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陽愣了一下,教室里面打瞌睡的、聊天的、聽課的、看書的、看其他書的的學(xué)生們也都紛紛轉(zhuǎn)頭看過來。
穆陽用一貫慢條斯理的語調(diào)問:“什么事情,你講!
“對不起,穆老師。”
葦慶凡很有禮貌的道,“我想反駁一下你的話,請問我可以反駁嗎?”
第38章 “教師”
葦慶凡說完,整個教室里面立時鴉雀無聲,原本少數(shù)并沒有看過的同學(xué)也都紛紛轉(zhuǎn)頭看過來。
黎妙語也轉(zhuǎn)過身,微微仰起臉,清澈純凈的眸子望著他,那雙極好看的眉毛微微蹙了下。
憑借認(rèn)識以來的觀察和了解,她十分有理由懷疑這人消停了一段時間后,又忍不住要找事了。
穆陽教了好幾年的書,還沒遇見過這種情況,明顯懵了一會兒,然后才勉力保持住冷靜,站在講臺上沖葦慶凡道:“你說!
“謝謝穆老師。”
葦慶凡依舊很有禮貌的樣子,“首先,在進入現(xiàn)代社會之前,人類社會并不是隨著時間推移而越來越好的,在任何地區(qū)都是這樣。當(dāng)然,現(xiàn)代社會的某些地區(qū)也是如此。
“其次,您剛剛說英格蘭13世紀(jì)《大憲章》人性化,而中國直到明朝還有錦衣衛(wèi)東廠,但在與明朝同期的16世紀(jì),歐洲也在進行獵巫運動、宗教法庭,有數(shù)十萬人被以‘異端“的名義處決;
“同時他們認(rèn)為女巫會變成吸血鬼,于是用火燒死,這不是個例,而是數(shù)以萬計的人被公開燒死……同時期的中國,有這樣的事情嗎?”
穆陽一時語塞,他到現(xiàn)在頭腦還是懵的,壓根沒想過居然有學(xué)生敢這樣跟自己說話。
見葦慶凡說完后望著自己,教室里面所有學(xué)生也都在看著自己,穆陽只覺得渾身血液都在上涌,臉皮有發(fā)燒的跡象。
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維持住當(dāng)老師的尊嚴(yán),皺著眉頭呵斥道:“你才看過幾本書?知道多少歷史?不要以為自己在哪看過一點東西就過來顯擺!
葦慶凡笑道:“我讀過《明史》和《歐洲中世紀(jì)史》,在縣圖書館借的……老師您看過嗎?”
這是假話,他只在縣圖書館看到了這兩本書,但最近都是以“務(wù)實”類的書籍為主,并沒有借來讀過。
穆陽一滯,隨后沉下臉道:“你不要以為看過兩本書就怎么樣了,歷史是一個很厚重的大命題,你舉兩個例子能說明什么?我要說也能說出一大堆來……”
葦慶凡笑著道:“那您說,我聽著。”
“你……”
穆陽差點忍不住要罵人,怒道:“中國為什么會落后?就是有你這樣不思進取、狂妄自大的人太多了,火藥發(fā)明那么早,就只知道做煙花,人家拿來做長槍大炮……”
葦慶凡笑道:“這正說明了中國古代文明的領(lǐng)先!
穆陽一愣,冷笑道:“自己的東西被人家拿來打自己,哪里領(lǐng)先了?”
“同一件東西,一個人拿來把玩欣賞,另一個人用來打砸殺人,老師你覺得這兩個人誰更有錢?誰的生活環(huán)境更安全?”
穆陽又愣了兩秒,葦慶凡接著道:“另外,火藥在中國,最遲在唐朝末年就已經(jīng)用在軍事上了,兩宋都有發(fā)展,明朝有專門研制火器的部門和軍隊,在這期間中國在火藥的軍事應(yīng)用上并不落后,直到西方工業(yè)革命之后才被超越和甩開!
穆陽冷笑道:“那不還是落后了嗎?你還在這里跟我爭什么?”
葦慶凡笑道:“穆老師,我只是反駁你的觀念,不是吵架。咱們回到正題上,中國古代大部分時間都是以德治為主,我們現(xiàn)代以法治為主,這并不就一定意味著法治比德治更好,也許是德治太超前了,當(dāng)然,古代中國法律上也并沒有落下。
“論法律,夏朝有‘禹刑’,商朝有‘湯刑’,西周有《呂邢》,《呂邢》里面已經(jīng)明確規(guī)定了罰金等級和贖邢制度……”
他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很貼心地問:“老師您知道什么是贖金等級和贖邢制度吧?”
