影，那么黑暗應(yīng)該能夠給他加成，但現(xiàn)在顯然不是。而這個問題，他竟從未注意過。
這個結(jié)論給了陸希更多的支持：“我記得，王室的血脈是光明系�！�
輝國之國之所以被命名為輝光，正是因為建國的那位國王是光明系血脈，而最偉大的那位成為黃金騎士的維奧拉一世陛下，更是雷電系的騎士。他在戰(zhàn)斗之中揮舞長劍，就會有藍(lán)色電光自劍身游走而出，擊倒敵人。
雷電系在光明系的能力當(dāng)中，其“高貴”僅次于光系，首位國王沒有這么厲害，但也是光明血脈，所以第一任馮特伯爵居然覺醒出個“陰影”血脈來，才只能以天騎士之尊跑到邊陲之地來做個伯爵，而不能依靠他在那一代王室子弟中最高的騎士等級去繼承個王位什么的……
“但是那位曾——”陸希稍微算了一下輩分就放棄了準(zhǔn)確的稱呼，“總之那位伯爵大人，他其實也是能操縱光的。您的陰影在白天也能使用，不會被光線削弱，就足以證明它不是真正的黑暗了�！�
“我還是不明白……”馮特伯爵兩眼發(fā)亮，但神情卻還是有些迷惑的。他真的能操縱光嗎？
“您知道一個東西為什么會顯示出黑色嗎？”因為它吸收了所有的光。馮特伯爵在光圈中心制造出來的這個陰影，其實就是吸收了蠟燭的光線而出現(xiàn)的，如果不能控制和吸收光線，他又怎么能制造影子呢？
“吸收了所有的光？”馮特伯爵看向地上的影子，“可是黑色的東西，不是因為它本身有顏色嗎？”
“我們能看到物體的顏色，本質(zhì)就是它反射出某種色光，被我們的眼睛接收的結(jié)果。它反射紅光，則我們看到紅色，反射綠光，則我們看到綠色。如果不反射任何光，則我們就看到黑色。顏色跟陰影的本質(zhì)并不相同，所以在絕對黑暗的環(huán)境中，我們被陰影籠罩，卻看不到任何物體，自然也就無所謂看到顏色了�！�
“紅光，綠光？”伯頓管家卻第一個發(fā)問，“哪來的紅光和綠光�。俊�
“當(dāng)然是陽光。”陸希隨手指了指窗外，“看起來像是白色的光，其實是由七種色光組成的�！�
什么！伯頓管家直接就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雖然年紀(jì)不小了，可是一向?qū)ρ劬ΡＷo得很好，絕對沒有花，所以他看到的光是白色，絕對不是他眼睛不好��！
“嗯——這一課其實已經(jīng)快要講到了……”并不是。其實是她在編教材上實在沒什么經(jīng)驗，想到哪兒編到哪兒，忘記了先把光的組成寫進(jìn)去。
“光，是由七種色光組成，當(dāng)它們混合在一起的時候就顯示白色，但如果分散開來——雨后的彩虹，就是水滴將陽光分散開來之后形成的�！�
屋子里的三個人幾乎是同時看向窗外，仿佛現(xiàn)在就能在天空看見一道彩虹似的。
“雖然現(xiàn)在看不到，但是——”陸希抓了抓頭發(fā)，“讓玻璃工坊送一塊三棱鏡來吧�！�?
第238章 新的一年（八）、光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陸希感覺自己真的是個勞碌命。
辛辛苦苦做完手術(shù), 還沒能休息呢，就被海因里希擺了一道，不得不給他擦屁——算了, 這么說也太難聽了, 還是說善后吧。
然而那家伙不管不顧的那么一跑，算是捅了馬蜂窩, 馮特伯爵顯然是不能允許的。而對馮特伯爵來說, 最能讓他安心的辦法，就是他晉升為天騎士——只有自己仍舊是長云領(lǐng)的最高戰(zhàn)力，才能讓他對海因里希不那么忌憚。
所以她現(xiàn)在就只能坐在這兒，一邊給馮特伯爵講著自己靈機一動想到的東西，一邊等著玻璃工坊送三棱鏡來。
萬幸的是，她的那點靈機居然是對的, 馮特伯爵根本就不是什么陰影血脈, 而是繼承了王室的光明血脈, 只不過他的能力在外顯的時候呈陰影的狀態(tài)罷了。
但是這事兒要說起來只能怪第一位馮特伯爵，因為“陰影血脈”是從他那里傳下來的, 這位先祖明明有著很好的天賦, 為什么卻在覺醒的時候會把能力外顯為“陰影”呢？
這個問題, 長云領(lǐng)沒人能回答。因為沒有人知道，當(dāng)初那位不被人重視的王子，雖然有著王子的頭銜, 卻因為生母身份低賤而被兄弟們欺凌。他初次覺醒是有個兄弟在國王面前誣陷他，而國王不分青紅皂白就直接把他關(guān)進(jìn)了地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