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
低沉的疾風(fēng)在林間回蕩。
顧陸深雙手扶著輪椅把手,從座位之上,緩緩站起了身子。
已經(jīng)數(shù)不清過去了多久,這些年他出現(xiàn)在世人面前的模樣……就是坐在這副輪椅上,佯裝成一個殘疾的弱者的形象,可長野雪禁城里有很多人都知道,顧陸深可以站起來。
這是一只善于示弱,并且喜歡示弱的狡狐。
他可以站起來……只是沒有必要。
既然坐在輪椅上,可以擊潰所有敵人,可以帶領(lǐng)顧家新派戰(zhàn)無不勝,所向披靡。
那么他何必要站起來?
顧陸深動用了【信物】的力量。
來自酒神座饋贈的那縷精神力,薄薄的覆蓋在衣衫之上,流淌回轉(zhuǎn),猶如一層嶄新衣袍,垂攏而下……在試圖站起來的過程中,他的小腿不斷顫抖,然而在紫色輝光蔓延垂地之后,所有的顫抖,不適,全都消失了。
他成為了一個“正常人”。
“我本不想這樣的!
顧陸深輕聲說道:“你可以活,但為什么不活?”
顧騎麟深吸一口氣。
無量秤的虛影,附著在斷刀之上……幽魂掙扎翻涌,如滾滾浪潮一般賦予這把刀足以切斬靈魂的恐怖力量!
顧陸深瞬間消失,再出現(xiàn)。
顧騎麟一刀斬向面前。
刀芒與神輝撞在一起……一蓬絢爛的光火,乍現(xiàn)在雪林之中。
這一幕的結(jié)局沒有什么懸念。
顧騎麟再次倒飛而出。
他的確老了。
這個時代,早就不屬于他……屬于顧騎麟的那個時代,消失在了北洲隆隆的炮火聲中,那個時候【深海】還沉睡在研發(fā)的搖籃中,在北洲皇帝的戰(zhàn)場上重甲坦克才是所向披靡的大殺器,而今日手持戰(zhàn)刀的“老家伙”,是那個戰(zhàn)場上當(dāng)之無愧的王。
六十年,大半個世紀(jì)過去了。
他的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
戰(zhàn)刀也已經(jīng)被擊碎。
無量秤的精神力量,也從巔峰跌落,年輕之時可以鋪展數(shù)百丈的領(lǐng)域,此刻在災(zāi)境之中,只剩下一層狹窄的,僅僅能夠覆身的壁畫之衣。
“轟……”
沉悶的重?fù)袈曇糁校扑榈膽?zhàn)刀在空中劃出一個圓弧,插落在大雪地上,沒過雪層,只剩下半截刀柄……并非是因為刀身鋒利,而是因為余下的戰(zhàn)刀刀身,已經(jīng)被盡數(shù)震碎。
顧騎麟重重撞在一棵樹上,那枚家主之令也脫手飛出,落入雪塵之中……
站在他面前的顧陸深,保持著伸出一枚手掌的姿勢。
數(shù)十片鋒利的破碎刀片懸浮在空中。
他只需要一個念頭,就能讓這些刀片……切入顧騎麟的身子,然后將他釘在樹上。
但顧陸深并沒有這么做。
他只是收回手掌,五指輕輕勾了勾。
懸浮的刀片簌簌落下,無聲墜入雪地之中。
而那枚深埋雪中的家主木令,則是飛入掌心。
“你似乎認(rèn)為……我現(xiàn)在是酒神座的走狗。”
顧陸深直視著狼狽的老人,他的眼中沒有譏諷,也沒有嘲笑,而是很認(rèn)真地說出了這句話。
顧騎麟笑了。
他抬起頭來,看著顧陸深,眼中的意味非常明確。
這種話,還需要說嗎?
“我在你眼中,竟然是這么愚蠢的人物嗎?既然你已經(jīng)看到了‘第三枚火種’的存在,那么你不應(yīng)該把我想象地如此低賤……”
顧陸深蹲下身子,那枚顧氏的木質(zhì)令牌,在他手中震蕩出了輕輕的嗡鳴。
顧騎麟的精神烙印,瞬間就被抹去。
他幽幽地說道:“如果有機會成為神,那么誰還愿意當(dāng)狗呢?至少,我不愿意!
老爺子忽然想到了先前的前行指引……
第三枚火種的力量,能夠引起五大家家主令牌的震鳴,這極大概率意味著,鎮(zhèn)壓這枚火種的力量,就有五大家的幫助。
他想到了一個地方。
巨像遺跡。
清冢陵園的根基就建立在巨像遺跡之上!
