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昂,把路線告訴給我。你順著廊橋爬下去,在沒有蟲發(fā)現(xiàn)的情況下,能跑多遠跑多遠,找一個隱蔽的地方躲起來等救援!
“萬一你出了事,我怎么向卡洛斯交代?”寧宴很輕地彎了一下唇角,眼神帶著安撫意味,語調(diào)卻不容分說,“我回去找芯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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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在我們出發(fā)的岔道,往前三米左轉(zhuǎn),就是儲物室。”
波昂抽抽搭搭地把路線說完。
寧宴飛快回顧一遍,他腦中本就有個大致輪廓,梳理過后腦中已經(jīng)有了地形圖:“我知道該怎么走了!
波昂淚眼汪汪地望著他:“確定嗎?”
寧宴將路線復述一遍,波昂仍是不放心,抓著他的袖子叮囑:“七彎八拐的,反方向回來的路能分清嗎?不要記混了!
他倏而想到什么,在褲兜里摸索兩下,掏出一支錄音筆。
“居然還在!”
錄音筆是為了會議記錄準備的,第一軍闖進來的時候,波昂慌亂中隨手一塞。他穿得厚實,錄音筆幾乎沒有存在感,一路輾轉(zhuǎn)顛簸,一直安靜地待在口袋里。
波昂激動道:“以防萬一,我把往返的路線錄下來,你照著路線走!”
“不用,我已經(jīng)記住了!睂幯缟焓纸舆^那支銀色的錄音筆。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竭力掩飾的惶惶不安在這一刻卻不受控制地自眼底浮現(xiàn),“我有別的話想錄下來!
波昂眼中茫然一閃而過,繼而明白了寧宴的意思。他動了動唇瓣,想要開口,卻沒能發(fā)出聲音。
錄音筆只剩下最后一格電量。寧宴握緊冰涼的外殼,側(cè)過身,對著收音處輕聲說了幾句話,便按下終止鍵。
確認錄音保存成功后,他將錄音筆塞進波昂手中:“如果我沒能回來,就把這個交給卡洛斯。”
眼見著波昂的眼淚又掉下來了,混著臉上的灰塵,模樣狼狽又可憐。寧宴抬手揉一把他的棕發(fā):“只是最壞的打算,別哭啊!
“他收回手,不再耽擱:“波昂,我該走了。”
語畢,寧宴矮身鉆進管道的陰影之中。
又是一段異常漫長的路程,好在對行程有了預估,心理上不至于太過難捱。
轉(zhuǎn)過最后一道彎,寧宴看到了從擋板處漏進來的光線。
撬開擋板耗費了不少力氣,寧宴折騰許久才勉強移出能夠進出的空隙。
在管道內(nèi)爬行了這么久,關(guān)節(jié)酸脹不已,膝蓋更是一陣一陣發(fā)痛。他艱難控制著雙腿,從管道內(nèi)探身。
落地時踉蹌一下,寧宴只覺得眼前發(fā)黑,脫力地跌坐在地喘了兩口氣,才漸漸緩過來。視線在儲藏室內(nèi)轉(zhuǎn)了一圈,他立刻發(fā)現(xiàn)擱在不遠處一個架子上的終端保護殼。
發(fā)軟的手腳憑空生出幾分力氣,寧宴快步上前,抓過自己的保護殼,用發(fā)顫的指尖輕撥一下。
外殼的彈片開啟,卡槽內(nèi),一枚芯片嵌在黑色定位板中,外面套著一層液晶保護殼。
寧宴長舒一口氣,將芯片放進外衣夾層的口袋。
心中的大石落下一半,寧宴正準備回到通風管道,地面驀地晃動一下。他只當是自己犯了頭暈,于是從腳邊的儲物箱中取出一管營養(yǎng)液。
還沒拆開包裝,腳下的地面又震動起來,幅度比方才大了不少。
寧宴急忙將手撐在箱子上穩(wěn)住身形,隨即意識到什么,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
星艦啟航了。
一旦離開星港,星艦就此成為一座孤島,無從逃脫。
就在他的大腦陷入一片空白之際,頭頂傳來輕微的電流聲,滋滋聲逐漸擴大,持續(xù)片刻后又戛然而止。
隨后,一道低沉嘶啞的聲音響起:
“寧宴閣下。”
寧宴被接連不斷的動靜攪得心臟狂跳,但他很快反應過來,仰頭張望天花板的四角,在某個角落處發(fā)現(xiàn)一個攝像頭。
聲音正是從那處傳來。
“……誰?”
