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沒有路的時候,他們尋覓道路。
在有道路后,他們尋覓理由和意義。
在有了理由和意義后,他們又開始在乎這一切是否出自于自己的自由意識——自己是否是依照自己的意志行走在自己道上,而不是因為其他人的影響,預言,亦或是一種宿命。
如若被證實為宿命,他們就會頹廢,憤怒,痛苦。
如若被證明不是,他們就會自信,勇敢,坦然。
當然,有些人被證明為宿命反而會自信坦然。人就是這么奇怪。
他們始終疑惑。
而普德長老則不一樣。
與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先知相處了這么長時間,老人隱隱約約有一種感覺……
先知或許不僅僅預言了‘未來’。
還決定了自己的‘過去’。
伊恩·銀峰。這個從小到大都極有主張的孩子,是否為了自己看見的那個未來,順應著‘命運’,犧牲了許多人呢?
不僅僅是現(xiàn)在和未來的那些人,還有過去的那些人呢?
畢竟,在泰拉,誰都知道……一個幸福的家庭,一個平凡的人生,是無法激活靈能的啊。
明明知道這種想法極其愚蠢,極其反邏輯,但是普德長老總是忍不住這樣思考。
不是為了苛責伊恩,而是感到悲傷。
如若說,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在預見了這一切后,仍然只能這么選擇的伊恩,究竟是預見到了多么大的災難,而他要對抗的,又是怎樣一種龐大的宿命?
普德長老并不知道,他只是側過頭,看向伊恩父母墓碑另一側,一座無名的墳。
那墳中掩埋的軀體,也曾經(jīng)是他的偶像,更是伊恩的老師。
“他要開創(chuàng)一個全新的世代,他要拯救世界,他要做的事情……是過去所有君王都無法想象的偉業(yè)!
“他還記得你們嗎?”微微搖頭,普德長老準備轉(zhuǎn)身離開。
他的壽命也快到了,就算是銀峰領有所謂的‘人造冥府’,能讓靈魂永存,但自己的肉身……也該尋覓一處墓地葬下。
那或許也是一次全新的開始。
但是,就在普德長老轉(zhuǎn)過身的那一瞬,他看見了一個人影,與他一同并肩站在墓碑前。
【他們永遠是我的父母,是我的老師】
發(fā)著淡淡光芒,只是一個虛影的伊恩由漫天細雨構成,他凝視著眼前的墓碑,然后轉(zhuǎn)過頭,看向普德長老:【而長老,你也永遠是我的家人】
【正因為我要開辟未來,所以我永遠不會忘記過去】
“……”
普德長老怔然在原地,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才緩緩搖頭苦笑道:“只是一些老人的胡思亂想!
【并不是完全的胡思亂想,未來決定過去,或許并不是虛言】
伊恩輕笑著說道,面容逐漸嚴肅:【而且我也的確作出了許多惡事,許多犧牲……這就是我身負的‘原罪’】
【只是我相信,如若我能走的足夠遠,那么或許,我就能挽回這些‘錯誤’。不僅僅是這個宇宙時空的錯誤,就連更遠,更多其他時空的錯誤也都能挽回】
【長老,我始終是看向遠方的】
“我明白!
老人微微點頭:“你總是這樣……聽說永動機可以復活任何你想要復活的人,這是真是假?”
“你知道,我們這種地方雖然已經(jīng)不是鄉(xiāng)下地方,但針對永動機這種東西的傳言,總是非常離譜!