穆陽冷哼了一聲,沒有理他。
葦慶凡繼續(xù)道:“秦朝依法治國,《秦律》算是古代律法里面相對比較超前和完善的那種,不止是跟后世中國封建王朝比,縱觀全世界也是這樣。
“比如秦律法令條文力求明白易懂,讓普通百姓也能理解,設(shè)立宣講法令的官吏,讓百姓都能明白法令,可以監(jiān)督官吏不敢違反……”
穆陽打斷道:“你又是從哪看的?”
葦慶凡道:“1975年湖北云夢縣睡虎地出土了云夢秦簡,里面有大量的秦朝法律,穆老師沒了解過嗎?”
“行了行了。”
穆陽不耐煩了,“你坐下吧,我沒空跟你瞎掰扯,你繼續(xù)妄自尊大去吧!人家都建金字塔了,你們還在這玩泥巴呢……”
葦慶凡打斷道:“金字塔是古埃及人建的,跟歐洲沒關(guān)系!”
“你上了幾天學(xué)?到這里跟我講道理來了?”
穆陽徹底惱了,臉龐漲紅,提高嗓門怒聲呵斥起來,“希臘是歐洲嗎?古羅馬是歐洲嗎?你讀書讀傻了是不是?”
他畢竟是老師,這樣一通吼起來,整個教室的氛圍都好像要凝固一般。
不少跟葦慶凡關(guān)系不錯的同學(xué)都頻頻給他使眼色,示意他不要激怒老師。
曹澤在底下用力的扯葦慶凡的衣服,黎妙語和謝瑤也都回過身,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再吵了。
“老師,我在跟你講道理!
葦慶凡依舊不急不躁,語氣平靜,甚至臉上還帶著笑容,“你不要生氣,有話好好說!
“你跟我講個屁的道理!
穆陽怒氣不減,“你有什么道理可講?我說落后就是落后,你說這么半天,能改變近代史?能改變落后的事實?”
“事實當(dāng)然不能改變,所以我們才要更努力的學(xué)習(xí)。”
葦慶凡站的筆直,目視著穆陽,“但是這不意味著因為一時的落后,就要把我們自己全部否定掉!
穆陽大概覺得這真是個讀書讀傻了的學(xué)生,反而被氣笑了,“那你跟我說說,中國古代都有什么輝煌事跡?”
“那這可就多了,我這點半吊子水平肯定說不完!
葦慶凡笑了笑,話謙虛,卻沒少說,“同樣是面臨洪水,您口中的西方造了個船,一小部分人乘船跑掉了,我們這邊是大禹治水;
“我們也信神仙,但是神仙得給我們干活,干好了有香火供奉,不好了就把神像推倒,就像求雨,失敗了就把龍王的雕像放太陽底下曬……
“我們也有動亂,但每次都能重新統(tǒng)一并且崛起,我們在歷史書上看到過很多大帝國,他們現(xiàn)在在哪呢?還有多少地盤?過得什么日子?
“14世紀(jì)的倫敦?fù)碛惺f人的人口,每天就因為這十萬人的排泄物滿大街都臭的要死,五百年前的長安就已經(jīng)有百萬人口了;
“哥倫布大航海的時候,七下南洋的鄭和都已經(jīng)死去半個世紀(jì)了;
“羅馬人玩木機弩的時候,秦朝已經(jīng)開始制式大規(guī)模生產(chǎn)青銅機弩了,羅馬人把青銅短劍換成鐵劍的時候,漢朝的鋼制還首刀都用膩了,歐洲貴族騎士穿亮閃閃的板甲的時候,唐朝的明光鎧和宋朝的步人甲都已經(jīng)過去幾百年了;
“在古代我們一直在跟北方游牧民族打仗,每次打贏了這些游牧民族就會往西邊跑,你覺得他們?yōu)槭裁纯偼鬟吪埽康轿鬟呌质窃趺椿钕聛淼模?br />
“匈奴被漢朝打的抱頭鼠竄,然后到歐洲滅了西羅馬帝國;宋金聯(lián)手滅了遼國,遼國殘部耶律大石西征擊潰了塞爾柱帝國聯(lián)軍;蒙古西征就不用說了吧?
“四大文明古國里面,古巴比倫沒了,古埃及和古印度都在同一個地方換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只有我們一直是中國,從遠(yuǎn)古到現(xiàn)在;
“斯塔夫里阿諾斯在他的著作《世界通史》里面說中國在隋唐之后的一千年里領(lǐng)先世界,這種說法比不少外國人乃至于中國人要客觀,但也比較片面,在工業(yè)革命之前的兩千年里面,都是我們在以一己之力推動整個人類文明在前進。
“我們在近代落后過,落后就要挨打,但這不是我們徹底否定自己祖宗曾經(jīng)很輝煌的原因,不要被人打趴下了,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葦慶凡對歷史并不很懂,這些許多都是后世網(wǎng)絡(luò)上東拼西湊的亂七八糟的內(nèi)容,并不一定真實,但他又不是做科普。
他只是不想讓同學(xué)都被穆陽這樣灌輸“中國落后”“不要信教科書,中國從古到今都落后”的言論影響而已。
所以內(nèi)容是否嚴(yán)謹(jǐn)并不重要,能輸出情緒就夠了。
所謂:我不需要很懂,但比你懂就行了!
