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雙目緊閉,身子好像在抽搐,手背的皮膚也變得異樣蒼白,死死抓著那圓盤底座,突出一根根青筋。
姜九思左手挽住他后背,右掌按他胸口,極其小心的運起一絲靜水流深的真氣,探入徐伯元經(jīng)脈之中,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壺仙道長的經(jīng)脈亂七八糟,身負重傷,想必是重傷之后又狂奔近百里,翻山越嶺來到鑄劍山莊,根基大損,丹田近乎干涸……”
難怪他連山莊弟子通報的那一點時間都等不了,就要強闖進莊內(nèi)。
恐怕那時候,他已經(jīng)只剩下不知道從哪里壓榨出來的一點真氣,吊著意識,唯恐自己下一瞬就要帶著余圖真人昏死在莊外。
現(xiàn)在終于把余圖真人送到了安全些的地方,徐伯元這一點精氣神,頓時便潰瀉掉了。
這么嚴重的損耗,徐伯元就算是昏睡幾天幾夜都屬尋常,姜九思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把他喚醒。
這里的動靜,已經(jīng)驚動吳平羌。
他到底是名垂一時的鑄劍大師,鑄造上的眼光不同凡響,一到近前,就認出了徐伯元手里那圓盤底座的來歷,沉聲道:“那是……五色印的底座!
盧平東側(cè)目望來,失聲道:“當真?”
“吳老弟沒有看錯!
說話的人是關(guān)東老一輩的高手莫留意,臉上溝壑道道,貌若古松,本身在鑄術(shù)上也有深厚造詣,道,“聽說五色印是用武夷大山中的一方天成彩石打造而成,那彩石有殼,深沉烏黑,打磨的再怎么光滑,也不會反光!
“這底座正是石殼制成!
旁邊一派掌門原白公說道:“難不成是老君山上出現(xiàn)了什么叛徒內(nèi)亂?畢竟,總不可能有外敵能一舉攻陷老君山,讓這位道長不得不背著余圖真人逃命吧?”
他說著說著,聲音漸低漸緩,似乎自己也不太敢信,干笑了兩聲。
沒人應(yīng)和。
無為神劍昔日在西南貫殺魔教教主,從崖頂落入千丈深淵,西南的天坑、溶洞,水脈四通八達,縱橫交錯于十萬大山之間,無為神劍落水之后,再也未能尋回。
天方真人接任掌教的時候,老君山就只剩下五色印這一件神兵,他成就宗師之后,便將這件神兵兵解入體。
現(xiàn)在五色印的底座卻出現(xiàn)在這里,讓眾人心中大不祥的預(yù)感愈演愈烈。
有人忍不住催促盧平東:“盧二先生,快想想辦法把他們之中哪位叫醒過來,也好讓我們知道原由。”
盧平東頗有些惱意的朝那人看了一眼,道:“余圖真人早已廢功,現(xiàn)在更是一副神思枯竭之象,哪是那么好治的。除了靠養(yǎng)生氣功護持靜養(yǎng),任何針灸丹藥都不能用在他身上。要是他萬一出了事情,你來擔當嗎?!”
那開口催促的人,竟也不怕他,更向前一步,越眾而出,臉龐發(fā)紫,兩撇濃須,是同樣來自長安的鬼龍焦蓋,道:“我聽說盧家子弟,近來都頗有精進,是歸功于盧家研究出的一貼寶藥,盧固安還想要進獻一盒入宮,只不過如今尚未被太醫(yī)署通過!
“你一來鑄劍山莊就那樣驕橫姿態(tài),也就是倚仗這味寶藥吧,難道余圖真人不值得你們盧家送出這樣一丸藥來?”
盧平東只是冷笑,還是那么一句話:“余圖真人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你來擔當?”
焦蓋氣勢一短,幾句話在嘴里徘徊,終究沒敢應(yīng)聲。
盧平東一改往日咄咄逼人的風(fēng)格,竟沒有對著焦蓋窮追猛打,眼神一轉(zhuǎn),落在吳平羌身上。
“盧某確實帶了一枚仙丹過來,不過已經(jīng)當做定金,付給了吳兄,余圖真人不好輕試,但這位壺仙道長或許可以承受藥力,就看吳兄舍不舍得割愛了!
吳未央在旁邊聽得暗罵一聲無恥。他之前一時不曾想到徐伯元是誰,貿(mào)然出手,險些壞了事,自覺有錯,一直在旁邊沉默。
可盧平東這句話用心實在險惡,現(xiàn)在這種情境下,他竟然還不忘惦記吳家那件神兵,要是吳平羌把丹藥拿出來、用掉了,等于坐實他們的交易,那件神兵歸屬也就不能再有異議了。
吳未央便想開口把丹藥還給盧家。
姜九思突然道:“越是珍奇丹藥,藥力越是精純,以壺仙道長現(xiàn)在的狀況,根本消化不了。要讓他服藥,無益于吞金!”