【當然可以】而伊恩的回答斬釘截鐵,無比有力:【僅僅是永動機的話,可能還辦不到,但倘若是第六能級,擁有了聯(lián)通大以太環(huán)流,瀏覽過去未來所有信息的能力,復活一個人并不困難】
【只要足夠強大,走的足夠遙遠,回過頭來,一路上的艱辛和遺憾,終究都會有挽回的機會】
【唯有原地踱步,才永遠無法抵達想要抵達的真實】
如此說著,伊恩從懷中取出了一根骨。
一根潔白晶瑩,與其說是骨,不如說是某種白玉,某種水晶般質(zhì)地的堅固金屬礦物。
“這是……”
普德長老有點始料不及,他有些茫然地接過骨頭,抬起頭,疑惑地看向伊恩。
而雨霧中的人形微笑道:【這是我的骨】
【長老,將我和他們葬在一起吧】
“這是……為何?伊恩,你這是要做什么?”老人困惑地抬起頭,他的預感告訴他,伊恩這異常的舉動代表著某種更加危險的預兆——要知道,伊恩就連嘗試進階第六能級,變成那么大的光之巨人,都沒有來到墓園,與父母和老師的骸骨告別!
但在普德長老抬頭后,他卻看見伊恩的幻影正在緩緩消散:【正如您所想,長老,我要去做一件我也沒有把握的事情】
【所以,現(xiàn)在。這個易朽的,不能永生的,愛親人,陪伴你們的伊恩就在這里了】
【我的骸骨將庇護此地,庇護您,與你們同在】
在幻影消散前,他道出最后一句話。
【至此,我再也不會離開你們了】
與此同時,銀峰之頂。
“不不不,這也太奇怪了……”
亞德伯特一臉復雜地看著自己手中的‘心臟’——與其說這是心臟,不如說是一個由鮮血雷霆和熾熱熔巖構筑而出的動力爐:“伊恩,我雖然的確受你之托,保管過你的心臟,但這次沒必要吧?”
“這已經(jīng)不是你的心臟,而是你的動力爐了……”
【物質(zhì)的肉身對我而言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如若我想,花點時間,能造多少個就有多少個】
而伊恩微微搖頭:【我要徹底潛入以太海的最深處,尋覓環(huán)流之下的奧秘,如若說肉體是載著靈魂度過劫難的方舟,那我肉身這艘方舟已經(jīng)抵達了目的地】
【既然如此,不如作為引導我力量的信標……如果你們有危難,有意外,就可以呼喚我,而我的力量就會降臨,與你們同在】
“不!
而一旁的依森嘉德也用一種很難說明的表情道:“我覺得亞德伯特不是不理解你的目的,而是這個造型……有點太獵奇了。”
依森嘉德手中的是‘頭骨’——說實話,當伊恩把頭骨遞出來時,他眨了眨眼,揉了揉,然后繼續(xù)眨眼,重復了兩次后才確認這是伊恩的頭骨。
說實話,他的確很難接受,尤其是伊恩如今朦朦朧朧,如光鑄般的身軀沒有任何波動,更讓依森感覺不出自己手中的這顆頭骨是真的,也很難像是往常那樣,覺得伊恩的什么舉動都別有深意,很有魅力了。
——這個真不中。
【怎么說……其實對我來說,我的身體還是在一起的】
撓了撓頭,伊恩感覺也很難對自己的朋友解釋這點,但他還是嘗試了一下:【以太是超越時空的力量,而我雖然沒有成為星神,達成完美的以太之軀,但我的身體內(nèi)部卻已經(jīng)完成了這一飛升】
【你們手中的心臟,頭骨和我放置在哈里森港的肋骨,都是一種‘概念化’的力量,分別是動力,意志和守護。雖然空間上,它們互相分割,好像我就被分尸了那樣,但實際上,在以太層面上來說,它們?nèi)栽谖业摹|體’中,我隨時可以憑借這些身體部位發(fā)揮出我本體的力量】
【物質(zhì)時空,對我而言已經(jīng)毫無意義,我能憑借我的軀體,超時空地發(fā)揮力量】
顯然,看依森和亞德伯特的表情,這兩位還是挺難接受這點。
“我倒是覺得很酷!”