隨著他的問話聲,攝像頭緩緩轉(zhuǎn)向這處,頂部紅光閃爍一瞬,倏而向下投射出一道光束。
光束中,緩緩顯出一名身形高大的軍雌。他身披輕型外骨骼機甲,臉上爬滿皺紋,雙眼深深地陷入眼眶,一雙紅瞳深如寒潭,顏色深得近乎墨色。
這艘星艦十分老舊,硬件有限,全息投影出的影像有些模糊,伴隨著連續(xù)不斷的電流聲,時而頻閃卡頓一下。盡管如此,寧宴還是一眼認出了軍雌的身份:“哈雷爾元帥!
哈雷爾已經(jīng)許久沒有出現(xiàn)在公眾視線中。和從前出席公開場合時威嚴整肅的的形象相比,全息投影中的軍雌明顯蒼老許多。
他將渾濁的視線投向?qū)幯纾_口道:“我有意邀請閣下做客,奈何小輩誤解了我的命令,招待不周,讓閣下受委屈了!
這完全是睜眼說瞎話。寧宴不接話,只是戒備地望著他。
哈雷爾仿佛沒有發(fā)現(xiàn)雄蟲的敵視態(tài)度,自顧自地道:“閣下與聯(lián)合研究所展開的合作研究,我一直很有興趣,今天終于有了交流的機會,還望您不吝賜教!
他口中的“一直很有興趣”,具體表現(xiàn)為寧宴來到帝都星后遭受到的一系列明槍暗箭。寧宴不理會他的鬼話:“你想做什么?”
“既然閣下是位爽快蟲,那我就直言了!
哈雷爾也不再拐彎抹角:“一旦精神力部門的研究項目公之于世,必然引起轟動,哪怕蟲帝也無法坐視不理。到了那時候,失態(tài)的走向恐怕由不得您,單憑卡洛斯也護不住您!
提到這個血緣關(guān)系上的親生雌子,哈雷爾的聲調(diào)染上一絲諷意,“更何況,連狗都知道不能叛主,但卡洛斯身為軍雌卻背棄家族,連忠誠都做不到,怎么能指望他保護您?”
寧宴看著他的投影,不為所動。
見狀,哈雷爾不再掩飾意圖,沉聲道:“讓您和波昂能夠從管道內(nèi)脫身,倒是我的疏忽。但您為什么選擇折返呢?讓我猜一猜——”
“是為了芯片吧?”
雖然是一個問句,哈雷爾的語氣卻十分肯定。說到這里,他停下話頭,審視著寧宴。
哈雷爾離開戰(zhàn)場已久,但經(jīng)年積累的殺伐血腥之氣并不會隨著蟲紋的淡化而消散,此刻經(jīng)由全息投影沉沉壓過來,如有實質(zhì)。雖然只是空中的光影,寧宴卻像是感知到危險的小動物,不受控制地繃緊脊背。
他下意識想要去握住口袋中的芯片,但立即克制住動作,繃著表情,不讓對方覺察到異常。
就在這時,有隆隆的炮火聲自遠而至。寧宴心中一緊,抬眼望向舷窗外。星艦剛駛出星港,還未脫離這顆星球的太空層,雖然時有顛簸,但周圍風平浪靜。
炮火是從哈雷爾那邊傳來的。
虛擬投影的連接本就不穩(wěn)定,此刻更是頻閃不止。意識到這一點,寧宴在對方眼中看出了不易覺察的凝重。
“星艦上裝載著一顆定時炸彈,一個小時后,您周圍的一切都會化為齏粉——除非遙控停止倒計時!惫谞柪T不成,轉(zhuǎn)而威脅,“芯片被炸毀也就罷了,但尊敬的閣下,您一旦出了意外,可就再沒有挽回的余地。”
“……一個小時的定時炸彈?”這和塞納托所言又不盡相同,寧宴強裝鎮(zhèn)定,“別拿這種拙劣的謊話誑我。”
但顫動不止的瞳仁卻泄露出慌亂,他竭力穩(wěn)住心神,在腦海中推衍。
從通風管道七彎八拐爬進儲物室大概花費了兩個小時,足夠塞納托和第三軍打上一仗。
塞納托曾放眼戰(zhàn)敗便殺雄蟲,如今看來,哈雷爾急著尋找芯片,或許是因為前往支援的塞納托失利,那片下落不明的芯片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寧宴剛生出模糊的念頭,哈雷爾的行為便印證了這一猜想。
他未必在意寧宴的性命,卻急于撬出芯片的下落。聽雄蟲提出質(zhì)疑,眼下局勢緊迫,他無暇多言,直接抬手點按兩下。
