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過在無言谷住了七八日而已,谷主是個溫潤如玉的人,對她也總是輕聲細(xì)語的說著話,就連偶爾拿她尋開心,也是笑咯咯的像個溫柔的兄長,難道這一切都只是自己一廂情愿的假象?
風(fēng)青依也被他帶一起回去了,在她消失的那一刻,她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難以置信的震驚和失望,為了博取自己的信任,谷主連最愛的女子都一起利用了嗎?
這才是上天界,是她聽聞中那個只以自己為中心的上天界!
云瀟臉上神色一動,表情復(fù)雜的低笑了一聲,看著自己右手的白骨,再看著左手依然輕握的白環(huán)玉玦,身子忽的微微一頓,想起之前風(fēng)冥谷主對她說過的那句話——“我有私心”。
原來這才是谷主口中的私心,既要以她的血肉復(fù)蘇沉寂的雙劍,又不能讓她被風(fēng)雪紅梅直接吞噬,谷主還貼心的給了西王母的神玉!
“呵……”云瀟臉色蒼白,被這樣的真相刺激的心神激蕩,捏著白環(huán)玉玦,用最后的力氣丟了出去。
帝仲瞥見那塊神玉,心也被她這樣無力的動作狠狠刺痛,那是他曾經(jīng)試圖搶奪的神物,眼下卻宛如一塊廢石,讓人再也提不起一絲興趣。
這樣的情緒一上頭,云瀟閉著眼感覺腦袋昏昏沉沉,身上的疼痛也無法掩飾內(nèi)心的悲涼,下意識的往身邊人的胸膛里轉(zhuǎn)過臉,想忍住眼中的淚水,卻越忍越難以控制,蕭千夜將她輕輕抱在懷中,感受著云瀟的身體從輕微的顫抖到劇烈的抽搐,他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而眼下昆侖山險情疊生,縈繞萬年的清氣正在一點點被吞噬消失。
帝仲不由自主地挪開了目光,他的好友曾故意創(chuàng)造機會讓他和云瀟獨處,如今卻又親手把云瀟推向了另一個人。
五公主也深吸一口氣目光閃躲,眼里的光漸漸暗淡了下去,深心處仍是忍不住有些傷感,那依然是她心心念念的少年郎,那個人卻一刻也沒有看過自己。
“瀟兒……對不起了。”帝仲呆了一下,暗地里對自己搖頭,此刻看著云瀟那只森然的白骨之手,感覺自己的心被一根鋒利的針直接扎穿,露出自嘲的笑,“真的對不起,我沒想到他會這么做。”
他一開口,四下里寂靜無聲,所有人都不敢開口,云瀟怔了一下,僵硬的咧了咧嘴角,立刻反駁道:“不關(guān)你的事,我心里很清楚,他沒有殺我,已經(jīng)是顧忌你的感受……”
“你不要為別人說話,先想想自己的處境!钡壑俸敛华q豫的打斷她,深深呼吸,她越是勉強自己笑著,他的心底就越不是滋味,再想起之前風(fēng)冥和他提起過終焉之境殘骸之事,無名的不安瞬間填滿心間,帝仲認(rèn)真的將手附在她的右手上,一字一頓囑咐道,“你記住了,上天界不可信,從今往后除了我,你不要輕信任何上天界的人,包括紫蘇和瀲滟!
話音未落,他將目光一點點轉(zhuǎn)向蕭千夜,壓低聲音補充了一句:“你也一樣!
蕭千夜神色肅然,點了點頭,他本就不信任上天界,這件事之后更是心存芥蒂,怎么可能再輕信他們的話!
帝仲知道不能再耽誤下去,但即將渙散的神識讓神裂之術(shù)開始變得破碎,加上周圍的清氣越來越稀薄,讓他無意識的按住心口,眉峰緊蹙,不得以還是只能依靠自身意志力盡量保持。
“你該休息了!笔捛б箵(dān)心的勸了一聲,卻見帝仲輕輕嘆息搖了搖頭,他半透明的身體此時就像正在融化的雪人,風(fēng)一吹就散去一部分,然后又被自身神力拉扯強行回到原處,帝仲并未管自己的狀況,反而是擔(dān)心的看了一眼云瀟,忽然聽見頭頂傳來熟悉的鳥鳴聲,幾人同時驚變了臉色,是天征鳥!原本蕭千夜是讓大鳥帶著步飛昂的遺體折返昆侖尋求支援,怎么它這么不聽話又跑回來了?
