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洞里的女子微微一怔。

  “如果是想請我吃宵夜……”顧慎看了看，這四周的荒山，冷水，黑夜，“我想，這里也沒什么可吃的。”

  一道溫柔的笑聲。

  “小顧先生可以熄了【燈籠】，再睜開眼看一看�！�

  熄了【燈籠】？

  顧慎心中隱約覺得……這可不是什么好的選擇。

  但出于對李青瓷的信任，他緩緩將【燈籠】內(nèi)芯吹滅，同時睜開眉心的“熾火”。

  顧慎的神情變得十分精彩。

  【燈籠】熄滅后，視線先是變得漆黑。

  再然后……熾火將視線一點一點照亮。

  他看到了這場妙境的真實一面。

  山野之中。

  游蕩著無數(shù)游離，狂亂，破碎的超凡源質(zhì)。

  以及無數(shù)畸形，扭曲，生長的秩序黑點。

  李青瓷的聲音回蕩在山嶺之間。

  “請……吃吧。”

  第四十五章 祈愿術(shù)

  漆黑源質(zhì)，如霞籠罩。

  而在這些超凡源質(zhì)凝結(jié)之處，則生出一枚又一枚的破碎黑點。

  顧慎終于明白自己先前凝視黑暗之時，心頭為何會如此不安了。

  這里哪是妙境？

  這簡直就是魔窟！

  這座“神祠山”，漫山遍野都是秩序崩塌的黑點，多看一眼，都會讓覺得頭皮發(fā)麻，如果不是【燈籠】，尋常人誤入其中，踏錯一步，恐怕就會被絞碎。

  顧慎心有余悸，回想先前李青穗健步如飛的身影，他當(dāng)初實在沒想到……這個小丫頭的膽子，竟然這么大。

  深吸一口氣。

  平復(fù)情緒后，顧慎望向遠方的山水瀑布簾洞，熾火照拂之下，隱約可見一道纖細身影。

  那道纖細身影似乎做了個抬手的“請”姿，輕聲開口，道：“小顧先生，不必客氣�！�

  顧慎盯著李青瓷，搖頭道：“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

  熾火能夠吸納無序源質(zhì)，是自己最大的秘密。

  他不知道眼前的女人，到底是出于何意，邀請自己至此……即便對方?jīng)]有惡意，他也不可能順著話意往下走。

  李青瓷笑了一聲，仿佛是這個回應(yīng)，不出自己預(yù)料。

  她很有耐心地問：“小顧先生……可有興致，聽一個故事？”

  顧慎沉下氣來。

  他只覺得眼前的女子，說話語氣，用詞，都像是幾百年前的古人。

  是因為傳承，還是因為其他原因？

  古書找了一處清涼大石，就此坐下，同樣很有耐心地回道：“神女但說無妨�！�

  這個稱呼，讓李青瓷無奈搖了搖頭。

  “清冢建立了接近二十年，這二十年里，長野大區(qū)風(fēng)調(diào)雨順，八面太平。無論是裁決所，指揮所，監(jiān)獄所……還是負責(zé)鎮(zhèn)守雪禁城的五大家，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

  “可在清冢建立之前，這里不是這樣的�！�

  縹緲在山野間的聲音，甚是空靈。

  “小顧先生，白日才去的清冢，見了千野大師。想必也看到了那片巨像遺跡吧？”李青瓷忽然問道。

  “見到了�！鳖櫳骶従忺c頭。

  那座遺跡給人的印象太深刻，即便隔著磅礴霧氣，依舊可以感受到巨大石像的巍峨，以及自身的渺小。

  “六百年前，五大家搬至長野之前……巨像遺跡，就已經(jīng)存在了�！�

  李青瓷幽幽道：“而‘神祠山’所存在的歲月，與那座巨像遺跡一樣悠久……事實上你也看出來了，這座妙境早就處于崩塌之邊緣，李氏無數(shù)前人付出心血和性命，才將‘神祠山’鎮(zhèn)住�！�

  顧慎怔了怔。

  他盯著那道深居簾洞中的女子身影，忽然想到了李青穗所說的那句話。

  “姐姐是全天下最偉大，最辛苦的人�！�

  他再望向簾洞，并不再覺得那像是一副山水畫。

  而是魔窟中的一座囚籠。

  “這一代……負責(zé)鎮(zhèn)守神祠山的人，就是我�！�

  李青瓷微笑道：“比起‘神女’這個稱呼，我更喜歡‘護道者’。因為我們李氏歷代所守護的，就是‘神女’，‘神子’……亦或者說‘神胎’。”

  “神胎……”

