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美婦人正是李櫻珠,那日見許應油鹽不進,對送上門的郭小蝶連吃也不吃一口,于是便誤會了。
今日她瞞著郭躍,子夜造訪梧桐宮,便是動了異樣心思,要拿捏住他,讓他不得不講解御劍訣的奧妙。
她的心思也巧妙,精心裝扮,半遮半露,一舉一動,一顰一笑,任何一個小動作,都會露一點兒,不多不少,讓人怦然心動。
這便是熟能生巧,不是郭小蝶那等莽婦所能比的。
她正欲再施手段,讓許應不再矜持,便聽背后傳來陳公公的聲音,道:“許公子,咱家奉皇上之命,來請許公子入殿覲見。郭夫人,你的事,還請稍待。恕罪!
李櫻珠臉色羞紅,急忙長衣裹住身子,側(cè)身與這太監(jiān)錯過,縱身一躍,跳入云端,消失了蹤跡。
許應大贊:“二姨的身手真俊!這一手我便比不了!”
陳公公一身紫衣,頗顯貴氣,笑道:“郭夫人的本領(lǐng)自然極高,只是喜歡玩鬧。許公子,這邊請!
許應笑道:“皇帝今日才想起來找我,不過不算晚。公公請引路。”
陳公公心頭微震,躬身相請。
許應跟著他,一路下山,不過多時便來到蒼梧宗的大殿,陳公公躬身,請他入殿,自己則留守在殿外。
這座大殿里生著火爐,不止一座,而是十幾座,爐火燒得旺旺的,將大殿內(nèi)蒸騰得燥熱。這些火爐在煉丹,其中最為貴重的一味藥材,便是陽氣!
許應盡管來過這里,但上次只是他的意識與九嶷相容,此次還是第一次踏足此地,才一會兒便感覺自身的水分都要被蒸干了。
“朕也修了妖法!
許應突然嗅到了香火氣息,便見圣神皇帝從一座煉丹爐后走來,道,“也就是你們所謂的煉氣士功法。只是朕練得并不順。”
許應看到他躁郁的面孔,突然心中一動,驚聲道:“你心火旺盛,壓垮了身體!你打開了人體六秘的兩個秘藏!一個是你李家的秘藏,另一個是郭家的絳宮秘藏!”
圣武皇帝面色陰沉,渾身是汗,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一樣,聲音沙啞道:“沒錯,朕祖?zhèn)饔窬┟夭,朕娶了郭皇后,又修煉了郭家的絳宮秘藏。不僅如此,朕還是神州的大帝,統(tǒng)一天下信仰,無數(shù)黎民百姓念誦供奉,我便是神州最尊貴的神祇!”
許應忍不住道:“可是你還是打不過周齊云。”
圣武皇帝低吼一聲,雙目赤紅,死死盯著他。過了片刻,方才道:“所以,他去修煉妖法,朕也去修煉妖法!朕要長生!”
第78章 桃子壞了
許應想了想,道:“你在功法中雜糅太多東西,儺師兩大秘藏,陰庭的香火成神,還有失傳的煉氣士功法,你統(tǒng)一不了,所以出了問題。尤其是煉氣士功法,你看不懂,又強行修煉,煉出問題,又愛面子,所以越來越嚴重。對不對?”
圣武皇帝威嚴外泄,霸氣陰沉,盯著他并不作聲。
許應面色平靜,道:“陛下的目光可以殺人,如此看著我,讓我心驚膽戰(zhàn)!
圣武皇帝再也忍不住,目射神光。
只聽嗤嗤兩聲,兩道神光從他眼中射出,從許應頭頂掠過,將大殿的一根水桶粗細的青銅柱子切成三段!
大殿的殿頂也被掀飛一大塊,切口處火紅一片,極為整齊。
許應站在那里紋絲不動,絲毫沒有心驚膽戰(zhàn)的樣子,道:“陛下來到永州,可見過永州的民生?”
圣武皇帝見他岔開話題,以為他要給自己一個臺階下,于是順坡下驢,面色緩和道:“永州遭災,朕也很是痛心,已經(jīng)命永州刺史周衡接濟災民,救黎民于水火!
許應露出失望之色,道:“陰間未曾入侵時,永州百姓被官吏欺壓,單單我們蔣家田村,便有賣兒鬻女的,有家中懸梁的,有餓死累死在路邊的,也有被抓進大牢,被打死在里面的。我義父祖父,便是去抓蛇,被異蛇咬死!
圣武皇帝皺眉。
以往他皺眉的時候,官員們察言觀色,便會適時的住嘴,不會不留顏面。
許應自顧自道:“我適才進入殿內(nèi),聞到藥材的香味,其中便有異蛇被蠟干的異香。今日才知我們捕蛇者用性命捕得異蛇,是進獻給陛下煉丹。想來陛下因為打開了玉京和絳宮兩大秘藏的緣故,體內(nèi)力量沖突,導致手腳痙攣,需要用異蛇來治療。嘿,我祖父義父,原來是死在陛下手中!
