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巴頓的話來說，凱瑟琳是一個(gè)“十分理想化”的人。
她并不否認(rèn)這個(gè)評價(jià)，因?yàn)樗袝r(shí)候確實(shí)是理想化到憤世嫉俗，容易被一丁點(diǎn)小事所煽動(dòng)，同理心極強(qiáng)。
因此等她冷靜下來的時(shí)候，才捂著臉意識(shí)到自己忽然上前去把那幾枚有零有整的硬幣塞給那位妓女，是有多么的莫名其妙。
以至于等到下一次在上學(xué)路上再次偶然遇到妓女的時(shí)候，她幾乎落荒而逃。
似乎是她緊張的樣子太明顯了，那位妓女懶懶地倚著墻吃糖塊，看著凱瑟琳的背影忍不住笑出聲來，笑聲悅耳爽朗。
凱瑟琳被笑聲吸引，回頭看了一眼，正好看見她一半站在墻的陰影里，一半站在陽光下，卷發(fā)似乎是早起還沒打理，嘴唇很豐滿，眼睛很明亮。
那一瞬間，凱瑟琳冒出一個(gè)奇怪的想法：高貴和低賤到底是如何劃分的呢？此刻她感受不到高貴和低賤的區(qū)別，她只能感受到眼前的陽光很好，那位陌生的姑娘很漂亮。
她一整天腦子里都在回放這一幕，以至于不小心對布林說出來了。
布林聽到之后幾乎驚訝地跳起來。
“你碰到妓女了？”
他的聲音太大，甚至讓旁邊坐著的同學(xué)們也驚訝地看過來，目光不住地在凱瑟琳和布林身上轉(zhuǎn)。尤其是坐在前桌的艾薩克——也就是那對著名的雙胞胎中的弟弟，聞言也回頭，若有所思地看著凱瑟琳。
凱瑟琳發(fā)懵地回答：“哦，是的。怎么了嗎？”
布林皺緊了眉頭，訕訕坐下來，小心地覷了一眼艾薩克以及他旁邊的雙胞胎哥哥吉拉姆，才低聲對凱瑟琳道：“你怎么能靠近妓女呢？”
凱瑟琳問：“……有什么問題嗎？”
布林道：“那種人，讓你感染什么病怎么辦？”
凱瑟琳其實(shí)很少見布林這樣表現(xiàn)出明顯的攻擊性，因?yàn)椴剂忠幌蚨际悄懶∏覂?nèi)向的，這樣的話讓凱瑟琳十分奇怪地看了一眼布林。
“你很少這樣說別人�！�
布林道：“是嗎？”
他搖搖頭，良久，才緩緩道：“你太善良了，你不懂。我的父親……他不是個(gè)好父親，他經(jīng)常找那種白天里就把人往巷子里拉的妓女快活，不僅亂花錢而且一身病，總要喝得醉醺醺地才肯回家。我母親什么辦法都沒有，只能抱著我……在晚上偷偷哭�！�
凱瑟琳沒有想到布林會(huì)說這些。她一時(shí)啞然，安慰性地握住了布林的手臂。
布林似乎說到了很傷心的事情，張了張嘴，卻沒能立刻說出來什么。
“我的母親對我說，絕對不能長成父親的樣子，絕對不能喝酒嫖妓，那是世上最惡心的事情！她叫我好好上學(xué)，我聽她的話�！�
他咬著嘴唇，看著凱瑟琳道：“你是個(gè)好姑娘，千萬別去那種地方。她們就算知道客人有妻子有孩子，也還是會(huì)毫無廉恥地破壞別人的家庭。骯臟且無恥！”
凱瑟琳不知道怎么安慰布林，只能沉默下來。
她其實(shí)不太懂布林所說的“好姑娘”是什么意思，她不知道這算是什么褒獎(jiǎng)，相對于妓女來說她是“好姑娘”嗎？如果布林不是如此傷心，她一定會(huì)問到底。但布林削瘦的肩膀已經(jīng)在發(fā)抖了，似乎沉浸在回憶里無法自拔。
凱瑟琳只能輕聲道：“很抱歉聽到這些。但是一切都過去了，你已經(jīng)長大了，不用面對那些了，不是嗎？”
布林似乎很努力地忍，但還是忍不住眼泛淚花。
他只好趴在桌子上，避免當(dāng)眾哭出來。
凱瑟琳輕輕拍拍他的后背，也不知道應(yīng)當(dāng)怎么安慰他。
這時(shí)，一道嗤笑的聲音卻飄過來。
“你是他媽嗎？干嘛忍受他哭哭啼啼的�！�
布林肩膀抖了一下，沒有抬頭。凱瑟琳卻奇怪地轉(zhuǎn)過頭去，正好對上了艾薩克的眼睛，張揚(yáng)且放肆，灼灼地盯著凱瑟琳。