  顧慎有些茫然。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說話語氣文縐縐，像是從遙遠的古代走來。

  而所用的詞語，也是十分陌生。

  “清冢的千野大師，精通‘占星術(shù)’……而李氏從遙遠年間傳承而來的術(shù)法，則稱之為‘祈愿術(shù)’，兩者有異曲同工之妙，但又有某些方面不太相同。前者只能占卜，而后者則是可以‘化虛為實’�！�

  聽到這里，顧慎震驚了。

  化虛為實？

  李青瓷笑了笑，道：“鎮(zhèn)壓神祠山妙境的那位先祖前輩，當(dāng)初動用‘祈愿術(shù)’，許下了大宏愿。他祈愿這座災(zāi)山能夠自鎮(zhèn)秩序崩塌的黑點，能夠孕育出一枚‘神胎’，在妙境崩塌之際，神祠山無法承載神力之時，神胎能夠降世，使得李氏轉(zhuǎn)危為安�！�

  “而在那道大宏愿許下之后……山野間的‘超凡源質(zhì)’，開始相互糾纏，它們依舊生長，依舊有一天會毀滅整座神祠山，可這一天到來的時間被大大推延。就像是，你看到的那樣。”

  無數(shù)黑點糾纏。

  這是一副看起來極其可怕的景象，但實際上，這些黑點相互糾纏……反而形成了一種奇妙的“平衡”，這是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奇跡。

  是祈愿術(shù)帶來的奇跡。

  “我十一歲那年來到神祠山，跟隨父親開始修行‘祈愿術(shù)’……”李青瓷柔聲道：“父親死后，我便一個人守在這里。祈愿術(shù)是需要付出代價的，而我自愿以神祠為囹圄，便是為了親眼見證先祖神胎降世的宏愿�！�

  顧慎額頭冒出冷汗……即便他已經(jīng)接受了，這世上有人能夠動用極其強大的超凡能力，來制造“神跡”，他還是無法接受“祈愿術(shù)”的存在。

  這已經(jīng)超出了自己的認知范圍。

  最重要的是，這似乎是李氏世代相傳的力量。

  這是一種可以留下傳承，可以后天學(xué)習(xí)的“超凡能力”！

  山野中的縹緲聲音，如風(fēng)如霧。

  “前些日子，關(guān)于‘神胎’的祈愿術(shù)，終于顯靈，它指引了一副畫面……”

  “這也就是，我們今日為何會在此相見�！�

  “這些，便是前因后果�！�

  李青瓷輕聲道：“祈愿術(shù)與神祠山，是李氏最古老的秘密，青瓷今日能夠掏心掏肺，對小顧先生道盡……已是足以說明誠意了。”

  顧慎神情很是復(fù)雜。

  他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來到長野，不過兩天……他已經(jīng)輪番見過了五大家的年輕“領(lǐng)袖”，而不得不說，神祠護道者李青瓷的態(tài)度，是當(dāng)中最為誠懇的。

  他只是一個外人，與李氏從未有過一絲一毫的接觸，今天是第一次與李青瓷見面。

  “為什么？”

  顧慎長嘆一聲，緩緩道：“這么重要的事……你作為神祠護道者，大可以遣人觀察，再慢慢定奪。你甚至還不知道我是什么樣子的人�！�

  黯淡之中，有人點燃了一盞【燈籠】。

  光線的那邊，不是絕美如畫的水簾，而是一座枯寂的峭壁，一位神情蒼白，體態(tài)瘦削的紗衣女子，抬手點起燈籠，照亮了自己的面容。

  那張面孔……非常憔悴。

  在顧慎的“熾火”視野中，那是一張病態(tài)的，被無數(shù)黑氣繚繞的將死之容。

  “原因很簡單……”

  李青瓷虛弱地笑了笑，道：“因為神祠山等不了了�！�

  第四十六章 十年

  “祈愿術(shù)是一種虛無縹緲的儀式……許下愿望，然后等待‘因果’拿走代價，再等待愿望成真。在這個過程中，施術(shù)者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待�！�

  這聽起來很像是一種騙術(shù)。

  這世上怎么可能會有這樣的事情？

  許下愿望，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等待實現(xiàn)即可。

  就像是……祭祀。

  顧慎忽然想到了這個詞，然后他瞳孔微微收縮，意識到所謂的祈愿術(shù)，本質(zhì)上就是一場祭祀。而李氏歷代傳承的“護道者”，就是綿延數(shù)百年來，不斷更迭的“祭品”，他們用自己的生命，精力，去飼養(yǎng)那個虛無縹緲的愿望。

  如果祈愿術(shù)是假的，那么這些護道者……都是傻子。

  如果祈愿術(shù)是真的，那么他們都是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