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渾身沐血,正虛弱地看著她,周圍礁石凌亂,有海鳥亂飛,一切都與三千年前的那一天一模一樣。
除了眼前這個非寂眼中,沒有哀求與恐懼,只是平靜地看著她。
“非寂?”流景試探地問。
非寂:“嗯!
“果然是你。”流景松了口氣,下一瞬就發(fā)現(xiàn)自己動不了,她眉頭一皺,又嘗試動了幾下,都失敗了。
非寂:“別掙扎了,動不了!
“什么情況?”她面露不解。
非寂盯著她看了片刻,問:“你年少時為何跟長大后模樣不同?”
“啊……”流景沒想到他會問這個,“我、我是順應天道而生,嚴格來說不算三界五族的人,少年到長大這中間,會經(jīng)歷一次……怎么說,涅槃?”
“以后還會變嗎?”他問。
流景想了想:“應該不會了!
非寂:“哦。”
“哦是什么意思?”流景挑眉。
非寂神色冷淡:“沒什么!
“沒什么是什么意思?”流景也是閑的,總忍不住追問。
非寂皺眉:“沒什么就是沒什么!
流景:“哦!
非寂:“……”
短暫的沉默后,流景見周圍沒有絲毫變化,忍不住又找他說話:“上山的路,你走了多少年?”
“十二年左右!狈羌诺_口。
流景倒抽一口冷氣:“十二年?為何這么久?”
“花費了一些時間摸索!狈羌挪幌攵嗵帷
不用他說,流景也知道他所謂的摸索,究竟有多少艱辛。他們有舟明帶路,明確知道所有規(guī)則和時間,尚且每一日都難熬,更何況一無所知的他。
也幸虧走出來了,流景心里暗暗慶幸。
“你走了多久?”非寂突然問。
流景:“大概六年?”
“六年……”非寂低喃一句,面上閃過一絲嘲諷,“你為了療傷,倒是意志堅定。”
他以為她采長生,是為了療愈識海的裂痕。流景笑笑也不辯解:“跟你比不了,十幾年都熬過來了!
非寂輕嗤一聲,正要說話時呼吸突然一重,接著便難耐地閉上眼睛。
“你在疼?”流景驚訝。
非寂:“傷成這樣,不該疼?”
“我不是那個意思……這里不是幻境嗎?你又未迷失自我,怎么會疼?”流景皺眉。
尋常幻境里,會擾亂入境之人的神志,讓人誤以為一切虛假的傷勢都是真的,從而引起真實的疼痛,有許多心志不堅的人,都會因此活活疼死……但正如她所說,一切都是因為神志被擾亂,他們現(xiàn)在十分清醒,為何非寂還會疼?
非寂比她清醒得早一些,對眼下的情況也相對了解,聞言只是淡淡道:“此處幻境是由陰氣構建,是噩夢之幻!
“噩夢之幻?”流景覺得這名字有點耳熟。
“就是將入幻之人最痛苦的經(jīng)歷完全重復一遍,許多人即便知道是幻境,卻也會因為過于真實的感受而心性崩潰,從而放棄求生,心甘情愿成為幻境的養(yǎng)分。”非寂淡聲解釋。
流景恍然:“想起來了,我們第一次試煉,不就有這種噩夢之幻,當時你還哭鼻子……”
對上非寂不悅的視線,她識趣閉嘴。
半晌,流景:“你哭鼻子的時候比現(xiàn)在可愛多了。”
非寂:“……”
無言片刻后,他反擊:“你方才尚未清醒時,為何會哭?”
“我哭了?”流景一頓。
非寂:“夢見什么了?”
“夢見你死了。”流景一本正經(jīng)。
非寂冷笑一聲,顯然不信。
流景眨了眨眼,及時更改話題:“所以眼下這一幕,便是你最痛苦的時候?我還以為你發(fā)現(xiàn)真相神魂四裂那會兒更難受。”
“本該是的,”非寂神色淡淡,”但知道你就是陽羲之后,發(fā)現(xiàn)還是被抽情絲更可怕。”
流景微微一怔,剛要開口說話,便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開始動了,她頓時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
“非寂……我現(xiàn)在不受控,接下來做的一切都是幻境所逼,跟我本人沒有關系啊啊啊……”流景眼睜睜看著自己手里多出一把劍,整個人都慌了。
非寂卻一片淡定,任由她一步步逼近。流景嘗試各種法子掙扎,卻只能看著自己的手伸向他。
伴隨著一聲痛苦的嗚咽,流景已經(jīng)不敢再看,只能閉著眼睛念叨她不是故意的。非寂看著她這副樣子,突然笑了一聲。
“都什么時候了你還笑!绷骶耙姽硪粯涌聪蛩
非寂扯了一下唇角:“當初抽得不是挺開心?”