圣武皇帝不緊不慢道:“永州民生,竟然糜爛如斯?朕不知道。永州刺史周衡,是周家的子弟,他做的不好,朕治不了周家,除不掉周齊云,又能奈何?”
許應沒有理睬他,道:“陛下,此次永州遭災,新地涌現(xiàn),許多村莊被隔絕在大山之中,我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他們被困在新地中,又有陰間鬼魂的侵襲,但因為道路險阻,官吏無法去收賦稅,說不得日子過得更好了!
圣神皇帝沉默片刻,嘆道:“這便是世家治世的弊端。朕的旨意,甚至下不了縣城!朕下令賑災,朕下令免賦,朕下令不征徭役,到了下面,就變了味。朕有苦衷!”
許應看著他,過了片刻,道:“你不行,就下去罷,換個行的上來。何必占著茅坑不拉屎?”
圣神皇帝面色漠然,頭頂慶云突然變得陰沉,雷霆咔嚓咔嚓在云中亂劈。
他動了盛怒。
許應見狀,豁達一笑,道:“草民能體諒陛下,畢竟上頭還是好的,還沒有爛,只是底下爛了,根子爛了。陛下的功法出了什么問題?”
圣神皇帝哼了一聲,淡淡道:“就算周齊云器重你,但在這座大殿之中,十步之內(nèi),朕若是殺你的頭,十個周齊云也救不回你!”
許應低頭道:“陛下,我是草民,你是圣上,何必作匹夫一怒?”
圣神皇帝壓下涌動的氣血,吐出一口濁氣,道:“你生在永州,永州日子過得不好,你有些怨氣也是正常。朕不與你計較。周齊云有容人的度量,朕也有!
他取來一卷金書,金書也是上古煉氣士記載功法的手段,一張張金紙薄如蟬翼,以神識催動,一經(jīng)祭起,便立于空中。從金紙中映照出文字和圖案。
那些圖案,往往蘊藏大道之象,是上古煉氣士精心記錄下的道象,參悟可以助人修行。
圣神皇帝這卷金書上的功法叫做《九霄陽神玄壇功》,不僅有功法,還有煉丹術(shù),煉的是陽神九轉(zhuǎn)玄丹。
其中還有金烏道象,九霄道象,極為玄妙。
許應大致查看一番,很快領(lǐng)悟經(jīng)文。這《九霄陽神玄壇功》走的純陽路數(shù),煉就純陽元氣,純陽魂魄,最后玄丹九轉(zhuǎn),一轉(zhuǎn)一重天,九轉(zhuǎn)煉成純陽元神。
“九霄陽神,功法里面并無多大紕漏,按部就班修煉即可!
許應思索道,“那么,圣神皇帝是哪里領(lǐng)悟錯了,導致他用采人鬼的陽氣修煉?他莫非將純陽,領(lǐng)會成陽氣?”
此時的許應已非當初那個懵懂的少年,他對儺法儺術(shù)有了大致了解,知道儺法儺術(shù)中并無純陽的概念。
圣神皇帝若是把純陽領(lǐng)會成陽氣,的確會弄出用陽氣修煉的笑話。
而且,他又打開了絳宮秘藏,心火旺盛,再服用陽氣煉成的靈丹,吃得又多,久而久之,便會躁郁。
這還只是關(guān)于純陽的理解出了偏差,其他偏差只怕也不少,這些錯誤積累到一起,就成了危及性命的大問題。
“皇帝遠沒有周齊云謹慎,太貪功冒進。他這樣修煉下去,不消幾年,便會暴斃,真火起于心室,開始燃燒,將他燒得一干二凈,只剩下人皮、衣裳和毛發(fā)!
許應察覺到問題所在,向圣神皇帝道,“陛下,你打開兩個秘藏,是否感覺到力量相沖突?”
圣神皇帝道:“我在運轉(zhuǎn)功法時,察覺到兩大秘藏常有力量侵襲自身,雖然修為越來越高,但身體越煉越差。”
許應輕輕點頭。
圣神皇帝一邊是對《九霄陽神玄壇功》的理解有誤,另一邊,這門功法無法一統(tǒng)絳宮和玉京,導致絳宮、玉京和他自身法力相沖突。
再加上他又吸收人間香火,多了一份香火之力,更加難以調(diào)和。
圣神皇帝的確強大,強大到可以周齊云一較高下。但他體內(nèi)的隱患,比周齊云大太多了。
“我可以為陛下破譯九霄陽神,讓陛下修煉后不會有走火入魔的風險,不會躁郁。也可以為陛下調(diào)理各種力量失衡的問題,解決陛下的后顧之憂。”
許應抬起頭,直視圣神皇帝,道,“但是我需要陛下做一件事。”
圣神皇帝神情微動,道:“是治理天下,整頓吏治,安撫民生,讓百姓安居樂業(yè)嗎?”
