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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羽小說 > 都市言情 > 鑒寶人生 > 甜醋 第19節(jié)
  子時已過三刻,但入夏過后的夜風(fēng)吹在人身上已一點兒不覺寒涼了。周粥去了一趟御花園,在石凳上呆坐了好半晌,望著四月三那日紙鳶飛遠的方向出神。

  那一日,是她登基以來最縱情恣意的時光。那時候沈長青并沒有現(xiàn)身,她卻篤信他的目光始終在自己身上,他不會讓被自己剪去提線的每一只紙鳶栽落。

  可現(xiàn)在她沒了把握,身邊再也沒有熟悉的醋香縈繞,舌尖沒了滋味,心里頭也跟著空蕩蕩起來。

  周粥一遍遍地告訴自己,是沈長青賊喊捉賊在先,也得讓他先來向自己道歉,說明緣由才是,可雙腿卻控制不住,一步步從御花園被誘去了青月殿。

  她記得沈長青說過,仙神鬼怪或是修行之人,以入定替代睡眠是常事。這會兒子大半夜的,他一定不會在外頭四處閑晃,多半是在入定狀態(tài)。

  月色很亮,周粥穿過前院時只隨意瞥了幾眼,覺得花木的長勢不太好,到了殿前,將門一推,吱嘎一聲,值夜的領(lǐng)班太監(jiān)被驚動,忙扶正帽子,顛顛兒地跑上前來行禮。

  “誰——陛下?!奴、奴才給陛下請安!”

  沒理會他,周粥快步進了內(nèi)室,榻上沒人,整個房間也仿佛空置已久般,透著股沒人氣兒的冷清。

  “沈侍君呢?”周粥回頭看亦步亦趨跟進來的太監(jiān)。

  “回……回陛下,平日沈侍君進進出出,都沒什么響動,當奴才的也不敢輕易過問,所以也不太清楚……”領(lǐng)班太監(jiān)唯唯諾諾地應(yīng)著。

  周粥蹙眉:“最后一次見到他是什么時候?”

  “兩三天前吧……”領(lǐng)班太監(jiān)幾乎不敢做聲了,哪個當奴才的主子不見了兩三天還不往上稟告的?就算沈長青這個主子當?shù)锰厥,說出去也忒不像話。

  “這么久沒見著人,為何不報?!”周粥聽完果然忍不住怒斥道。

  領(lǐng)班太監(jiān)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可除了求饒,旁的是一句有用的話都沒有:“奴才該死!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夠了!”

  被他哀告得心煩意亂,周粥低聲喝斷他,轉(zhuǎn)身就快步往外走,步子邁得又急又重,聽到身后的太監(jiān)居然還磨磨蹭蹭地跟了上來,不由回眸一個眼刀刺去,語氣陰沉不善:“朕讓你跟了嗎?!”

  于是領(lǐng)班太監(jiān)帶著哭腔,“咚”一聲就地跪定了。

  周粥很少對宮人發(fā)這樣的脾氣,也不喜歡他們動不動就跪,但此時她沒讓這玩忽職守的領(lǐng)班太監(jiān)去內(nèi)務(wù)府領(lǐng)二十杖都算好的。

  “你這領(lǐng)班太監(jiān)不必當了——”冷冷地撂下這話,周粥再次抬步,徑直穿院而過。難怪同樣是初感暑熱,旁的宮殿內(nèi)花木怎地都沒事,只沈長青這兒的長勢不佳。這些宮人只怕早忘了還有個主子!

  對宮人攀高踩低的怒意并沒有在周粥心頭持續(xù)多久,很快讓她惱火的對象就變了。

  她想到那日在御書房發(fā)生的爭執(zhí),她說有人為自己吃醋也挺好,沈長青那家伙一副當了真的模樣,還這么多天沒露面,沒準兒是覺得留在她身邊報恩已經(jīng)沒有必要,所以早就不聲不響地離開了!

  她堂堂大周女帝竟就這樣被一個醋精“始亂終棄”了?顏面何存!

  周粥越想越窩火,發(fā)誓一定要把這個不負責(zé)任的醋精找出來!要甩也是她甩他才對!