“我來試試吧!
安非魚想到一個法子,拿著竹筒上前,湊到徐伯元嘴邊,小指輕輕一敲竹筒。
活化契約,救生線蟲。
羽化返生珠泡出來的茶水,自行向徐伯元口中涌去,仔細一看,卻是數(shù)不勝數(shù)的細小線蟲,組成了這股水流。
入喉之后,安非魚一寸寸撤銷活化的力量,細蟲還原成飽含生機的茶水,滋潤而下。
盧平東過來捉了徐伯元一只手腕,皺眉說道:“倒也有些用處,不過只靠這個,短時間內(nèi)還是叫不醒!
他又有意無意地說道,“要是以這個為基礎(chǔ)的話,卻剛好可以消化了仙丹!
周圍眾人這下心中不齒的,已經(jīng)不止吳未央一個。
好歹也是世家大族,成名高手,竟能弄出這番作態(tài)。
吳平羌硬聲說道:“盧二先生的仙丹‘一枚’,著實珍貴,老夫今天借藥救人,事后必定以記載畢生鑄術(shù)的秘冊為答謝!
這話卻是直接拒絕了之前交易的意向,而且提出的答謝確實沒有人敢說不公道。
他話一說完,也不看盧二是什么臉色,就取出月華仙丹,彎腰送入徐伯元口中。
安非魚暫時放下了竹筒,好讓丹藥進嘴。
但沒想到這顆丹藥剛滑向徐伯元喉間,剛好激起他心肺之間一股逆氣上涌,丹藥上混著些許羽化茶水被噴了出來。
安非魚躲的及時,定睛再看,那顆丹藥已經(jīng)在地上砸成一灘藥泥,在茶水間溶解的不成樣子。
緊要關(guān)頭偏偏又出了這種岔子,眾人臉色都不好看。
“一靜不如一動,不管老君山上是發(fā)生了什么變故,光是僵持在這里,什么辦法也想不出來的!
關(guān)洛陽旁觀思忖到現(xiàn)在,開口就是一句之前被隱隱忽視掉的果敢選擇,“干脆我直接去老君山那邊打探一下!
不是沒有人想到這種做法,但老君山情況不明,誰也不敢輕易提出要自己去查探。
他這話一說,反倒讓有些人面子上掛不住了,焦蓋第一個應(yīng)聲:“在座的都是成名人物,正道豪杰,哪有讓你孤身犯險的道理?我和你一同走一遭!
姜九思、陳守正等人也道:“關(guān)兄……”
“不用多說了,你們沒我快!
關(guān)洛陽身邊青氣一浮,整個人影渺然驚散。
“你們可以先做好準備,我去去就回!
眾人耳力高明些的,臉上紛紛露出驚容。
他們聽得出來,就這么一句話,說到尾聲的時候,已經(jīng)是從兩里之外傳回來的。
這輕功固然不俗,但更叫人驚訝的,還是這種能在極速之中悠然傳聲的悠長氣力、深厚根基。
姜九思快要邁出去的腳步又停了下來,這種速度,近距離還好說,他也不難做到,但從這里到老君山,翻山越嶺的奔行,如果一直是這種速度,他還真追不上。
這不僅是內(nèi)功的問題了,肉身氣力也一定超乎尋常的強橫。
鑄劍山莊占地百畝,廣闊氣派,但關(guān)洛陽幾乎一抬腳,就已經(jīng)掠出山莊之外。
朦朧幻影一落,他在草地間的一塊青石上,踏下一個鞋印,把速度繼續(xù)提升,直到最高限度。
周天道場,重力削弱,再加上隱隱熱力浮動的輕功,讓他整個人根本就像是在低空飛行,擦著樹梢頂上飛掠而去。
周圍的景物都在夜色下拉成了朦朧不清的色帶,飛速向后滑動,下方的溪流、河流、半夜趕路的馬車、鄉(xiāng)野間的旅店,全被超越過去。
沒過多久,廣袤的荒野呈現(xiàn)在眼前,黃土大路橫亙于中間,兩側(cè)全部都是一人多高的野草,夜風(fēng)吹來的時候,青綠色的波濤一直蔓延到視線的盡頭。
那里聳起眾多靜默的山峰,有烏瓦勾檐的長廊,從山腳下一節(jié)節(jié)攀到主峰上去。
相鄰的幾座山峰之間,從半山腰綿延到最高處的宮觀樓閣,依附著古老蒼郁的山體,超然于縹緲的云霧之上。
有極其稀疏的幾點燈光,散落其中,隱在殿宇門戶之間,隱在那些薄云霧氣之上。
這里就是秦嶺余脈,八百里伏牛山的主峰,大唐太宗皇帝命尉遲敬德親自在此監(jiān)造宮觀,賜名“老君山”的道家圣地。
這里的一切,看起來都靜雅,莊嚴,肅穆而美好,幾乎看不出什么戰(zhàn)斗、破壞的痕跡。
寧謐祥和的景象,似乎沒有辦法跟那個重傷的壺仙道長,跟那昏睡不醒、白發(fā)散亂的老真人聯(lián)系在一起。
