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于,孔青云都沒有想過,第二種勢,要怎么去尋求,怎樣來獲?
但,在這樣的劉驚堂面前,剛才的那一劍,又到底有什么值得他面上變色的?
不是威力,而是來歷。
“雖然劍法里混了很多雜七雜八的東西,但根底,還是戴氏形意拳館的東西,老館主戴天流獨創(chuàng)的馬形劍術(shù)!
劉驚堂聲音低沉,緩步逼近,腳下每一步踏過的地方,瓷磚都無聲的熏裂開來。
“你是哪個師弟?”
“師弟?”
孔青云嘲諷的笑道,“你個違背了老館主遺愿的叛徒,也配這么叫我嗎?”
劉驚堂眼尾震動了一下,暉然如怒:“不愿意說嗎?沒關(guān)系,等我摘下你的口罩,就很清晰了!
孔青云大笑了兩聲,嘲諷之意不改。
劉驚堂正要出手,那玻璃幕墻之外,有一道恢弘的影子,直墜落下來。
關(guān)洛陽踩著飛彈投射器,從三百米高空直降至此,縱身一躍,撞破玻璃幕墻,闖進商場。
三四米高的大塊玻璃,全部碎裂,隨著狂風(fēng)奔騰而動。
關(guān)洛陽兩步就越過這近百米的距離,一掌將劉驚堂轟退開來。
“哈哈哈哈,上次沒能直接開打,太不爽了,正愁到哪里去找你呢,就感受到你的氣勢了。”
關(guān)洛陽立身在孔青云前方,招了招手。
“來來來,打死了你,今天這一場的局勢,才算踩穩(wěn)了!
瓷磚上兩條橡膠摩擦的軌跡,冒著青煙,延伸出去十幾米,從關(guān)洛陽身前一步,直到劉驚堂的鞋底下。
“是你啊,你既然下來了,看來范家父子,是真的死了!
劉驚堂話音未絕。
關(guān)洛陽已經(jīng)出招。
第88章 棄善從惡易如崩
劉驚堂是個很有才能的人。
他在很小的時候,他身邊的人就這樣告訴他,他自己也是這樣認(rèn)為的。
他也是個幸運的人。
那個時候,新馬港這片地方,名氣最大的武館,就屬戴天流的戴氏形意拳館,劉驚堂十八歲的時候,就已經(jīng)是這拳館里的頂門大弟子。
有些分明年紀(jì)比他大的,也要稱他作師兄,對他的拳法服氣。
不過要是讓十八歲的他,說自己最幸運的一件事,他一定會回答。
最幸運是,在這一年遇到了自己最愛的人,她叫范空流,空靈靜美的空,曲水流觴的流。
“就在我出生的那一年,我爸爸破產(chǎn)了。媽媽被上門討債的人推搡,在空蕩蕩的物流倉庫里面,生下了我!
“我沒有問過他們,為什么給我起這個名字,但也許……哈,不是什么太、深奧的寓意吧!
那是在公園的噴水池旁邊的長椅上,唇無血色的白裙少女,對自己新認(rèn)識不久的朋友——劉驚堂作出的解釋。
范空流是學(xué)畫畫的藝術(shù)生,她的身體并不好,膽子也不大,但她很喜歡夸人,夸各種事。
公園的花圃下,她在他身邊,對一只流浪貓說:“你好可愛啊。”
吵鬧的街道上,她在糖畫攤前,對攤主說:“老婆婆好厲害!
新年的煙火下,她在河邊的草坪上,幫被水草困住的小紙船解圍:“它一定飄了很久吧!
昏暗的小巷里,她對劉驚堂說:“你真是英雄!”
劉驚堂買下的房子里,她對劉驚堂說:“我很喜歡……你,為什么特別邀請我來這里?”
后來某一天的夜里,她又哭著對劉驚堂說:“我害怕……”
范空流害怕她的父親,害怕范不愁。
她小時候,是跟母親一起生活的,那個時候家里比較窮,范不愁做生意失敗之后,還要屢敗屢戰(zhàn),做過很多行當(dāng),又做過貨車司機,長途奔波在外,很少回家。
后來一家人到了新馬,范不愁出去拉幫結(jié)派,留在家里的時間長了,可是到家里來的人也多了,經(jīng)常會有一些身上帶著粘稠鮮紅血水的人,到那里去養(yǎng)傷、躲藏,或者興奮的跟范不愁碰杯,大醉,討論他們的勝利。
范空流曾經(jīng)清楚的看見,就在她家門前,有一個人的手,被鐵棍打斷,手掌掉在了地上。
她漸漸知道了自己父親做的是什么生意,那很危險,也會害到其他的人,她很不想讓父親那個樣子,但卻幾乎沒有一次能把完整的反對,在范不愁面前說出來。
她只好盡量沉默,逃避,不去想父親在做什么,不去看他們又害了什么人,或者被什么人反擊,打傷,殺死同伴。
她選擇去多看可愛的東西,多夸和藹的人們,多幫助自己的朋友,自欺欺人的覺得,仿佛這樣就能離血腥和罪惡遠(yuǎn)一點。
可是她逃不了太遠(yuǎn),逃離不了自己的家庭。
那一天,劉驚堂聽完了她的自述,只覺得又心疼又……振奮。
那個時候新馬港脫離了東加里曼盟國,社會動蕩,人心惶惶,對這個區(qū)區(qū)一千多平方公里就自成一國的地方喪失信心,幫派的勢力不斷的滋生、膨脹。
而戴天流以自己的拳館為首,聯(lián)合了當(dāng)?shù)氐亩嗉椅漯^,形成了一股保衛(wèi)的力量,對抗包括范不愁他們在內(nèi)的多個幫派。
劉驚堂本來擔(dān)心自己的這段愛戀,會不被看好,受到阻撓,但是既然范家家庭不睦,他的擔(dān)憂就似乎沒有那么多的必要。