  “朕就不信了,也許還沒跑遠呢……”

  懷揣著一絲僥幸,周粥開始四處聞四處找,大半夜的也撞見了好幾隊正好巡邏而過的大內(nèi)侍衛(wèi),把他們都嚇了一跳。每一隊的侍衛(wèi)長都不放心天子后半夜了還一個人在宮里晃蕩,提出要隨侍周粥保護安全,都被她斷然拒絕,只得吹滅了提燈,偷偷摸摸地綴在百步之外,遠遠跟著。

  之后的情形可想而知,周粥身后的這條“尾巴”越來越長,最終都停在了御膳房的前院外。侍衛(wèi)們眼睜睜看著天子進了膳房,隨即就是在里頭值灶的小廚役就被趕了出來,緊跟著就是一陣隱約的乒乒乓乓的翻找聲。

  “陛下這大晚上的,就因為餓了?喊一聲傳膳不就好了?”

  “不會是在夢游吧?我一看陛下今晚就很奇怪,神神道道的,要不要請?zhí)t(yī)?”

  “對,對,你快去快回,順便把小燈子公公也叫來瞧瞧——”

  院外眾人的交頭接耳,周粥在膳房里自然聽不到,也沒工夫和心情去聽。

  只是豁出一股拆房子的勁頭,把所有的醋罐子和醋壇子,以及疑似醋罐醋壇的瓶瓶罐罐都扒拉出來,開封檢查。

  “可惡!什么話都還沒說清楚呢就走,這算怎么回事啊!朕又沒逼你把天庭搬下來送朕,為什么自作主張?還說自己只是吃壞了東西,沒有醉,很清醒,非要侍寢——”手上翻找的動作不停,周粥的嘴里也沒閑著,壓低聲音,罵罵咧咧著把那晚沈長青全部的荒唐都給數(shù)落了一遍,包括他末了那很不厚道的“半途而廢”。

  “自個兒倒頭就睡也就算了,第二天起來還全怪到朕頭上!簡直就是,”折騰累了,也罵了,周粥很沒形象地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氣喘吁吁地咬著后槽牙,強忍鼻尖發(fā)酸的感覺,做了最后的總結(jié),“簡直就是醋精里的敗類!”

  其實也就是死馬當作活馬醫(yī),她并沒指望能從御膳房這些瓶瓶罐罐里找到沈長青的真身,盡管當初他是隨御膳一起上桌的……

  可話音才落,她感到眼前有黯淡的青光忽然閃動了一下,然后逐漸變強變亮,先是下意識地抬頭望那堆醋壇方向望去,隨即才意識到不對,低頭看向自己的心口。

  那青光是從自己衣襟里透出來的。

  未及細想,青光已然大盛,周粥急忙閉眼抬手一擋,待感到周遭刺目的光線褪去后,才有點兒茫然地睜眼仰頭望去。

  一身出塵青衣的男子立在這被她翻找得一片狼藉的灶臺前,顯得格格不入。

  “吾傷了元氣,想躲進本命醋中休養(yǎng)一陣都不得安生!敝苤嗦牭缴蜷L青無奈的笑嘆,鼻尖的酸澀再也強忍不住,化作眼眶里的水霧冒了出來。

  沈長青見她之前還罵得中氣十足,潑辣得很,如今眼淚說來就來,詫異間也顯得頗為無措,只能走上前,單膝支地,低頭打量她:“怎地又哭了?”

  “還不是因為——”沖到嘴邊的“你”字被周粥咽了回去,“因為傷自尊了!朕堂堂一國之君,還沒被這么被人冤枉過!冤枉完人你還一走了之,害得朕都沒處說理去!”

  她抬手一抹臉頰,之前沒留意手上翻找時沾著鍋灰,臉上立刻多了幾道黑乎乎的“須子”,更像半夜來膳房偷吃的小老鼠了。

  “都是吾的錯。”沈長青抿唇忍笑,并不提醒她。

  周粥哼一聲,斜睨他:“你記起來了?”

  “沒有。只是方才你心緒起伏太大,吾在本命醋中入定亦有所感知,于是醒來聽到了剛才你罵的那些話。雖然斷斷續(xù)續(xù)的,有點兒顛三倒四,但也總算都聽明白了!鄙蜷L青先是搖搖頭,解釋過后,又一次向她道歉,“是吾不該,誤會了你!