他繼續(xù)說道:“雅利安人東征,被商朝擊敗了,亞歷山大東征沒到這邊,帖木兒東征半路掛了,其實我還挺期待的,當(dāng)時在位的可是五逐漠北的明成祖朱棣,但是到西方工業(yè)革命之后,鴉片戰(zhàn)爭,我們輸了,而且是一輸再輸;
“但凡我們祖宗留下的家業(yè)底子稍微薄一點,但凡我們的先輩意志不那么堅定,沒有那樣的一群人在,我們可能就真的萬劫不復(fù)了,跟古埃及、古印度一樣的下場;
“近代史大家都學(xué)過,在沒有人知道我們還能不能活下去的情況下,那么多人頂著槍林彈雨前仆后繼,我們再次涅槃新生,然后剛建國,一窮二白,就單挑聯(lián)合國軍,還打贏了。
“我們輸過,但不能因為輸過就自己把自己否認(rèn)了,認(rèn)為自己天生就比別人差,比別人低一等,什么都比別人落后,不能因為被人打趴下來了,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他還在滔滔不絕,穆陽徹底火了,一拍講桌吼道:“你到底上來干嘛的?上學(xué)的還是來這里顯擺的?就你愛國,就你有能耐是吧?”
“老師你不要生氣!
葦慶凡依舊臉帶笑容,“我在縣教體局上班的大爺一直跟我說,為人師表,最重要的就是師德,要跟同學(xué)講道理,他最喜歡韓愈的《師說》,里面有……”
“你要是不想上課就給滾出去,你大爺……”
穆陽已經(jīng)徹底火了,完全忘了一貫擺出的優(yōu)雅格調(diào),額上青筋暴起,正要展現(xiàn)自己作為老師的威嚴(yán),忽然間好像后知后覺醒悟到了什么,聲音猛地頓住,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似的,身體也僵在那兒,木偶似的。
葦慶凡好似沒看到聽到,自顧自的繼續(xù)說道:“‘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于弟子,聞道有先后,術(shù)業(yè)有專攻’,這是我大爺最喜歡的兩句話。
“他在教體局上班的休息時間就經(jīng)常跟我說,教師教師,有時候?qū)W生也是可以教一教老師的……”
第39章 賭氣
“你……你大……”
穆陽站在講臺上,臉色青一陣紅一陣,似乎想要說什么或者問什么,但到底沒有問出來。
雖然不知道葦慶凡的大爺是干啥的,但在縣教體局工作,拿捏自己肯定還是沒問題的,而且把柄和理由都是自己主動送到人家手里的。
葦慶凡說完之后,就安靜站著,一副“我說完了,聽候發(fā)落”的架勢,完全沒有任何給穆陽找臺階下的意思。
教室里面仍然鴉雀無聲,連隔壁班級老師講課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
穆陽僵了一會兒,表情仍顯得有些尷尬,然后咳嗽了一聲,不尷不尬地道:“行了,你坐下吧。”
“謝謝老師。”
葦慶凡笑著道謝,仍是很禮貌的樣子,然后坐下來,表情依舊平靜,看不出來懟了老師一頓的驕傲或者自得,好像真的就是一場普通尋常的討論。
“我們接著講課!
穆陽回到講桌前,低下頭看課本,按照課本上的內(nèi)容開始復(fù)讀。
葦慶凡的“反駁”占用了太多時間,因此穆陽只念了幾分鐘,下課鈴就打響了。
他好像如釋重負(fù)一般停了下來,又咳嗽一聲,說道:“下課。”
然后拿起課本,端著咖啡杯,頭也不回的走了。
從重新開始講課,到離開教室,他一眼都沒去看臺下的學(xué)生,雖然走的時候仍做出趾高氣揚的姿態(tài),但在臺下這些學(xué)生的眼里面看來,怎么都有一股狼狽鼠竄的味道。
“臥槽!你太牛逼了!”
穆陽前腳剛走出教室,身影都還能看到呢,葦慶凡附近的一群男生就炸了鍋似的撲了上來,馬超更是生怕穆陽聽不見似的嚷了一聲。
“上課罵老師,我特么想都沒想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