肌肉的聯(lián)動,讓這個弟子在每次被關洛陽指尖刺擊的時候,都渾身顫抖,甚至出現(xiàn)一些揚臂踢腿的動作,但是,當關洛陽停下來之后,這個弟子又像個木頭人一樣往后倒去。
關洛陽抓住這人前襟,另一只手壓在他肩膀上,索性直接將元氣朝他體內(nèi)灌注過去,想要憑深厚的功力,沖開被封閉的穴道。
這樣的手法,一定會給這個值守弟子帶來不小的痛苦,也許還會有些后遺癥,但現(xiàn)在也顧不了那么多了。
古怪的是,當他元氣沖入這值守弟子的經(jīng)脈之間,并沒有受到什么明顯的阻礙,從任督二脈循環(huán)之后流貫全身,什么都沒有發(fā)現(xiàn)。
“嗯?難不成不是點穴,是法術?”
百般無用,關洛陽放開這個人,想起了他們的任務目標之一,那個敵對的輪回者小隊。
雖說主神任務里的要求是,他們兩方,在八月要到長安去,但也沒有規(guī)定說,他們在此之前不能碰面。
如果真是那支輪回者小隊,用一些法術手段,突襲了老君山,似乎也就可以解釋這些弟子是怎么被制住的?
沒辦法從值守弟子口中打聽到什么有用的東西,關洛陽只能繼續(xù)向山上去探一探。
他上了山頂,穿過幾座大殿宮觀之后,終于在前方的廣場上看到了戰(zhàn)斗的跡象。
那里足足有幾十個道士的身影,以千奇百怪的姿勢分布在整個廣場上,有人正在出掌,有人揮劍上撩,有人跌坐,有人側(cè)躺,全都像石像一樣,靜止在那里。
其中有九名道士,大概是形成了某種劍陣,手中的長劍隱隱指向同一個方向。
那個方向上的地面石磚,被切開了縱橫交錯的深刻印記,碎石翻起,嶙峋斑駁的蔓延向百米開外,擊毀了廣場那一邊的護欄。
從那個缺口,能看見山間翻轉(zhuǎn)的云霧,清涼水氣隱隱被吹向廣場上。
但這樣的劍陣一擊,明顯沒有擊中他們的目標。
他們的目標,在一個照面之間,從劍陣中脫出,更將這九個高手全部反制。
關洛陽能看到,這九個人的肋下、頸側(cè)、后心、頭頂,各有血跡流淌下來,濡濕了他們身上的道袍。
他們已經(jīng)死了。
不同于那些只是被定住而沒有受傷的值守弟子,這個廣場上的老君山高手,死了一大半。
只有五六個微弱的呼吸,還在僵硬不能動彈的身體里面,延續(xù)著生機。
關洛陽向前看去,有一道長橋,長有五十米開外,寬約兩米左右,把這片山頂廣場,和對面的那座斷崖連接起來。
橋身在高山云霧之間半遮半掩,處處都是露水的痕跡,雖然兩側(cè)有獅頭護欄,卻依舊濕滑驚心。
橋上也站著幾個道士,手里的劍都已經(jīng)刺入橋身,看那個樣子,似乎是想要崩毀石橋,跟來犯者同歸于盡。
這些人的死因,全部都是丹田被貫穿。
鋒銳難言的氣息,一瞬間擊毀了他們的丹田氣海,攪動著他們多年苦修的內(nèi)力,從腰后炸裂出去,留下橋面上噴射式的血跡。
即使他們的配劍已經(jīng)刺入石橋,也再沒有內(nèi)力可以去摧毀這座橋梁了。
不同于這邊山頂上連綿相鄰的道教建筑,石橋的彼端,對面的那座斷崖上,僅僅只有一座高樓,孤零零的立在那里。
九層高樓,靜穆而挺拔,巍巍然仿佛要借著這個高峰斷崖之勢,直刺入天穹上去。
黑瓦飛檐,紅木欄桿,門窗緊閉,但這個時候,每一層樓里,從門窗上糊的舊紙里面,都透出明亮的燈光。
關洛陽看到在那第五層的窗內(nèi),有一個人影晃動。
那個人本來是側(cè)身從窗內(nèi)走過,卻好像感覺到了什么,做了一個轉(zhuǎn)身的動作,朝向窗外。
突然!