而希歐相當開心地將一顆青色的寶石——準確的說,是伊恩的左眼——放在自己的額頭處,扮成第三只眼:“其實就和龍魂一樣嘛,無論怎么換義體,位于什么時空,本質(zhì)上都是和龍魂本質(zhì)在一起的,所以我們可以隨意切換,隨意分割,又隨意融合。”
“這就是以太的本質(zhì),很正常呀!
“唔!倍卜ㄖ斏鞯貙⒘硪活w青色的寶石——不用解釋,右眼——放在匣子中保存起來。做完這一切后,她才緩了一口氣:“這有點太先進了,我有點接受不住……雖然我也是龍血,但畢竟不是真的真龍!
【其實我們也接受不了。你留個龍鱗龍爪作為憑依不就行了嗎】
一旁的三位龍王也都齊齊點頭。就連真龍之王們都無法接受這種做法,實在是有點太開放了。
“你們是龍啊好不好,隨便拿個龍牙龍爪龍鱗就可以作為憑依,我是人誒!
伊恩沒好氣地轉(zhuǎn)過頭,真以為他不想嗎?
留下傳承寶器,在自己朋友弟子親人遭遇危難時,響應呼喚出手——太酷了,簡直不能更酷了,呼喚的憑依無論是龍牙龍爪都很帥氣,比頭骨眼睛心臟什么的合適多了,如果有龍角更是炫酷。
但誰叫他是人呢?琉璃帝龍雖然也算是他的分身,但更多是青瞳的一部分,它一整個整體才能比得上伊恩的一只手臂,還要庇護整個新大陸,信標這玩意沒有那么簡單呀。
【但這其實也是我計劃的一部分!
伊恩嘆了口氣,他認真解釋道:【我的軀體也是‘泰拉之心’最好的中介體,希歐把我軀體帶到龍島,安法帶到迦南摩爾,泰拉之心擴散的速度也會加快!
【如此一來,我的傳承也會擴散,隨著奧法道途的修行者越來越多,我或許能從以太中找到更多關鍵的信息!
【我的每一部分,都將承載不同區(qū)域有關于奧法道途修行者的信息,等待未來我回收時,我或許就能更進一步。】
這個說法倒是比較正常,說服了所有人。
“要走了嗎?”
這時,眾人才能理解伊恩的決心——他分出了自己的血與骨,庇護所有人,這不僅僅能說明伊恩對所有人的感情,更是能說明伊恩決意前往遠方的決心。
——即便如此,舍棄肉身,放下思念,他也要向前。
依森嘉德注視著伊恩一步步走回銀峰領城堡,而他跟在自己友人的身后:“大概什么時候回來?”
【我不知道】伊恩打開大門,走向位于自己領主府中,用于操控泰拉之心的‘中樞王座’:【或許很快,或許很久……在永動機投票前,我肯定會回來,但我也不能確定】
【你知道的,依森。我之所以發(fā)表永動機宣言,就是為了爭取時間,這一系列行動爭取的時間已經(jīng)足夠多了,我也沒辦法預見未來究竟會如何】
【所以】他平靜道:【就等待吧】
“……我明白了!
金發(fā)的青年動作微微一滯,他點頭道:“我會等待的!
【我也會回來的】
如此說著,伊恩坐在了王座之上:【不用擔心,即便是你們遺失了我的軀體,也沒有關系】
此刻,南嶺,銀峰領,霞輝城。
銀峰之上。
原本平靜澄澈的天空,突然浮現(xiàn)出一個個異常的時空扭曲,無形的以太回路在天空中縱橫,聯(lián)通了虛境與現(xiàn)實。
無盡澎湃的自然源質(zhì)和靈能匯聚,隱約在南嶺大公國四周化作了一場清澈的雨,這雨隨風飄蕩,看似紛灑雜亂,實則暗中有序,銀色的太陽于正中輪轉(zhuǎn),隱隱構成了一個龐大恢弘的‘環(huán)流’。
這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