而那座遺跡的真正力量,需要五大家的家主令牌一同合力……才能引召,這五枚令牌之所以沒有用,是因為它們被單獨拆開,送給了五大家的家主。
若不合璧。
就只是……普通的身份令牌。
可若是合璧,五大家的血脈之力,與巨像遺跡貫穿,那么便會釋放出巨像遺跡的積攢力量,這其實是清冢陵園修筑之時,用來提防最壞情況的手段。
可如今來看。
那片巨像遺跡很有可能就是鎮(zhèn)壓第三枚火種的地方,如果被挪開……那么第三枚火種,將會徹底失去壓制。
顧陸深的目的……從來就不是陵園內(nèi)的爭斗。
他不在乎外面發(fā)生了什么。
也不在乎酒神座和顧長志的生死。
他在乎的……一直是第三枚火種!
他要解除壓制,去當(dāng)?shù)谌痘鸱N的主人!
“說起來真可笑啊……顧長志瞞過了天下人,第三枚火種的存在,你不知道,千野不知道,就連酒神座也不知道!鳖欔懮畹兔夹α诵,“可偏偏,我知道!
說到此刻,他忽然猛烈咳嗽了一聲。
顧陸深胸口的青霜,忽然變得密集起來。
隨著一陣劇烈呼吸,那片青霜噼啪作響,仿佛他的心臟化為了熾烈的火爐,就連隔著數(shù)米的顧騎麟,都能夠感受到此刻雪地那邊傳來的炙熱溫度。
老爺子神情詫異,看著這一幕。
顧陸深的胸口,正在燃燒——
他的心臟之處,衣衫之內(nèi),仿佛亮起了一枚小型的太陽,為了壓制這份熾熱,酒神座的精神力飛快消耗起來。
不久之后。
寒霜被焚滅,而后重生。
他的面色依舊平靜,但眼底卻隱現(xiàn)痛苦,這個過程結(jié)束之后,雪地被幾滴汗珠灼出了小孔。
這是心底那只眼瞳……復(fù)蘇之后的代價。
他已經(jīng)忍受這樣的痛苦太久,好在現(xiàn)在來看,這樣的痛苦,也算不得什么,畢竟他窺視到了足夠珍貴的情報,就連酒神座都不知道,他顧陸深所做的一切,皆是為了奪取第三枚火種。
“你們看不見的東西,我能夠看見……”
顧陸深聲音嘶啞地笑道:“在陵園的深處,在內(nèi)陵的霧氣里,埋著這么一枚火種。我在二十年前,顧長志入眠的時候……就看見了!”
“知道為什么,清冢陵園能夠建成嗎?”
“因為這枚火種還太虛弱了……前所未有的虛弱,如果能夠建造出一座云集東洲超凡源質(zhì)力量的奇跡之地,那么它就可以一點一點復(fù)蘇,強大!”
當(dāng)時顧家的新舊兩派,為了【清冢法案】,爭論不休!
可擁有第三只眼的顧陸深,將一切真相都看在眼里……他知道,顧長志陷入了徹底的沉睡,他也知道,巨像遺跡之下,鎮(zhèn)壓著丟失的第七枚火種。
于是一個長達十?dāng)?shù)年的漫長計劃,便在那時候埋下了種子。
新派與舊派經(jīng)歷了艱難而激烈的斗爭……最終顧陸深“不甘心”地退后了半步,清冢法案得以順利通過,這座陵園的修筑經(jīng)歷了諸多困難,但好在一一克服,并且成功運轉(zhuǎn)。
不久之后,他心底的那只眼瞳便緩緩熄了。
這是一件好事,意味著顧長志蘇醒在外的神力越來越弱。
這也是一件壞事,意味著他將無法繼續(xù)窺伺,無法掌握最新的情報。
只不過……種子已經(jīng)埋下,唯一需要做的事情,也就是等待。
顧陸深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他就這么開始了等待。
時間飛逝,如白駒過隙……許多年后,心底的那雙眼睛終于再次睜開,他如愿以償看到了“復(fù)蘇壯大”的冥王火種。
自己的計劃成功了。
剩下的,就是摘取果實。
他必須要阻止顧長志的蘇醒。
為了這一切,顧陸深早就與源之塔的酒神座搭建了聯(lián)系,在天時地利人和的關(guān)照之下……真正的計劃在半年前開始實施,酒神座選擇主動踏入長野。
在那一刻,陵園的命運就已經(jīng)注定。
半年之后,清冢陵園迎來了終究發(fā)生的一場大爆炸。
這些計劃,并沒有多么精妙。
但……真的很宏大。
因為顧陸深只是一個“普通人”,他能決定的事情有限,即便站在了長野某座高峰的山巔之上,他所能操縱的,也只不過是顧家的新派超凡者。
而這場計劃中最關(guān)鍵的那些棋子,他都只能去指引,無法去掌控。
他無法決定神座的去留,也無法決定五大家家主入陵與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