天征鳥先是心虛的看了一眼主人嚴(yán)厲的目光,還是鼓起勇氣一跳一跳的蹭到云瀟身邊,小心翼翼的將背上的人放了下來,天澈不知道這只大鳥究竟想要做什么,趕緊本能的過去將師兄的遺體扶住,云瀟愣愣的看著那個被白衣包裹起來的人,緊張的咽了一口沫,不顧蕭千夜阻止顫巍巍的伸出手掀開一看,這一看她的臉龐變得死灰般難看,在瞬間就如電擊一般抽了一下,五根白骨的手指捏的咔嚓作響。
即使遺體已經(jīng)血肉模糊,她還是從旁邊的劍靈上一眼認(rèn)出了這個人。
片刻之前,步師兄還在和她說話,還讓她放心,一定會帶著娘平安回去。
她是為了和谷主的約定保護風(fēng)青依,這才迫不得已將重傷的娘交給了師兄,到頭來自己被谷主利用,步師兄身死,娘也不知所蹤!
天征鳥挨著她的臉頰,喙子放在她耳邊,幾人大氣也不敢出,只能眼睜睜看著眼前一人一鳥不知在以什么特殊的方式交流,而云瀟的神色也隨之幾度驚變,到最后再也按捺不住強行站起來撲到大鳥背上,蕭千夜被她的舉動嚇了一跳,云瀟雙手環(huán)住天征鳥的脖子,帶著哭腔哀求道:“你快帶我過去,我沒事了,我恢復(fù)的很快,你快帶我過去!”
蕭千夜定了定神,沉吟片刻,稍稍攔了一下大鳥,低道:“阿瀟,到底怎么回事?”
云瀟抬起眼皮,看見他就好像看見了救命的稻草,一下子忘了自己的手已經(jīng)變成森森白骨,用力一把握住他的胳膊,白骨扎入手臂中頓時鮮血直流,蕭千夜宛如毫無感覺依然認(rèn)真的看著她,看著她臉上的神色就仿佛能參透她的內(nèi)心,云瀟緩了口氣,慢慢將目光轉(zhuǎn)向步飛昂的遺體,顫道:“我娘不知怎么了,她、她……殺了步師兄,然后自己也從大鳥身上跳了下去,大概位置是在鐘鼓山附近,我要去找她,千夜,你幫幫我,幫幫我!
蕭千夜和天澈同時倒吸一口寒氣,難怪他們找到步飛昂的時候他被自己的劍靈一劍穿心,如果是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云秋水重創(chuàng),那一切就變得合情合理起來!
云瀟想起之前發(fā)生的事情,也是疑惑的說道:“我娘在蟠龍鎮(zhèn)遇到鎮(zhèn)上的神婆,她們不知為何起了沖突,娘被她所傷,等我趕到的時候已經(jīng)昏迷不醒,那時候我身上的火種即將失控不敢靠近,所以步師兄就說先帶她回去找青丘師叔醫(yī)治,然后、然后就……”
“神婆!”蕭千夜咬牙切齒的重復(fù)這兩個字,云瀟被他的反應(yīng)嚇了一跳,但見他目光中有逼人的殺氣,立馬也察覺到事情另有隱情,蕭千夜立即提高警惕環(huán)視了一周,帝仲也不動聲色感知著附近是否依然有馭蟲術(shù)的氣息,又道:“那人不是蟠龍鎮(zhèn)的神婆,她是長生殿的靈蛇使,一早就埋伏在這里準(zhǔn)備對我下毒!后來她被我所傷逃走,沒想到竟然又折返回來對付師叔!”
想到這些,蕭千夜忽然神色一沉,警惕的望向旁邊一動不動的明姝,五公主本就沒經(jīng)歷過這么多復(fù)雜的變故,這會被嚇的話都說不利索,偷偷瞄了他一眼,發(fā)現(xiàn)他像看著敵人一樣看著自己,立馬心跳的砰砰,連呼吸也變得緊張急促起來,天澈知道兩人之間復(fù)雜的過往,眼下也只好不動聲色的攔在中間用身體遮住蕭千夜的視線,盡量保持著語氣平穩(wěn)問道:“公主,你們到達(dá)蟠龍鎮(zhèn)之后,我?guī)熓蹇捎惺裁串惓??br />
“沒,沒什么異常!泵麈餍÷暬卦挘駛犯錯的孩子不敢抬頭,“娘……不,是、是云夫人,她為了幫客棧里的幾個客人看病,讓我留在大堂等她,然后她就、她就沒回來了!