關(guān)洛陽在山腳下放緩了速度,沒有掉以輕心,更謹慎的收斂了身邊的風(fēng)聲,千幻寶衣的格式都略微變化,把寬大的袍袖變成了窄袖的樣式。
他像一抹無聲無息也沒有重量的幽魂,從登山的長廊外側(cè)潛行而去,身影在林間閃爍,可以觀察到長廊上的一切。
快到半山腰的時候,長廊里面出現(xiàn)了值守的身影,他們身上的道袍,是從云白到天青的漸變色,下擺雪白,越往上,那一抹青黛便越是濃郁,到肩頭的位置,已經(jīng)是濃青如墨。
這正是老君山的獨特道袍,從這個地方開始,大約每隔二十階,就有兩名這樣的弟子守著,身姿挺拔如松,氣質(zhì)非凡。
但關(guān)洛陽打量過幾組值守弟子后,發(fā)現(xiàn)了其中的異樣。
這個世界的內(nèi)功修煉,最初入門的時候,跟呼吸有很大的關(guān)聯(lián),后來內(nèi)功的深淺,也大略可以從呼吸上表現(xiàn)出來。
按照韓文公的說法,軍中精煉三年以上的銳士,其呼吸都如同綿和的清風(fēng),聲音輕微的若有若無,每一次換氣的時間,至少相當于常人三十息的時間,差不多就是九十秒。
而道佛正宗的內(nèi)功,少了軍中的殺伐氣,應(yīng)該要更加平和醇厚。
可是在關(guān)洛陽現(xiàn)在細細聽來,那些人的呼吸聲音很明顯,略微急促,還有雜音,伴著微不可察的鼻翼、眼側(cè)肌肉輕顫。
果然,雖然他們的姿勢完全是正常值守的姿態(tài),雙臂松懈下垂,腰桿都沒有半分偏斜,外表什么異常都沒有。
但他們,就已經(jīng)在這種無知無覺的狀態(tài)下,全部都被點了穴!
眼中看著,一個個身如青松,英姿秀挺,身段修長,耳中聽的,卻仿佛是從下到上,一頭又一頭癡眠的小肥豬。
第140章 試探究竟,劍氣沖霄
這老君山的長廊臺階,并非是筆直的石階,直通山頂,而是避開了一些奇石古樹,地勢過于險要的地方,所以顯出幾分蜿蜒的姿態(tài)來,縱壓在這叢林之間。
這些值守弟子,彼此之間相隔甚遠,分布的方位,也因為這蜿蜒而上的長廊,顯出幾分參差錯落的感覺。
按理來說,如果有人闖來,那么最下面的那一波人被點住穴位,陷入異樣的時候,上面的人早該有所警覺,做出動作。
可事實卻是,關(guān)洛陽從半山腰一直上到接近山頂?shù)臅r候,見過的所有值守弟子,依然沒有一個來得及做出警戒的動作。
劍都在鞘中,手都在身側(cè),身體已經(jīng)僵硬。
什么樣的攻勢,才能如此迅捷的度過這些曲折的距離,將所有的值守弟子囊括鎮(zhèn)壓?
關(guān)洛陽在快到山頂?shù)臅r候,心里思索著這樣的問題,驟然一退,隱沒在星光枝葉的陰影之中。
他又回到了半山腰的位置,選了一個拐角處,最不起眼的兩名值守弟子,身影一晃,就把這兩個人帶入林中,嘗試給他們兩個解穴。
以關(guān)洛陽目前經(jīng)歷過的幾個世界來看,不同世界的人類身體構(gòu)造還沒有太大的差別,穴位也幾乎共通。
他在田公雨那里研究擒拿手的時候,早學(xué)過人位穴位相關(guān),到這個世界之后,又學(xué)過冰川派的點穴手,對于如何用內(nèi)力封閉敵人穴道的手段,也算有了不淺的了解。
人體的穴位雖然不少,排列組合的方式更是多如天上繁星,但可以讓人四肢僵硬,卻不至于當場斃命的穴道封閉之術(shù),數(shù)量就很有限了。
關(guān)洛陽依照冰川派武功的點穴解穴思路,嘗試了十幾種方法,可兩個值守弟子倚在樹上,依舊一動都不能動,只有眼皮能略微眨一眨,顯出幾許急切、期盼。
星光穿過樹冠之后,在關(guān)洛陽臉上留下清疏淺淡的光斑,解穴手法無用,他停頓了一會兒之后,改用四大練體系里推拿活血的方式,運動其中一個弟子的關(guān)節(jié),推刺肌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