那個人影已從緊緊封閉的窗內(nèi)來到了窗外。
在關洛陽的眼睛里面,從一個僅僅是投照在紙窗上的單薄影像,瞬間切換,變成了一個立體的、高大的、清楚的、強橫的人像!
那個人的面貌,跟敵方輪回小隊里任何一個人的特征都不相符。
隆鼻闊口,高眉深目,濃密的胡須,金色的發(fā)飾,淺金色的衣裳,卻在外面披了一層如同漁網(wǎng)的粗糙衣飾,這正是中原人心目中明顯的西域胡人形象。
他穿過窗戶的整個過程,幾乎沒有聲音,直到他的身影又從窗外消失的時候,才讓人能夠看到,那窗戶、墻壁上,已經(jīng)多出了一個一人高下的大洞。
本來組成窗戶與墻壁的物質(zhì),變成了比空氣還輕的微塵,正在四散飄飛,被樓里射出來的燈光照的發(fā)亮。
下一個剎那,那個人身上好像還暈染著一層樓里的燈光,從還算遙遠的地方,出現(xiàn)在關洛陽眼前,一掌遮蔽了所有的景物,壓向關洛陽的面門。
關洛陽上半身后仰,雙掌交錯抬起,十成功力舉手一接。
腦海和丹田兩處震蕩咆哮著發(fā)出力量,以關洛陽所能夠把握的、最靠近宗師形態(tài)的比例轟擊出去。
兩邊的掌力一碰。
周圍的環(huán)境,瞬間產(chǎn)生了一個凹陷的跡象。
空氣、光線、來自于地面大量土石,簡直就好像從四面八方,天上地下,被拉出了一條條尖刺,有的實,有的虛,有的光明,有的深沉,都在這個時間,朝著兩人手掌碰撞的那個位置匯聚過去。
但這樣的奇景,只維持了極其短暫的一個時間。
接下來,就是所有聚攏的現(xiàn)象都被逆轉(zhuǎn),凹陷的環(huán)境變成了劇烈的膨脹。
空氣轟鳴,地面下陷如半球,邊緣處的磚石,大片的擠壓,碎裂隆起,氣浪帶著碎石,沙塵,飛速擴張,掃過了廣場和橋梁。
關洛陽的身體,帶起了一道灰白膨脹的塵埃軌跡,倒退出去。
而那個西域人在空中一翻身,墜落下來,默然的皺著眉,活動了一下剛才出掌的那只手腕。
他心中也浮起一點疑惑,對方身上明明沒有宗師境界的感應,但是腦海玄關、丹田氣海,宗師純度的功力,宗師級別的招數(shù),每個要素都備齊了。
不踏入這層境界,居然也能備齊所有的特征,擁有近似宗師的戰(zhàn)力,真不知道是怎么練出來的路數(shù)。
宗師以下第一的盧固安?
不對,那個戶部尚書幾乎管著整個大唐的錢袋子,長居洛陽,也不可能是這樣年輕的人。
西域人一招不曾得手。
石橋上,云霧卷動,又現(xiàn)出四條踩著欄桿行走的人影。
四人都是一身黑袍,銀色高冠,中原年輕人的面貌,五官俊美。
因為衣服身高,氣質(zhì)都太相似,本來各有不同的俊美五官,也變得叫初見的人,一時有點難以分辨。
但他們抹額中間的一塊卵狀寶玉,顏色卻各不相同,分為碧綠,火紅,暖黃,純紫四色。
左邊兩人,前面一個手里捧傘,后面一個手中卷著竹簡。
右邊兩人,前面一個手里捧劍,后面一個斜抱七弦古琴。
他們的步子邁的不大,但每一步都能飄然從一個獅頭,跨到下一個獅頭上。
忽然四人同時一縱身,黑袍獵獵作響,飚掠而起,劃過長空的身姿,帶著一種短暫而雋永的奇妙弧度,仿佛揮毫千古的大書法家,一萬次的去畫出一筆最寫意的墨痕,總會有所不同,又總會相似。
這樣的身法,落在眼里好像不算快,其實簡直叫人避無可避。
關洛陽一路滑退,剛一定住身形,就有四道黑色虹橋般的影子,墜落在身邊。
東南西北四個方位,恰好將他封堵起來。
抱琴的人一撥琴弦,關洛陽立刻感覺身周的空氣中,層層疊疊的波動,胡亂激蕩,朝著他的身體沖擊卷刷過來。
他身邊青氣浮動,對抗那些胡亂驚涌的空氣波動,一掌轟鳴,朝抱琴的人打過去。