蕭千夜緊閉了一下眼睛,想起之前他在檢查張老爺和三位夫人身體有無蠱蟻蹤跡的時候,那個偽裝成神婆的靈蛇使確實可以不動聲色的在他眼皮子地下控制人的心智行為,云秋水本就是心軟又善良的人,她一定是被那幾個被控制的客人暗算,這才導(dǎo)致自身遇險!
終于將所有前因后果聯(lián)系起來,蕭千夜懊惱的緊咬嘴唇,他明明近在咫尺,卻還是讓最不想見到的事情掩人耳目的發(fā)生了!
“我、我沒有……沒有傷害她!泵麈鞑恢雷约鹤鲥e了什么,只是瞬間感覺到身邊幾人面容凝重,趕緊小心翼翼為自己辯解了一句。
蕭千夜看她這副驚恐不安的模樣,像個手足無措的人,一直偷偷用余光極為小心的掃過自己,他本是來殺她的,如果蟲印還在明姝身上,眼下他肯定眼都不眨就會殺了她!
然而,五公主也不過是個被人算計利用的可憐人,自己一再遷怒于她,又算得了什么?
天澈本來攔在兩人之間,此時察覺到氣氛漸漸緩和,心底也是終于松了口氣,低道:“千夜,我去找那個靈蛇使,她多半還在附近吧,此女知道蟲印的轉(zhuǎn)移之法,一定要找到她,或許、或許師叔……”
天澈的語氣漸漸低了下去,兩人不動聲色的互換了眼神,只見蕭千夜神色微微恍惚,師兄那些未說出口的話他都心知肚明,那些話他怎么也不敢讓云瀟聽見,哪有什么或許,長公主的目的明擺了就是要對付云秋水,就算靈蛇使知道蟲印的轉(zhuǎn)移之法,那個人怎么可能善罷甘休!
“千夜,你照顧好師妹!碧斐鹤哌^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動聲色的用余光瞥過云瀟,又回過頭對明姝公主溫柔的笑了笑,低聲囑咐,“公主就暫且跟著我吧,我會保護您的安全。”
“嗯。”蕭千夜是和明姝同時開口回答,兩人尷尬的望了一眼,又同時挪開了目光。
第三百一十三章:報復(fù)
鐘鼓山下,沉積的萬年冰雪正在被邪氣染成濃郁的暗黑色,云秋水精神恍惚的睜開眼睛,卻發(fā)現(xiàn)映入眼簾的是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她穿著一身干凈的衣裳站在中間,雙手也沒有沾染半分血污,正當(dāng)她疑惑之際,四周輕紗帷幔無風(fēng)自動,從房間的深處傳來低沉的男女呻吟聲,似乎是在指引她繼續(xù)往里面走去。
這里看起來像是某位女子的閨房,奢華的裝飾透露著主人不平凡的身份,云秋水目光呆滯往最里面望去,視線毫無阻攔的穿越了三層簾子兩道屏風(fēng),直接看到了盡頭處放著的那張寬大的床,在床的斜對面是一個同樣奢華的巨大銅鏡,透過鏡面的折射,能清楚的看到相擁在一起纏綿悱惻的兩個人影。
男人的輕笑和女人的低吟此起彼伏,衣物散落一地,云秋水的心怦怦直跳,看著床榻上她最為深愛的那個人一臉柔情的摟著另一個女人,他的瞳孔閃耀著獨特的細(xì)細(xì)火光,帶著讓人著迷的致命吸引力,女人的額頭香汗淋漓,癱軟著嬌弱無力的身體依靠著他的胸膛,滿眼都是幸福彌漫的神色,他們唇齒輕合,一直在低聲說著什么話,聲音卻仿佛被隔絕在另一個世界,完全無法穿透分毫。
云秋水劇烈跳動的心就是在這一刻墜入深淵,神情呆滯的看著床上的兩個人,顫抖的手在寬大的衣袖里緊握,又無力的松開。
