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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尋找天魔的路程比我想像的要遠(yuǎn),我們一大早出發(fā),離開了城市,走了三天才到。這還是我和空音輪替著施展瞬間轉(zhuǎn)移后的結(jié)果。

  施展瞬間轉(zhuǎn)移是一件很費力的事,即使是頂尖的魔法師,要一次過瞬間轉(zhuǎn)移這么多人,也很困難,因此只能一次轉(zhuǎn)移一段很短的路程。我之前又很少使用魔法,對魔法的運用不甚熟習(xí),打了一些折扣。

  到了河邊,空音終于宣佈我們到了。

  她在地上找到一個地洞,但很顯然不知道通關(guān)咒語,于是強行用攻擊咒把入口打開。

  她自己率先往入口跳,我們也一個個的隨她而去。

  地洞深不見底,黑暗無光。

  下面也逐漸寛敞,不只是容納一人的寛度。

  我們開始迅速的往下掉,心里沒有了底。

  按空音以前的形容,這里會由魔法構(gòu)筑,但不用多久,我們已經(jīng)到底了。

  沒有使用魔法的氣息。

  空音體貼地為我們施了一個降落咒,讓我們安全降落,除此之外,沒有魔法。

  四周沒有光,我用魔法開放光明,看清了環(huán)境。

  是一個大廳。

  只有一條人魚。和一個人。

  是悠。

  和火紋。

  和悠最親的空音看到她后立刻衝到她跟前,和她擁抱,其他人看到火紋都有所顧忌,不敢上前。

  火紋已經(jīng)把所有都告訴我了,我們一起逃出這里吧。悠說。

  我們現(xiàn)在該怎么做了,火紋?空音問。

  要毀滅整個冥界。

  這不會連累人魚們嗎?

  冥界沒有了,他們都會逼上人間。然后消失。

  然后所有死靈都會獲得釋放。悠鎮(zhèn)定地說。

  即你們都會消失嗎?

  是的。

  這怎么行,你們還是留在冥界吧,等我們死后,也可以和你們在一起。你們已經(jīng)全部恢復(fù)記憶了,都沒有問題了。我說。

  不可以。冥界承受不了記憶的重量。就算你們不毀滅它,我們困在這里遲早只會被這里坉積的力量壓住,變成瘋子狂人,比死更難受而已。我相信沒有人希望有這樣的結(jié)果,我寧愿帶著記憶消失。

  真的非這樣不可嗎?

  沒有其他選擇。

  我的心里突然感到了異常的難受。才找回彌歌、月牙和悠不久,又要和他們分開了嗎?這一別將會是永遠(yuǎn)。永遠(yuǎn)的意思是,永遠(yuǎn)不能再見。

  我討厭永訣。

  心好痛。小信知道我的心情,往我的懷里鑽,希望溫暖我的心。

  但我依然只感到一陣冰冷。這是孤獨。

  我不得不承認(rèn),我很害怕。

  我并非害怕死亡,我是害怕別離。永遠(yuǎn)的別離。

  而死亡會帶來別離。

  彌歌把月牙抱住,空音和悠擁抱,我抱住小信。

  對我而言,這是前所未有的打擊。

  可我不得不接受。

  時間真的過得很快,彌歌,悠和月牙匆匆的擁住我,給我最深刻最真切最后一個擁抱。這只花了很少的時間。在時間的洪流中,不值一提。

  卻是我最為珍貴的時刻。

  火紋對我們進(jìn)行解說,要我們站在他繪製的魔法陣中按指示站立,唸起毀滅咒就可以了。

  很簡單,很快,很殘忍。

  我,空音,悠,火紋站在魔法陣之中,其馀的人在旁觀看,我們四人手牽著手,形成了一個正方形。

  開始吧。

  火紋對我們說。

  我們的手牽得更緊了,閉起了眼,這也許是我能看到已死者的最后一面。

  我捨不得,卻無計可施。

  我們唸起咒語,魔法陣變得灼熱起來。我感覺到地下在震動,魔法能量在爆發(fā),躁熱的空氣沒有任何的感情,卻為人們喧染出焦急無措的情緒。

  我彷彿聽到人魚們躲避逃走的呼叫聲,又像是看到了他們擁著剛找回的親人失聲痛哭。為無可避免的別離奏上鎮(zhèn)魂曲。

  和最愛的人說一聲永別吧。

  這就是終點。所有人的終點。

  空氣很熱,灼傷了我的肌膚。

  冥界在崩落。

  我知道我們都在轉(zhuǎn)移,不知到哪里去。

  當(dāng)我們再次睜開眼的時候,我們在冥湖之上。

  湖水已乾,我們就站在乾涸的湖之上。

  四周滿是人魚。半透明的人魚。

  人魚沒有消失的現(xiàn)象,四周熱得像熔爐。

  毀滅咒施完,冥界已消失,人魚卻依然存在。

  這是怎么一回事?