四人方位變換,一把大傘撐開,橘黃色的油紙傘,仿佛粗竹條為傘架,十文錢一把的廉價貨,隨處可見。
但關洛陽這聲勢驚人的一掌落在傘面上,只傳出砰的一聲悶響,居然沒有打破傘面。
他手腕一抬再度壓下,掌心吐勁,轉(zhuǎn)成風蜉無形的打法,滲透性的力道,艱難的透過傘面,叫持傘的人虎口一麻,朝后退去。
捧劍的人,劍不出鞘,只把劍柄的末梢向前一頂,竟然也有劍氣激射出來,從關洛陽的右前方殺至。
關洛陽追擊的身影不由得被這劍氣所阻,微微一閃,琴音已經(jīng)再度響起。
這幾個人走馬觀花,配合的天衣無縫,一眨眼之內(nèi),一度旋轉(zhuǎn)之間,就已經(jīng)朝被他們圍住的關洛陽,遞出了至少二十八次殺招,顯然是一種精妙無方,妙不可言的陣法。
尤其是那個手持竹簡的。
關洛陽在這短暫的交手之中,六次恃強力把其他三人打出破綻,這個手持竹簡的,便查漏補缺而至,竹簡或卷或開,翻飛戳點,讓陣法的破綻在變動中消失。
但關洛陽的身影環(huán)繞走動,腳步在周圍的地面上,已經(jīng)留下了十幾個環(huán)繞成圈的腳印。
這時他忽然雙臂一分,看起來什么招式也沒有的往下一壓。
四人身上重力加劇,正要掙脫,卻覺得腳下空虛。
從關洛陽那些腳印上滲透過來的力量,居然已經(jīng)把周圍的地基全部摧毀,看起來表面石磚還沒有破碎,但是下面的土石,已經(jīng)被攪得如干沙一般稀散空松。
重力影響加上彌漫開來的青氣一壓,把四個人全部打的齊胸陷入地下。
關洛陽沒有嘗試打死這四個人,因為他們四個只是一時失措,本身沒有受到半點損傷,甚至陣法的格局都還維持的好好的,依舊保有強大的反抗能力。
更關鍵的是,關洛陽的注意力,還有一大部分不得不落在那個西域人身上。
他保持警惕注視那個西域人,在周圍四個人被壓入地下的時候,立刻施展輕功,倒飛出去,就要先離開這里。
視線之中,那個西域人始終沒有追來,甚至居然還退了一步,眼神落在關洛陽后方。
后方。。!
關洛陽在半空旋身。
年約而立的披發(fā)男人也正看著他,伴隨著一襲黑袍,靜靜的懸掛在那里,自掛在這亙古雋永的高山長風,夜色虛空之中。
處在比關洛陽此刻略高一點的高度,不知道已經(jīng)來了多久。
但關洛陽剛一看見這個人,立刻升起一種荒謬乖離的幻覺,好像眼前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空洞。
這空洞就在那黑袍男人的胸膛上,在他的心口。
帶著無比的虛無磨沒、斬殺至微的兇性,已經(jīng)快要把他整個人都吞沒掉,卻又始終沒能摧毀這一襲看似單薄的形影。
但這人分明還好好的懸在那里,立在空中,胸膛平實,覆蓋衣襟。
他還開口發(fā)問:“你是誰?”
“關……”
關洛陽莫名恍惚,差點把自己的名字脫口而出,就在一個字出口,聲帶振動,喉結(jié)滑動的時候,驚醒過來。
他身影驟退。
要知道,他本來是一氣掠上半空,是朝著那個黑衣男人靠近的,能夠在半空之中旋身,變成跟其面對面的姿勢,已經(jīng)不易。
這個時候,關洛陽竟然又在這種無從借力的狀態(tài)下,逆轉(zhuǎn)了自己飛躍出去的趨勢。
這虛空晃動閃射的半步之快,真是驚雷電火,碎光殘影,好像樹下殘梅的花香,翻開舊書紙頁的一刻,書簽的香氣就已經(jīng)渺渺然,到了神思不能追及的天涯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