是他……是鳳九卿和明玉長公主!那是她心中至今跨不過去的坎,無論丈夫如何向她解釋,這種背叛都像肉中刺一般扎在心底最深處。
就在此時,鳳九卿忽然抬起頭朝她望過來,明玉長公主也跟著坐起來,兩人都是赤裸著身體纏綿在一起,甚至雙手還緊緊相扣,同時對她露出了一個奇怪的笑容。
云秋水腦中轟然炸響,忽如其來的崩潰宛如山洪爆發(fā),迫使她艱難的往后方一直后退,云秋水揮著衣袖想逃,然而這座巨大的宮殿就像一個迷宮,無論她從什么地方落荒而逃,再次站穩(wěn)腳步定睛都依然回到床榻前方,鳳九卿和明玉長公主也就那么一動不動的看著她,四周繼續(xù)傳來男女交融的呵笑,連空氣中都充滿了讓人面紅耳赤的味道。
是幻覺,她知道這是落入了幻覺,但轟轟作響的大腦卻無法正常思考。
隔了好一會,床榻上的明玉長公主悠然朝她走過來,她撿起丟在地上的衣裳隨意的披在自己身上,愛惜的撫摸著早已經(jīng)不存在的身體,發(fā)出咯咯輕笑,這時候的她還沒有被打入縛王水獄,皮膚細(xì)嫩光滑,容顏依然美麗,還能看得見聽得清,一開口聲音也是婉轉(zhuǎn)動人,她在云秋水身邊俯身扶起她,另一手一勾將鳳九卿的衣服塞入她的懷里,不懷好意的笑道:“他的東西,還給你。”
云秋水低著頭,愣愣看著手中那抹如火焰般的紅衣,那年和鳳九卿初識于泣雪高原,他就是身著艷麗的紅衣,一瞬間吸引了她的目光,從此再也無法挪動分毫。
那個謎一樣的男人,他究竟是從何而來?他們曾無數(shù)次并肩齊坐在雪原上,平視著黃昏的光芒一點點將白雪染成金色,他總是在那種時候沉默許久,思緒萬千,他似乎比任何人都更加了解飛垣的故事,每每和她提起來,總是露出一副淡泊寧靜的向往神情,但每次她想細(xì)細(xì)問清楚的時候,鳳九卿又總是捏著她的鼻尖輕輕搖頭。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才明白了那種沉默的真正含義,原來這座中原人口中的世外仙島之所以從天墜落,竟然和他有著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
鳳九卿不是善良的人,她從一開始就已經(jīng)清楚丈夫不是善類,也曾在重返昆侖的這二十余年無數(shù)次的警告自己不要再為他傷心失落,她將劍靈封入了劍匣,對往事閉口不提。
但是這一切都只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假象罷了,當(dāng)曾經(jīng)的那次背叛如此赤裸裸的展現(xiàn)在眼前,她還是無法控制心中撕心裂肺的難過,緊緊抱著那身紅衣泣不成聲。
“哭什么,他心里的人始終都是你呀。”明玉長公主溫柔的摸著她的臉頰,修長的手指一點點用力捏住云秋水的下巴,迫使她直視自己的眼睛不能閃躲分毫,這是云秋水第一次真正看清長公主的容貌,果然是有著皇家公主獨特的傲慢和貴氣,和她見過的所有女人都截然不同,她帶著飛垣皇室獨有的淺金色雙瞳,一瞬間宛如初升的旭日讓云秋水感覺雙目被刺痛,明玉淡淡的微笑著,輕輕、慢慢的貼近她,低道:“云秋水,他心里的人始終都是你,就算你無法原諒他的背叛,他也沒有對你變過心,我真羨慕你……云秋水,這句話是真的,我真的很羨慕你!