“情況不一樣……而且我當時也沒有很開心!绷骶盁o語。
情絲被抽猶如凌遲,非寂虛弱地靠在石頭上,整個人仿佛剛從水里撈出來一般。他疼得呼吸都在打顫,一雙眼睛卻死死盯著流景,只是不同于上次,這一回沒有恨意。
血紅的情絲一節(jié)節(jié)抽出,流景看得眼睛都紅了,卻還是勉強笑了一聲:“到底是長大了,先前這個時候,你都疼暈過去了!
非寂不覺得她這句夸獎有多好,只是淡淡扯了一下唇角。
許久,他突然問:“幻境皆是獨立生成,你從前能進我的幻境,是因為解開自己的后強行突破,可這次卻是跟我一起出現(xiàn)在這里……你跟我又非一體同生,為何可以出現(xiàn)在同一個幻境?”
流景眼神閃爍:“我怎么知道……”
話音未落,最后一節(jié)情絲抽出,非寂疼得顫抖不已,一雙眼睛卻始終冷靜。
抽出情絲后,幻境并沒有結束,無法自控的流景只好繼續(xù),于是剛剛離開非寂身體的情絲,又一次送回他體內,不過這一次是代替筋脈出現(xiàn)。
修復經(jīng)脈的痛意不比抽情絲少,非寂忍了許久后,終于忍不住暴躁:“等本座出去,就把整個東湖之境都毀了!”
流景心想還挺善惡分明,知道真正的敵人是誰。
正在心里夸他,他突然看向她,流景睜大眼睛:“看什么,我現(xiàn)在可是被迫的,你不能遷怒……”
“情絲不夠!狈羌糯驍嗨。
流景一愣,才發(fā)現(xiàn)全部情絲已經(jīng)穿進他碎裂的經(jīng)脈,但他臨近心口那一截仍是碎的。
“當初也不夠用?”非寂蹙眉,“可我醒來時,分明……”
話說到一半,便看到流景苦著臉將手扣在了她自己的額頭上。
非寂意識到什么,猛然看向她。
當看著鮮紅的情絲一節(jié)節(jié)出現(xiàn),進而填補到他身體的空缺里,非寂的猜測被證實,他猛然恢復了對身體的控制,費力抓住她的手腕。
“你的情絲……便是這樣殘缺不全的?”他顫聲問。
第72章
為什么他修復經(jīng)脈醒來后,她的臉色比他還差。
為什么情毒入骨神志不清時,只愿意接受她的靠近。
為什么她可以暢通無阻地進入他的識海,又能毫發(fā)無損地離開。
從來都沒有什么巧合,有的只是三千年前種下的因,而如今遲遲結出的果。
非寂死死攥著流景的手腕,力度大到幾乎要將她捏碎:“為什么……從未跟我說過?”
“哪有機會哦,救完你咱倆就被分開了,一個去天界登高位,一個回冥域繼承王座,等緩過神時,你已經(jīng)開始挑釁天界了,”流景發(fā)現(xiàn)自己也能動了,當即試圖掙脫他的鉗制,“后來的事就更不用提了,一步錯步步錯,幾千年都沒再見面……嘶,撒手!”
他弄疼她了,流景毫不猶豫拍了他一下。
非寂手上力道一松,流景趕緊抽出手,察覺到他身形動了,還趕緊后退一步。結果非寂只是坐起身,又慢吞吞將臉埋進膝蓋。
“……你不會哭了吧?”流景嚇一跳,有些不知所措地湊過去,像當初在蓬萊時那樣趴在地上往上看,試圖從他雙膝之間看清他的表情。
可惜非寂衣袖寬大,將臉遮得嚴嚴實實。
“喂,非寂。”流景偷看不成,只好重新坐起來,伸手戳了戳他的胳膊。
非寂一動不動,只是固執(zhí)地埋著臉。
流景嘆了聲氣:“你沒必要太在意,當初我一意孤行抽你情絲,自然要好好善后,而且情絲對你來說雖然很重要,對我卻不是,于我而言跟抽一些靈力沒什么區(qū)別,就是過程疼了點……”
“重要!狈羌诺穆曇魫瀽瀭鞒。
流景一愣:“什么?”
非寂抬頭,一雙眼睛通紅,卻不像哭過。
“你曾為我結過一個花苞,若非抽了情絲,也早該開花了。”他啞聲道。
流景定定看著他,許久笑了一聲:“不抽的話你就早死了,開不開花也沒意義不是?”
經(jīng)脈少了一節(jié)雖然不影響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卻再難以修煉,而不修煉的魔族,頂多也就幾百年壽命。
“還是說你想讓我下忘川苦苦追尋你的魂魄,變成像舟明一樣的瘋子?”流景故意驚呼,“那你也太惡毒了吧?”
非寂勉強扯了一下唇角,又因為覺得實在不好笑,于是重新回歸冷臉。
流景笑笑,胡亂擦一下他唇角的血:“還疼嗎?”
“疼!狈羌呕卮稹
“……少編瞎話啊,可以自控之后幻境便對你我無效了,又怎么會疼?”流景無語。
非寂垂眸:“那你還問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