  空音大聲地質(zhì)問火紋。這也是我想問的。

  但我喉嚨乾得像火燒,發(fā)不出聲來。

  小信和我是共存的,他感到同樣的痛苦,在我的肩上倒了下來。

  空音看到我倒下去,立時把我扶了起來,問我發(fā)生了什么事。

  我回答不了,胸口一陣悶熱,我覺得我快要死了。

  我想我的臉色在空音眼里也好不到哪里,她立時為我起了一個結(jié)界。

  是一個很強的結(jié)界,不過比較起四周的魔法躁動,就顯得很脆弱。

  我覺得好多了。

  你對她做了些什么?

  空音問火紋,這時她的語調(diào)已經(jīng)充滿了憤怒。

  你應(yīng)該問的是我們對他們做了些什么吧?

  空音對火紋怒目而視。

  你們沒有問我在冥界施毀滅咒對人間的影響吧?

  快點說!

  人魚到人間之后會消失的原因,是因為死靈和生靈是不能同時存在于一個空間之中的。換言之,一個地方?jīng)]有了生靈,死靈就不會消失了。

  空音臉色一時之間變得極為蒼白,我相信我的也差不遠(yuǎn)了。

  為什么會影響到人,為何這樣?空音已經(jīng)氣瘋了,我覺得最大的惡夢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

  魔法的能量。那么大的魔法能量涌到了人間,人是承受不了的;更何況不但是人魚們記憶的能量,連冥界之前所儲的能量也一次過衝入人間。死靈的承受力比人高,因此死靈到了人間,就不會瘋掉,但人受不了就會死啊。

  那為什么我沒事?

  你是禁咒師,能承受到的魔法能量比所有人都要多,當(dāng)然沒事。

  我要如何救他們,快說!

  空音哭了,抽著火紋的袍子吼著。

  太遲了,除了你妹以外,尤德西斯的所有人大概都死光光了。

  空音瞪大了眼,眼里盡是絶望,我從沒見過這么可怕的空音,即使是在她拿起藍(lán)色薔薇之后。

  她倉促地跑了起來,向著城中的方向,施起了瞬間轉(zhuǎn)移。

  我跟不上她,但我知道她的目的地,回頭向彌歌等人使了一個眼色,也施起了咒跟著空音。

  我看到了他們的神色中的憂心。

  我回到了宮中,這時已經(jīng)尸橫片野了,是一個讓人戰(zhàn)慄的情景。

  我看到了每一個尸體旁都會有一條人魚,和尸體長得一個模樣,搖著尸體,神色茫然。

  真的太遲了,我要盡快找到空音。

  我跑遍了宮中的每一個角落,花園、夜塑的占星塔、父母親的寢宮,都沒有找到她。

  我在占星塔見到了夜塑,尸體和人魚。

  他也看到了我,問我發(fā)生了什么事。

  我對他說現(xiàn)在還沒有時間,我必須先找到空音。

  他點頭表示理解,伸出半透明的手,想要撫摸我的頭,卻落空了。

  他接觸不了我。

  別哭,我的孩子,我的好孩子。

  聽到他的溫柔軟語,我才發(fā)覺自己已經(jīng)淚流滿面,但我一點兒也不自知。

  我說了句謝謝,轉(zhuǎn)身往前跑,我覺得自己已經(jīng)沒有面目去見夜塑了。

  在去父母親寢宮的途中,我遇到了星澈。

  他是人魚,但尸體不在旁邊。

  幸好沒看到尸首,否則我必定會崩潰發(fā)瘋。

  他知道我們出錯了,所以要找我,看是否能夠給我援助。

  我對他說:

  一切都太遲了。

  我無力說下去,坐在走廊上,看著一個人魚侍女在自己的尸首旁哭泣。

  我的心沒有了,空空如也。

  小信給不了我任何提議,連他都絶望了。

  你必需站起來,為你犯下的錯進(jìn)行彌補。星澈對我說。

  大錯已經(jīng)鑄成,又如何能夠收拾殘局?

  一切都如命運所寫的一樣,無法改變。

  我在書房中找到了空音。

  她和父母親在一起。

  她跪在地上輕撫著父親的臉頰。

  是憐惜,是痛心。

  父親的尸體敞臥在椅子之上,他死去的時候在代空音批閱著奏章。母親的則在地上,還有打碎了的茶壺。

  父親、母親的死靈就站在一旁看著她。

  爸、媽。

  除此之外我無話可說。

  這時空音哭了,擁著父母的尸體哭了?薜猛啃耐糠。像剛出生的孩子一樣。

  當(dāng)我發(fā)覺的時候,我已經(jīng)站在父母親的面前了,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聲線,哽咽著:

  我錯了,很錯。我要如何做才好,怎么做才好。

  父親上前來,想要抺我的眼淚,卻想起了自己已然不可能做到,又放下了手,說:

  看好你姊,我很擔(dān)心她。你能做到的。我相信你。

  我聽到了一種傷心欲絶的悲泣,后來才知道是我自己發(fā)出的。

  父親母親,你們憑什么相信我!?

  你們已經(jīng)被我們給害死了,還不打我罵我,不想盡辦法殺了我,這算什么?

