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莉達(dá)?”
阿斯塔叫醒了站在魔王宮前沉思的我。
“為什么不進(jìn)去?”
懶洋洋的骷髏騎士拖著自己破落的身軀,正要往里走。他看起來又在外面宿醉了,慘白的骨架浸透著被酒液泡軟的松散。
“我在想一些事!
我搖了搖頭,快步走了兩下趕上他身旁。
“王國那邊發(fā)生了些什么嘛!
“不,沒有!
他不再追問,大大打了個哈欠。
“快去吧,陛下在等你。”
洞開的大門中,目光熱忱的少年,正帶著欣喜的微笑等待我的到來。
“我早察覺到你了,格莉達(dá)!
他望著我,眼含熱淚,旁若無人。
“每次,我都能早早知道你到來了……這次也不例外。啊……格莉達(dá),格莉達(dá)!
他身著改版后的華服,貼合他此時少年的身材。身披對他來說太長太寬厚的祭被,撒貝多爾從高高的臺階上拾級而下,窗外混沌的天空似乎也放晴了一些,這偌大的宮殿中只響徹他皮靴敲打地面的聲音。我竟然恍惚產(chǎn)生了他走下為我加冕的錯覺,高傲而年幼的王,正用滿含柔情的琥珀色瞳孔注視著我。
“你挽救了很多魔族,讓我向你道謝吧!
這統(tǒng)帥萬魔的領(lǐng)袖走到我面前,毫不在意地仰視我,在我晦澀不明的目光中恭謹(jǐn)?shù)氐拖赂甙恋念^顱,我得以看清他的發(fā)旋。
“……撒迪。”
我握緊的拳頭在顫抖,迷茫地望向他。
“我救了很多性命嗎?”
“是!
他毫不猶豫地回答了我。
“……”
救人。
這于我來說,曾是一個遙遠(yuǎn)的詞。我有一瞬間回憶起十八歲在愛德華手下做事時的光景,但那些掙扎,如今已經(jīng)不必言說了,因?yàn)槲摇乙呀?jīng),我已經(jīng)成為救世主了,救下遠(yuǎn)比那時候多得多的生命,讓更多的笑容、幸福與歡欣綻放在這世界上,而不是隨著死亡像鐘聲一般消弭在遠(yuǎn)方。
我袖手旁觀的罪,我為私欲掠奪走的他人性命的罪,如今已經(jīng)贖清了,我可以從這我完全不想插手的一切中離開了嗎?……
將盛著水晶的盒子拿出來,我遞給他。
“來吧!
那雙稚嫩的手接過盒子的一瞬間,我松了口氣。
一切都結(jié)束了。
光芒乍現(xiàn),那些水晶像是有了生命一樣自行組合起來,在我面前從碎片拼湊成一個光滑無瑕的巨大寶石,似乎只在一瞬間的功夫。
蘊(yùn)藏著魔族全部力量的水晶,靜靜懸浮在了我面前。那深邃的紫色中流竄著猶如璀璨星河一般的龐大魔力,讓我也有片刻的恍惚。
隨即這恍惚被手臂的拉扯打破了,撒貝多爾拉住了我的手,讓我彎下腰,隨即而來的柔軟唇瓣的貼觸。
他摟住我的脖子,狠狠親了一大口。
“嗯?……嗯?撒迪?”
“格莉達(dá)!——”
他距離我極近,像忍耐著什么大聲叫我的名字。
“我在?……”
“格莉達(dá),格莉達(dá),嗚嗚嗚嗚——”
他直接哭了出來。
“怎么啦,怎么啦,撒迪!
我的心一下就軟了,柔情如他涌出的眼淚一般泛濫,將他一把抱起摟在懷里,一邊耐心地?fù)崦念^發(fā),一邊輕聲詢問他。
“謝謝你,謝謝你,格莉達(dá),我……你救了好多命,你……你救了我!
他語無倫次,哭鬧得像個不知道怎么表達(dá)感情的小孩,柔軟而飽含委屈的聲音在我耳邊響。撒貝多爾拼命地將臉頰往我脖頸邊湊,我因而感受到那溫涼的淚水流淌到皮膚上,再輕巧滑入衣領(lǐng)消失,帶著些許的涼意。
“……撒迪,撒迪。”
我有些無奈地緩了口氣,一遍一遍叫他的名字,等他冷靜下來。他緊抓我衣領(lǐng)的手,終究是松下來了。
“格莉達(dá),放我下來!
我聽從他的話,他擦去了眼淚,卻向我比以往都凄慘地笑了。
“再見,格莉達(dá)!
“什?……”
他的話讓我疑惑,然而還沒等我細(xì)究他為什么向我道別,比我嘴巴更快的是他的手,他觸碰了水晶。
那帶著哀傷笑意的孩子,徹底消失在了爆裂的光芒中。
一個人,年幼時和成年時,是否是一個人?
你也許覺得這問題太奇怪了,前提已經(jīng)是一個人了,為什么還要再問呢?年幼與成年,之間相差的不過是時間罷了,難道還能分裂出兩個不同的人嗎?
不……不是那樣的,時間,會雕刻消磨一個人的形狀,年幼的想法成年后會覺得可笑,成年后的判斷也許年幼時并不認(rèn)同。任何生物都會隨著時間改變的。
年幼時的人與成年后的人,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當(dāng)他抬起眼眸時,我反射性地握住了我的劍柄。
那一瞬間,我突然有了極其荒唐的想法,絕望突如其來攫取了我的整具軀體,我忽然僵直在了原地,腦子里只剩下了一句話:
我要為我的愚蠢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