許應搖頭:“陛下若是有這個本事,在位這些年早就做到了,何須草民提醒?草民只需要陛下做一件力所能及的事情!
圣神皇帝哈哈大笑,朗聲道:“朕若是修成煉氣法門,長生永壽,與世同存,整治世閥,削平藩鎮(zhèn),治理民生,還不是輕而易舉?愛卿不要小瞧了朕!以前朕做不到,但朕長生了,就可以做到!”
許應心中微動,向他看去,心中默默道:“圣神皇帝真的會是一個好皇帝嗎?”
他雖然如此想,卻還是說出自己的心愿,道:“草民希望,陛下能讓草民和元未央,擺脫周齊云,逃出生天。”
圣神皇帝微微一笑,道:“朕允了你!
許應躬身,道:“草民還希望得到玉京秘藏的尋龍定位術(shù)!
圣神皇帝眼角抖了抖,滿面笑容道:“這個要求雖然不合祖法,但朕做主,也允了你!”
許應松了口氣,笑道:“陛下稍待幾日,草民便可以將九霄陽神破譯出來。”
圣神皇帝目光溫潤,注視著他的面龐,道:“許愛卿,希望你莫要辜負朕的赤誠之心。朕不但允你這些事,將來朕長生了,還要允你治理天下的事!那時,你是從龍功臣,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
許應收起《九霄陽神玄壇功》,被他一席話說得有些感動,道:“草民并無做官的想法,恕難從命。告退。對了!”
他正要走出大殿時,突然想起一事,轉(zhuǎn)身笑道:“陛下年初的時候,把永州柳宗元柳大人召入京師,柳大人而今得到陛下重用了吧?”
圣神皇帝搖頭道:“朕以為他是社稷棟梁之才,召他入宮,促膝長談,他卻只會空談,說什么改政變法。這等夸夸其談之輩,朕不愛見,讓他去柳州做官了。許愛卿與他有舊?若是許愛卿開口,朕可以將他調(diào)回來!
許應笑著搖頭,道:“他是做官的,草民怎么會與他有舊?見過幾次面罷了!
他轉(zhuǎn)身離去。
圣神皇帝笑道:“朕讓陳公公送你。陳公公,送許愛卿!
“奴婢遵旨!
陳公公來到許應身邊,躬身笑道,“許大人請!
許應搖頭道:“公公不必稱我大人,我只是一個十四歲半大不大的孩子,我什么道理都不懂得!
他們向外走去,許應看到殿外種著一些果樹,已經(jīng)掛果,泛著香氣,只是夜間看不清是什么果木。
“公公,這里種的是什么果子?”許應盯著那株果樹,詢問道。
“春桃。正是成熟的季節(jié),味道很甜。許大人嘗一個?”
許應伸手摘下一顆春桃,放在鼻下嗅了嗅,氣味芬芳,讓他突然想起美婦人身上的香味,有些心煩意亂。
他掰開春桃,看了一眼,沒了興致,隨手丟在一邊,道:“已經(jīng)壞透心了!
陳公公連忙摘下一顆,在袖口上擦去桃毛,討好似的送到許應跟前,笑道:“許大人再嘗這個!”
許應搖頭道:“沒興致了。對了陳公公,陛下修煉魔功的事情,你不要外傳。”
陳公公嚇得手一抖,桃子險些沒捏住。
許應向山上的梧桐樹走去,自言自語道:“現(xiàn)在陛下吸人陽氣練功,將來陛下魔功稍成,便會吃人練功。那時,整個皇宮……”
他搖了搖頭:“不知要吃掉多少人!
陳公公打個冷戰(zhàn),連忙跟上,悄聲道:“許大人,陛下何時魔功稍成?”
許應搖頭道:“不知。我這次幫陛下破譯,最多只能延遲一段時間而已!
他不愿多說,返回梧桐宮,沒有脫衣裳倒頭便睡,只是沒有睡意。過了片刻,少年在鳳仙兒的床上翻了個身,嘀咕道:“壞透了,沒救了!
次日,許應直到日上三竿這才醒來,洗漱一番,打算去郭家混口早飯,蚖七已經(jīng)起來去做早課了,大鐘也不在這里。
許應剛剛走出宮,便見郭小蝶滿臉興奮的站在宮前,這少女被摔得鼻青臉腫,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好皮膚,顯然是修煉了一夜!
“我煉成了!”她抓住許應的胳膊,興奮得搖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