凱瑟琳對他印象一直不太好，只是出于禮貌從未發(fā)作。此時(shí)看著艾薩克，她不悅于他無禮的話，但還不想跟這樣的人吵起來，因此壓抑著脾氣，只是平靜地看著他。
艾薩克見她不說話，甚至扭身用手指關(guān)節(jié)敲了敲桌子，“你那么閑嗎？理他干嘛？”
凱瑟琳：“……”
她緩緩拍著布林已經(jīng)緊張地繃起來的肩膀，暗自深呼吸了一口，才忍住了沒說話，輕飄飄地?cái)肯卵燮ぃ辉倏窗_克。
她彎腰輕聲對布林道：“要去喝點(diǎn)什么嗎？一起吧�！�
布林趴在桌子上，良久，才微不可聞地“嗯”了一聲。凱瑟琳便開始有條不紊地收拾桌上他們倆的東西，拉著布林的胳膊預(yù)備離開。
艾薩克的目光一直隨著她的動(dòng)作動(dòng)，見她真的準(zhǔn)備走，才露出焦急的神色，喊了額一聲：“凱瑟琳�！�
這其實(shí)是他第一次喊凱瑟琳的名字，凱瑟琳甚至離譜地從中感受到了一絲青澀。
但她很快就將之當(dāng)作是錯(cuò)覺。
她抬頭，看向艾薩克，問：“嗯，怎么了？”
她的語氣是克制著情緒的平靜，因此聽上去其實(shí)有種詭異的平和。
至少她是這么認(rèn)為的。
但艾薩克卻眼神閃了一下，雖然仍然保持著大馬金刀的姿勢坐在椅子上，神情卻莫名有些緊張。
“你跟誰說話都這樣嗎？”
凱瑟琳不明所以，疑惑地“嗯”了一聲，眉頭微皺。
艾薩克手里來來回回?fù)芘约旱囊幻堆b飾戒指，舌頭頂了頂腮邊，眼睛有一下沒一下躲閃地看著凱瑟琳。
“嗯……你剛才好像生氣了，但是說話還是很溫柔�！�
凱瑟琳更加發(fā)懵了。
艾薩克眼神微閃，沒有像往常那樣毫不在意地笑，而是頗有幾分認(rèn)真的意思，聲音很輕，但是周圍的同學(xué)們都可以清晰地聽見。
“我剛才的意思是說，你對他真溫柔。”
凱瑟琳幾乎沒理解他的話是什么意思，沉默地看著他。
周圍的人幾乎已經(jīng)放下了手頭的事情都看過來了，看戲一樣盯著艾薩克。
他毫不在意，依舊只顧盯著凱瑟琳。
“哎，有人說過你皺眉的時(shí)候挺好看的嗎？”
有人驚奇地笑出聲來，為艾薩克這張嘴里能吐出這樣的話而驚奇。有人開始起哄，一時(shí)間這里竟然成為了禮堂的中心。
凱瑟琳遲疑地看著艾薩克，不太能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消遣嗎？
他的哥哥吉拉姆長著和他一模一樣的臉，卻只是安靜地站在一邊，此時(shí)才拍了拍艾薩克的肩膀。
“你嚇到她了�！�
艾薩克扭頭看了吉拉姆一眼，又猛地回頭盯著凱瑟琳。
“真的嗎？我嚇到你了嗎？”
凱瑟琳收起了疑惑的表情，只是平靜地點(diǎn)點(diǎn)頭道：“謝謝，如果那是贊美的話�！�
她拉著布林去喝咖啡，身后卻聽見了艾薩克的聲音：“你今天下午有空嗎？”
起哄的聲音更大了，凱瑟琳感受到了落在她后背上探究的目光。
她只能回答：“有事嗎？”
艾薩克挑起眉，抿嘴笑道：“你要是這么問的話，那肯定是有�！�
凱瑟琳問：“什么事？”
艾薩克卻轉(zhuǎn)而問：“這是拒絕嗎？”
“……你并沒有說清楚找我做什么，客觀來說我還沒有拒絕的機(jī)會(huì)�！�
艾薩克注視著她良久，最終喉頭動(dòng)了動(dòng)，道：“看來是拒絕�！�
凱瑟琳不置可否。
艾薩克收斂了表情，頷首道：“對不起�！�
凱瑟琳問：“對不起什么？”
他道：“都對不起�！�
“……什么？”
艾薩克罕見地很認(rèn)真解釋道：“不知道為什么讓你討厭了。但無論是因?yàn)槭裁�，都很對不起。別討厭我�！�
起哄的人都安靜下來了，面面相覷。
凱瑟琳失聲了一會(huì)兒，最終只是點(diǎn)點(diǎn)頭。
“沒關(guān)系�！�
她帶著膽小但還是很好奇地盯著艾薩克和她的布林出了禮堂，長呼了一口氣。
空氣里是干凈溫暖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