  如此一來,她為何答應(yīng)侍君采選,為何一反常態(tài)親近其余侍君、侍郎,他便都明白了。于是這幾日纏在心頭揮之不去的那點兒不知名的煩悶也都隨之一掃而空了。

  “這回你不覺得朕是狡辯,是編的了?”氣悶了這么多天,周粥才沒那么好哄。

  沈長青輕笑:“你并不知吾在,編給誰聽?”

  “你——你就不能說,是相信朕不會騙你嗎?非要這么實際!”周粥氣結(jié),臉又往旁邊別了別,就差拿后腦勺對他了,“那晚嘴不是還挺甜的嘛……”

  沈長青聞言眉一蹙,有些猶疑地問她:“那晚吾……可還有做了別的不妥之事不記得?有無讓你受了旁的委屈?”

  “沒有。”

  眸子飛快一轉(zhuǎn),周粥決定閉口不談那兩段過分溫存的親吻。既然他不記得,那這段記憶就由她獨吞了,哪能什么好處都讓沈長青給占了。

  “咳,那就好。”沈長青輕咳一聲,也不知道自己在擔(dān)心什么。

  從前他從未多想關(guān)于太上老君那把被燒掉一半的胡子是怎么回事,也沒細琢磨過自己醒來后很長一段時間老君看自己的眼神有什么不妥?扇缃衽c周粥所言一印證,再回想起來,他才意識到自己吃完甜食后的反應(yīng)恐怕不只是元氣損傷,直接陷入昏睡,而是在那之前的某一段時間內(nèi),會先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后才陷入昏睡。只不過他在過后醒來時會忘得一干二凈,便以為自己睡得老實,殊不知……

  “吾真身為醋,若不慎吃入甜食,會產(chǎn)生相沖之癥,造成元神激蕩,氣息翻涌不適。只是吾始終不知自己昏睡之前還會做些……奇怪之事,過后又會忘記,這才……”

  酸甜相克,也算通俗易懂。周粥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啊”了一聲,總算轉(zhuǎn)回頭拿正眼看他了:“是因為吃了那塊甜的咸酥餅!”

  “你知道是甜的?”沈長青詫異。

  “知道,不過也是后來才知道的……”

  周粥點了點頭,于是將那日沈長青走后,周瓊離開前的情景簡單回憶了一番。

  “天色也不早了,小姨的別院在京郊,晚回不便,朕就不留你了。今日小姨所談的匪患解決之策,朕受益匪淺。”

  “陛下……臣思量再三,有一事還是要稟明陛下——請陛下恕臣方才犯了欺君之罪!”

  “欺君?小姨快起來!這話從何說起?”

  “這盤子里的四塊點心,其實只有臣遞給陛下的那一塊是咸酥餅,其余還是甜口的。臣怕陛下吃不慣,不敢多做……”

  “就是這樣。小姨見你也在,便臨時起意想替朕試試你是否全心向著朕,敢不敢冒著得罪親王的風(fēng)險直言不諱,這才改口說一盤全是咸的!敝苤鄶偸忠恍,“誰知道最后她自己嘗的那塊居然也變成了咸的。她沒見識過你的法術(shù),可把她自己也給整糊涂了!

  沈長青聽完,心中雖仍存疑慮,當下卻也沒再多說,只是冷哼道:“凡人心眼倒是多!

  “朕看小姨這招就挺妙的,試出效果了!敝苤嗌碜油耙粌A,拿含笑欲訴的眸子直勾勾地瞅他。

  沈長青往后撤起身:“何以見得?”

  “你當時吃下甜食,身體已經(jīng)不適,還強忍著施術(shù)把剩下的糕點變成咸口的,不就是一心向著朕嗎?”周粥挑眉,一副“你別不認”的小樣,“你以為小姨是在試朕,怕朕失去味覺的事被識破,想幫朕保守秘密——”

  “沒什么幫不幫的,這是吾答應(yīng)過你的事。”沈長青這會子才舍得指指她臉上,轉(zhuǎn)移話題,“你臉上沾了灰,擦了再出去見人!