明玉長公主自言自語的笑起來,笑的全身顫抖,忽然面無表情地回頭看著床榻上依然一動不動的鳳九卿,她的身子忍不住繃緊.深深的盯著那張好看的臉,赤著腳又大步走了回去,也不管此刻云秋水驚訝的視線撲過去將那個幻象緊緊抱在懷中,她像個陷入癲狂的瘋子親吻著自己幻化出來的“鳳九卿”,恨不得將眼前的假象直接揉碎到自己體內(nèi),再也不想和他分離。
“我真的很愛他!泵饔耖L公主咧嘴笑著,眼神卻是出奇的平和又深沉,她靜靜凝視著云秋水,一字一字地、仿佛是低吼一般地問道:“為什么,我愿意給他一切,甚至不在乎他有個身懷六甲的妻子!為什么他要騙我,他想要沉月我可以偷出來送他,為什么要用那種可笑的借口欺騙我的感情!”
云秋水張了張口,無言以對,丈夫一貫是個善于隱瞞內(nèi)心的人,她也不知道在鳳九卿欺騙長公主的那一刻,到底是用了什么樣的表情和語氣。
又或許鳳九卿根本也不需要偽裝什么,因為眼前的長公主一看就是對他癡心一片,哪怕是所有人都能一眼看穿的虛情假意,這個女人也必定會毫無理智的選擇輕信。
“云秋水,你知道自己現(xiàn)在在什么地方嗎?”明玉的聲音忽然又從耳邊緊貼著她的耳垂傳出,云秋水只感覺全身一凜,自骨髓深處涌出一股深刻的嚴(yán)寒,她驚詫的低下頭,看著一雙枯槁的手掌從她身體里直接伸出,用一種奇怪詭異的角度輕輕拍打她的肩,她下意識的一扭頭,正好和長公主四目相對,她笑嘻嘻的道:“我把自己的血肉喂給了蠱蟲,把自己的靈魂刻進(jìn)了蟲印里,現(xiàn)在的我就在你身上,再也沒有人能分開我們!哈哈,哈哈哈,云秋水,鳳九卿那么愛你,如果他發(fā)現(xiàn)我們變成了一個人,會不會把這份愛,稍微分一點給我呢?”
話音剛落,那雙枯木的手一點點撕開云秋水的衣服,云秋水不可置信的看著自己的身體,她心臟處早已經(jīng)空空蕩蕩,那種怦怦直跳的心跳聲竟然是從后腰蟲印里一點點鏗鏘有力的傳出來。
“可惜……可惜我終究還是對付不了他。”明玉惋惜的嘆氣,目光終于震動了一下,帶著冷冷的嘲笑之意,淡淡說道,“云秋水,不是我一定要針對你,實在是……對鳳九卿束手無策,只能遷怒于你,你要怪要恨就去找他,若不是他銷聲匿跡無影無蹤,我又何苦走投無路,去為難另一個女人!
“你……到底想做什么?”云秋水緩緩低頭,慢慢看了一眼自己的身體,反而鎮(zhèn)定下來,明玉從她身上收回枯木雙手,呆呆看著鳳九卿的幻象,神色里卻看不到任何的情緒波動,“云秋水,我活的太痛苦了,死亡對我而言只是一種解脫,但是我不甘心,不甘心就這么卑微的死去,你也好,你們的女兒也罷,我自然是能拖一個是一個,黃泉路嘛,有你相陪,我也不算孤單了。”
她轉(zhuǎn)過臉,整個人突然也開始發(fā)生了詭異的變化,只見她姣好的皮膚慢慢化膿,發(fā)出滋滋的灼傷聲,血肉像是被什么無形的東西一口一口撕咬吞噬,逐漸露出內(nèi)部白森森的骨頭,伴隨著明玉的身體漸漸消失,云秋水終于感覺到全身劇痛難忍,原來她眼中所見發(fā)生在明玉身上的恐怖之事,此時正一點點對應(yīng)在自己身上!