軍雌的身形短暫地消失在寧宴眼前,全息投影展現(xiàn)出另一幅景象。
駕駛艙中,指示燈閃爍著藍光,表明星艦正處在遠程操控狀態(tài)。原本還算寬敞的空間被一個半蟲高的巨大金屬箱占滿,箱體的一側(cè)打開,露出交錯纏繞的電線,中央是一塊電子屏,鮮紅的數(shù)字隨著時間流逝而跳動著。
倒計時顯示53:18,繼而跳轉(zhuǎn)為53:17、53:16……
“閣下,眼見為實,這下您總該相信了!碑嬅嬉婚W,哈雷爾的身形再次出現(xiàn),“現(xiàn)在,一切都還來得及。只要您將芯片的位置如實告知,倒計時就此停下,您也會被護送到安全的星球。”
看到駕駛艙的場景后,寧宴立刻想到了其他方面,并沒有理會對方的勸說。
連最重要的駕駛艙內(nèi)都沒有蟲,這艘星艦上八成沒有其他蟲。
想到這一點,寧宴立刻轉(zhuǎn)身,用力擰開儲物室的門,將哈雷爾的投影甩在身后。
走廊上沒有蟲影,兩側(cè)房門緊閉。
事實證明,他賭對了。
塞納托篤定兩只雄蟲翻不出任何水花,將所有手下都帶離,只留下了艦內(nèi)的機器蟲。
按照民用星艦的設計,休息間和儲物室都在尾端。寧宴將腦海中通風管道的位置和走廊的走向相對應,很快分辨出方位,朝著最前端的駕駛艙奔去。
耳邊一時只有急促的腳步聲。毫無征兆的,熟悉的電流聲自頭頂傳來。走廊上方的監(jiān)控器被連接,哈雷爾的聲音傳遍每一個角落。
“閣下,不要再掙扎了!
伴隨著催促聲,左右兩側(cè)的房門砰地開啟,兩只閃著紅光的家政機器蟲橫沖直撞地奔來。寧宴呼吸一滯,急忙往后方一閃,匆忙避開。
寧宴行進之處,兩側(cè)的門紛紛打開,被遠程操控的機器蟲接二連三地沖出來,密密麻麻地擠在過道之間,擋住去路。他們不具有攻擊性手段,只能將機械臂延長至極限,在空中揮舞。
哈雷爾的發(fā)令信號有些遲滯,機器蟲們相互推搡,發(fā)出碰撞聲,倒真像是一群蛄蛹著的蟲。
信號連接越發(fā)不暢,哈雷爾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像是卡帶的舊碟片:“駕駛面板已經(jīng)被鎖定,炸彈無法拆卸……就算您趕到駕駛艙……也沒有用……不如快點交代……”
作為背景音的轟鳴陡然增大,壓過了哈雷爾的話音,長長的走道上充斥著巨響。
忽然,“滋啦”一聲尖銳的異響過后,一切聲音戛然而止。
擋在寧宴面前的機器蟲停止了動作,保持著高舉著機械臂的姿態(tài)僵直在原地。
仿佛一段聒噪而混亂的視頻被按下暫停鍵,陡轉(zhuǎn)為詭異的安靜。
駕駛艙內(nèi),操控面板上亮著的□□倏而熄滅。檢測到遠程駕駛鏈接被截斷,動力系統(tǒng)自動切換,轉(zhuǎn)為自動巡航模式。
星艦在上萬米的高空中盤旋。
三十萬光年之外,某個星際堡壘上,炮火聲夾雜著警報聲從四面八方傳來。
遠程連接信號中斷的同時,哈雷爾如有所感,通過精神力鏈接操控外骨骼機甲,猛地往后一避。
下一刻,哈雷爾原本站立的位置被一梭子震波彈擊穿,地面瞬間留下幾個深深的、冒著青煙的彈坑。
與此同時,伴隨著無數(shù)“保護將軍”的呼喊,攔在外圍的守衛(wèi)還沒來得及瞄準,就被鋪天蓋地的精神力威壓逼得抬不起頭,隨即被劍光般閃過的蟲翼割成兩半。
此起彼伏的痛呼聲中,一道血紅色的身影闖入。
蟲翼揮動間甩開一連串血珠,卡洛斯在空中一拐彎,徑直向哈雷爾逼去。
來不及喘息,哈雷爾剛站穩(wěn)腳跟,又立刻操控機甲躲過下一波攻擊。衰老讓軍雌的蟲翼逐漸萎縮,已然跟不上近身作戰(zhàn)的節(jié)奏,哈雷爾不得不依靠機甲提升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