  “朕自己擦多麻煩,還擦不干凈,你給施個術(shù)不就行了?哪邊臉?”周粥說著,起身就要把臉往她跟前湊。

  不意她突然湊近,沈長青原是本能地要退后半步,可周粥方才半條腿壓坐著發(fā)了麻,起身又太猛,身子驟然一斜就在他眼前矮了下去!

  “小心!”

  沈長青眼疾手快,伸臂一攬,就將周粥接了個滿懷。她臉上的鍋灰也蹭下一半沾到了他的前襟上。

  這下倒好,施個法還一舉兩得了。

  “手上還帶著灰,別摸了,再摸又該臟了!敝苤嗫囱矍澳瞧陆笊细蓛袅耍拖乱庾R想抬手摸摸自己的臉頰,被沈長青及時制止。

  “哦……”

  之后膳房內(nèi)是一段長久的沉默,周粥磨磨蹭蹭地從沈長青懷里退出來,還有些貪戀他身上闊別多日的淡淡醋香。

  “你是不是還得消失一段時間,回本命醋里休養(yǎng)?”

  “嗯。”

  “那你下次再躲進去,也記得提前告訴朕一聲,否則朕還以為……”

  “吾不會丟下你的!

  將周粥的話音打斷,沈長青低頭望向她,語調(diào)平和而篤定,神色淡然,只是有什么情愫似在眼眸的更深處氤氳開來……

  第十章

  他年我若為青帝

  天子半夜夢游御膳房事件,最終沒有在宮闈中激起太大波瀾。

  請來的太醫(yī)給周粥診脈后覺得沒什么大問題,只開了幾帖安神藥,過后也被周粥捏著鼻子,全部都倒掉了。十歲之前當了那么多年的藥罐子,她對喝藥真是深惡痛絕。

  沈長青那夜并沒有同周粥一道走出御膳房現(xiàn)身在眾人眼前,而是直接重新回到了本命醋中休養(yǎng)元神。后宮之內(nèi),對于這位神秘沈侍君的蹤影全無,好像也沒幾個人關(guān)心,第一個向周粥問起他的,居然還是被整得最慘的唐子玉。

  “陛下,近日怎么都不見沈侍君?”

  “哦,朕派他出宮去做點兒事,還沒回來。”

  對上唐子玉那充滿希冀,仿佛在問“沈長青是不是終于從哪兒來滾回哪兒去”的眼神,周粥有些于心不忍地拍了拍他的肩,另一手心虛地隔著衣料摸了摸心口前的那滴本命醋。

  她忽然覺得沈長青之前不告訴自己是明智的,現(xiàn)在她知道這么一小滴醋里居然還別有洞天,洞天里還有個男人呆著養(yǎng)傷——

  哪怕沈長青在御膳房里再三保證進入洞天之后,除非受到強烈的情或氣的起伏驚擾,否則他對外邊的世界幾乎是無知無感的,和動物冬眠同理,就算醒來,也不可能直接透過看似透明的醋滴往外看到點兒什么不該看的。

  但這一天十二個時辰,連沐浴更衣就寢都不離身的,周粥就總覺得別扭。不過她也不放心摘下來另存著,怕若有個閃失,里頭的沈長青會出事。于是她也只得忍下心頭時不時泛起的羞臊感,和沈長青“形影不離”地過了一旬有余。

  至于芳華閣里的鶯鶯燕燕們,周粥是真沒再去賞過,打算等過上一陣,大臣們對采選之事的關(guān)注程度漸淡后,再想個法子把這些留宿甄選的侍郎都遣散回去,各回各家。但她避而不見,不代表人家長著兩條腿的不懂找來。

  于是周粥冥思苦想出了一個躲清靜的好去處:祖宗祠堂。

  她也盤算著多在祠堂里祭拜幾回,屆時扯個由頭也方便,就說先祖托夢,這屆留宿的采選侍郎中有功德深厚的圣僧轉(zhuǎn)世,不能褻瀆。她周粥分不清哪個是其轉(zhuǎn)世,那只能便忍痛割愛,一概放還嘍。

  想必滿朝文武,沒人敢說一個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