身體……還是動不了,只是眼前的宮殿開始飛速旋轉(zhuǎn),轉(zhuǎn)的她頭暈眼花,明玉長公主撐著白骨的架子,依然瘋狂的將鳳九卿的幻影抱在懷里。
“夫人……夫人!”冥冥之中,云秋水聽見耳邊有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在一片混亂中,有一抹淡淡的白影從遠(yuǎn)方疾馳而來,手下風(fēng)色長劍帶起無數(shù)細(xì)碎的風(fēng)刃,瞬間就將幻象直接砍破。
“云夫人!您醒醒!”那個聲音帶著焦急,好像近在眼前,又仿佛遠(yuǎn)在天邊。
此時帝都摘星樓頂,蕭奕白一只手緊握風(fēng)神長劍,另一只手扣住長公主的頭骨,正在以自身靈力強行喚醒遠(yuǎn)在昆侖山中的云秋水。
再次睜眼,云秋水倒吸一口寒氣,頭頂金碧輝煌的天花板散去,取而代之的黑霧氤氳不散的天空,她整個人平躺在鐘鼓山下的冰川中,四肢和脖子上纏繞著絲絲的血線,正在牽動著她全身的血液慢慢和身下巨大的獻(xiàn)祭之陣融為一體,察覺到她突然蘇醒,身邊的少年驚了一下,立即就從她身上感覺到一股遙遠(yuǎn)的力量在和獻(xiàn)祭之陣抗衡,安生翩然躍起,整個人奇怪的懸浮在半空中和云秋水四目相對,推波助瀾一般牽動身上的血線加速流動。
天空一片凄涼,鐘鼓山本是浸染著鐘鼓之龍的龍血,是昆侖境內(nèi)清氣最為厚重的一帶,此時被獻(xiàn)祭之陣影響,就像被吸進(jìn)了一個巨大的黑洞,任何活著的生命都會被撕扯成碎片。
“咦,你是什么人?好強啊,看來我不能放任不管了。”安生默默感受著那股力量,嘴中忍不住贊嘆了一句,他的手輕輕抬起放在云秋水胸口,原本被挖出心臟之后那一塊就是空的,她身上的血線也是流經(jīng)那里后沾染上魔物之息繼續(xù)反復(fù)循環(huán),安生緊皺著眉頭,將手握成拳放入空洞中,瞬時引動附近邪氣傾巢而出,直接將祭品裹在其中瘋狂的撕咬起來。
云秋水忍著劇痛,卻是一聲嘆息也再也發(fā)不出來,那些年虧欠的東西,總歸會以另一種方式還回去,她不在意長公主對自己的報復(fù),唯一擔(dān)心的只有天池幻魃,以及……女兒云瀟。
能阻止嗎?還來得及嗎?
千鈞一發(fā)之際,安生忽然面容大變,矯健的翻身連續(xù)后退了幾大步,不可置信的看著視線盡頭處那個從黑霧里安然走出來的熟悉身影。
他淡淡的笑著,雖然白衣染著鮮紅,心臟被挖空,還是從前那副從容不迫的模樣。
“師父……”安生呆呆的脫口,倏然挺直了背脊,和他遙遙對視,一動不動。
第三百一十四章:死別
“為什么……”安生緩緩低下頭,不敢望向?qū)γ娴娜恕?br />
“為什么?”對方停住腳步,反問,“你是問我為什么還保留著自己的意識,還是問我為什么會來到這里?”
安生啞口無言,心中的悔意一起,立馬就被纏繞的幻魃之力壓制到全身痙攣,忍不住彎下腰劇烈的抽搐起來,多少年了,他這副模樣不死不活的模樣多少年了,只要對當(dāng)年之事有一點點后悔,女仙就會毫不猶豫的以劇痛懲罰他,但是這一次,安生緊咬著牙關(guān)極盡全力的保持著清醒,面對自己最為敬仰尊重的師父,一字一頓清楚的說道:“您可知當(dāng)年的一念之差,您心地善良不肯對徒兒痛下殺手,反而是將我推向了萬劫不復(fù)的深淵!為什么,為什么要手下留情!為什么不直接滅魂,讓我再無輪回之路!”
對面的人微微動容,沉吟許久,淡淡答道:“安生,我不過是得到貴人相助僥幸重獲自由,但是魔物不除,你也好,我也罷,最終都還是會淪為她的傀儡,所以我來了,要將自己,也要將你從這種折磨里拯救出來。”
“除掉魔物……”安生不可置信的苦笑,淚水不受控制的洶涌,“來不及了,來不及了……獻(xiàn)祭之陣已經(jīng)快要完成了,您就算現(xiàn)在出手殺了祭品,也來不及了!
“來得及,安生,還來得及!惫戎魃裆氐目粗魄锼,她竟然還清醒著,隱忍著這般致命的疼痛,一言不發(fā)只是靜靜的、面容沉靜的躺著。
她朝自己望了一眼,甚至露出了如釋重負(fù)的微笑。
為什么?如果她沒有醒過來,獻(xiàn)祭之陣應(yīng)該已經(jīng)完成了吧?到底是什么信念支撐著這個女人,在失去心臟之后,依然茍延殘喘的活著?