那一夜之后,他從男孩變成男人,更有了無數(shù)雄心壯志,那里面有一半是跟自己的愛人有關(guān),有一半是要振興拳館,發(fā)揚光大,讓戴氏形意,讓戴天流的武術(shù)成為,先成為這新馬的頂點。
然后,一切都急轉(zhuǎn)直下。
戴天流被查出癌癥晚期,在病床上把拳館和武師聯(lián)盟的職責(zé)托付給他,要他謹(jǐn)記懲惡揚善的祖訓(xùn),要保住這一方太平。
范空流為了跟他幽會,說謊瞞騙父親,結(jié)果被范家的敵對幫派捉到機會,綁架威脅。
那間滿是冷凝鮮血的倉庫里,劉驚堂闖進去的時候,只能聽到范空流的最后一段話,在那個哀愁不舍的眼神里道來。
“他們騙了爸爸……你去幫幫他……”
那一次,劉驚堂跟范不愁有了一次合作。
在葬禮上、在墓園里,他們有了無法回避的碰面,范不愁對他說,認(rèn)可他是空流的丈夫,說他們該是一家,說他們聯(lián)合起來,幫派的勢力可以更加擴大,可以霸占整個西南。
劉驚堂沒有回應(yīng)他,但是妻子的遺言,讓他后來又幫了范不愁不止一次。
沒過多久,他就錯愕的發(fā)現(xiàn),形成聯(lián)盟的多家武館之中,竟然已經(jīng)有一大半,開始聽從范不愁的號令,好像他們一開始就是一家。
他才驟然驚覺,他們已經(jīng)完全偏離了戴天流的愿求。
但是已經(jīng)晚了,自古以來,從善如登,從惡如崩。何況那個時候,動亂和暴力,才是新馬的大趨勢。
保一方安寧才能賺幾個錢,吃幾碗飯?還得打生打死。
進了幫派之后,同樣是打生打死,自己這邊的人還夠多,槍也更多,賺的翻十倍。
不肯同流合污的,或死或逃,劉驚堂被那些叔伯輩分的人們擁著,合并過去,成了幫派里的頭號猛將。
后來,就在這一對翁婿的通力合作之下,陶朱集團迅速的崛起,果然霸占了西南,一直維持到今天。
這個就是劉驚堂的前半生了……
不!
這只是別人眼里的劉驚堂。
而另外有些東西,卻是只有他自己才會知道的。
比如,他的煩躁。
所有見過他的人,都說他穩(wěn)重老成,后來又說他深沉內(nèi)斂,或者說他冷漠殘酷。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的煩和躁。
我已經(jīng)背叛了師傅的遺愿,我已經(jīng)失去了自己的愛人,恩和情,都接不下,留不住,棄善從惡,失敗半生,那也罷了!
罷了!
那就做個成功的惡人吧!
世界本來混亂,善和惡也許根本沒有明顯的分界,戴天流的拳術(shù)要發(fā)揚光大,劉驚堂的名字要昂首挺胸,管他是善是惡都是可以。
范不愁前些年的作為,本來就很合他的心意。
他們的勢力一直在各個領(lǐng)域積累攀升,他們的話語權(quán)越來越大,權(quán)威越來越重。
正是劉驚堂想要的,可是近幾年就不一樣了。
范不愁這老東西,要開始“縮”了。
陶朱集團,不過是才占了一個西南社區(qū),不說把新馬的社理會全都掀翻,自己稱王,至少也要繼續(xù)把其他并駕齊驅(qū)的幾個幫派,撕咬、吞食、拿下。
范不愁卻瞻前顧后,認(rèn)為已經(jīng)體量不小,一旦動起來,彼此損傷都太大。最近兩年,更是隱隱提防著劉驚堂。
‘老東西自己知道功夫上有所不足,跑到哪里去找了保養(yǎng)心意,打磨拳術(shù)的法門,藏頭露尾,想要瞞過我,就以為我看不出來了嗎?’
劉驚堂每每一念及此,心里煩躁之意更甚,但他,還是不能忘卻當(dāng)初范空流臨死前懇求的目光。
他不能向范不愁動手,甚至有人要對范不愁不利時,他還不能太放水,范不愁問他意見,請他做事,他也一定盡心。
強忍了多時之后,為了避免自己哪天在反應(yīng)過來之前,就不小心摘了范不愁的頭顱,劉驚堂刻意減少外出,少跟人打交道,只苦心拳術(shù),孤詣武功,如非必要,絕不去陶朱大廈。
他一邊練,一邊等,終于等到了這一天,等到了這么一個人。
等到了范不愁死,等到了戴天流的拳術(shù),劉驚堂的意志,不必再受自我的約束。
劉驚堂自覺,實在應(yīng)該感謝一下關(guān)洛陽。
……
“你!來得好!
殘留著槍戰(zhàn)氣味的殘破商場里面,劉驚堂面對關(guān)洛陽劈頭蓋臉拍下來的一掌,兩排牙齒之間,快而猛烈的蹦出這四個字來。
迎面而來的狂風(fēng),都不能影響劉驚堂口腔喉舌里,猛烈吐息,發(fā)出來的這幾個音節(jié)。
說歸說,打歸打,他說話的同時,身子也已經(jīng)微微一側(cè),手一抬一搭。
關(guān)洛陽氣勢洶洶,威赫八方的一掌,被他的手一搭,好像是突然之間,陷入了眾多粗糙濕布形成的攪拌機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