“師父……”安生艱難的往他靠了一步,這一步邁的艱難,好像腳下有一座鋒利的刀山,但他依然不管不顧用力按著額頭,明明滿腦子都充斥著女仙的咆哮,還是想要將這么多年心中的話都告訴這個人:“師父,我不是故意要害您的,師父……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師父,您原諒我,原諒我好不好?”
“好。”先代谷主平靜的接話,安生呆了一下,他自幼性子頑強,這會被恩師一個字說的不敢抬頭,只是低頭看著胸口,愣愣的伸手放在心臟處。
那一年,他就是親手挖出了師父的心,親手送給了女仙,師父不怪他嗎?是他親手將師父也變成了魔物的傀儡,沉淪其中,再無天日。
“師父……再救我一次,好不好?”安生大口喘氣,臉上肌肉抽動,顯然體內(nèi)極是痛苦,手已經(jīng)扣進(jìn)自己血肉中,捏住了心臟。
那顆心其實早就死了,根本不會再發(fā)出砰砰的跳動聲,連所謂疼痛也是虛偽的,但是安生卻露出欣慰的笑,用力一扯將自己的心握在掌心,先代谷主面容微微一動,那張死灰般的臉此時彷佛忽然間充滿了靈氣一般,榮光滿面,襯著那雙溫和的雙瞳里也頓時有了堅毅之色,他不阻攔,只是淡淡嘆氣,從容不迫的只說了一句話,“安生,當(dāng)年是我親手將你推向魔爪,到如今也該親手將你拉出泥潭。”
隨即,先代谷主目光一頓,目光瞥望向冰層中的云秋水,正色道:“安生,你這是要重蹈當(dāng)年的覆轍嗎?這種強大的陣法,你又是從何得來?”
“師父……”安生咬牙苦撐,自知理智已經(jīng)堅持不了多久,急忙將所知道的事情如實說出,“我只是按照女仙的指示,將帶著上天界雙神血脈的后裔送進(jìn)獻(xiàn)祭之陣,女仙說過,上天界的力量來源于某位遠(yuǎn)古天帝,就算是血脈稀釋到微乎其微,也一定能協(xié)助她掙脫西王母的束縛!師父,這個獻(xiàn)祭之陣已經(jīng)快要完成了,如果您……如果您真的已經(jīng)擺脫女仙的控制,就請您趕緊走吧,不要再留在這里了!”
他在說話的同時,原本奕奕有神的雙眼一點點被染成陰暗的墨色,仿佛預(yù)示著安生僅存的人心也跟著一起被磨滅,先代谷主認(rèn)真思索著他的話,他自看見陣中和自己一樣被挖出心臟的云秋水開始就明白結(jié)局已然不可預(yù)估,只是這其中似乎是又出了什么出人意料的變數(shù),否則此刻魔物應(yīng)該已經(jīng)掙脫西王母的束縛才是!
想到這里,先代谷主莫名抬頭望了一眼無言谷的方向,即使視線被濃霧阻斷,還是能隱約看見一束瑰麗的墨青色光芒宛如天柱一樣豎立在昆侖之中。
不等他將視線收回來,胸口殘留的黑金色神力微微震蕩,他往另一個方向舉目瞭望,只見一只雪白的大鳥用羽翼劃破黑霧,載著兩個人從天而降,云瀟跌跌撞撞的,不知經(jīng)歷了什么恐怖的驚變此時早就是滿身血污,失血過多的身子還不能站穩(wěn),她幾乎是迫不及待的從鳥背上滾了下來,又被身邊的人緊張的拉住,俯身將她攔腰抱起箭步就沖向了獻(xiàn)祭之陣。
先代谷主若有所思的站著沒動,果然下一刻熟悉的殘影在他身邊慢慢凝聚,帝仲看起來比之前更加憔悴,只能勉強維持上半截身體,越來越像個恐怖的孤魂野鬼飄蕩在半空中,兩人心照不宣的互換了神色,原來早在之前交手的那一刻,帝仲就刻意在他空蕩蕩的心臟處殘留下來自己的神力,幫助他掙脫了蟲印的控制,尋著熟悉的氣息找到了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