  為何要對我這么好?這只會讓我加倍內(nèi)疚。

  親愛的,只因為你是我們的女兒,我們愛你。

  爸媽親了我的臉頰,雖沒有真實觸感,卻使我心頭一震。

  我也跪在他們的面前,失聲痛哭。

  我們都打算把眼淚哭乾,但火紋卻出現(xiàn)在我們的面前。

  我們都已經(jīng)有氣無力。不想再理會他了。

  就讓我們和尤德西斯一起埋葬好了。我不在乎。

  你們?yōu)槭裁床粏栁疫@樣做的原因?火紋問。就站在我們的旁邊。

  有用嗎?有意義嗎?能夠讓所有人起死回生嗎?

  命中注定,尤德西斯是不應(yīng)該存在在這個世上超過五十年的,早就該滅亡了,你們?nèi)勘緛矶疾粦?yīng)該出生到這世上。就是我的先知書讓你們出生,讓尤德西斯存活了這么久。是我的使命把它結(jié)束掉。這完全不關(guān)你們的事。要怪就怪我吧。一切都因我而起。

  他的眼神中沒有后悔,只有同情。

  我以為你是在幫助我們的。

  我的確是。但命運不是說要改變就能改變,是要看時機的。這就是中斷命運的好時機。這也是先知書在此中止的原因。由現(xiàn)在開始,命運不再由天神控制。冥界已經(jīng)毀滅,命運由我們來創(chuàng)造。

  告訴我,如何才能讓死靈全部消失?

  什么?

  他似乎反應(yīng)不過來。

  如何才能讓死靈全部消失,我要知道方法?找粽f得堅定。

  為什么要這樣?

  人本來就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沒有,為何要被困在冥界之中?現(xiàn)在又為了什么要留在人間?既然本身什么都沒有,回歸本身才是我們應(yīng)該去的地方。

  你確定?

  這是我父親母親的主意。

  父母向空音點了點頭。

  我們雖然捨不得女兒,但是永遠(yuǎn)似生還死地存在著,和活著始終有所不同。我們沒有觸感,沒有溫度,沒有新的事物,也不會對人有更深的感情。對于感情,只會越來越淡薄,最后變得毫無意義。與其是這樣,不如抱著記憶和深刻的情感消失。這也是國民的意愿。

  父母親早在我們不知覺的時候已經(jīng)透過人魚們的感通問過了國民。

  火紋嘆了口氣。

  好吧。我可以告訴你們方法,但實行并不容易,你們要有心理準(zhǔn)備。

  我和空音都點了點頭,示意明白。

  方法其實很簡單,不過是要把魔法能量散去,再注入生靈。死靈便會自然消失。

  如何才能把魔法能量散去?

  有兩個方法。一是把能量吸走,二是讓能量擴散。吸走能量需要吸收體,但吸收體卻十分難找,而讓能量擴散只需要等,但所需的時間則很久,因此兩種方法共同使用才是最好的方法。

  如何找尋能量吸收體?

  死靈就是一種能量吸收體。而世上根本就沒有其他的能量吸收體,因此得自己製造。

  你的意思是製造死靈?

  這是其中一個方法。而另外一個方法則是讓自己成為能量吸收體。古時的魔法師為了得到強大的魔法,也會故意把自己做成吸收體,但由于這會讓自己身體的負(fù)荷過重,導(dǎo)致壽命縮短,代價太大,因此近代都不再有人這么做了。如果要成為更大的能量吸收體,付出的代價甚至?xí)剿劳觥?br />
  什么代價?

  把靈魂封鎖,永遠(yuǎn)不得釋放。

  聽到了這里,父母親變得緊張起來。但我和空音都有心理準(zhǔn)備了。

  你可以把我變成能量吸收體嗎?空音問。

  我做得到。

  火紋說畢,空音舉起手來,向我施了一個凝固咒。我想掙扎,但我的魔力本身就比她弱,掙脫不了。

  你不要跟我爭了。這是我欠了所有尤德西斯國民的,他們的災(zāi)禍全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也是我造成的。我哭著說道,小信發(fā)出了尖銳的叫聲。

  我很自私,選了一件比較容易完成的事來做。請原諒我,月瞳。你要用千萬年的時間殺生製造死靈,雙手染的鮮血將要比我現(xiàn)在的還要多;而我只需要看著就可以,難道我不是討了一個天大的便宜?

  雙手有再多的鮮血我也不介意,這都是我欠尤德西斯的,但要把你的靈魂永遠(yuǎn)禁錮,不可以,我不能看著這樣的你千萬年,我受不了。

  這時父母親也開始勸著空音停止計劃,這會使他們的女兒萬劫不復(fù)。

  動手吧。空音并沒有理會我們的哭喊。

  火紋點了點頭,舉起手中的魔杖在地上畫了一個陣圖,比我以往見過的都要復(fù)雜。線條多得讓人眼花撩亂,火紋卻絲毫不亂地畫著,直至完成。

  他叫空音站在圓心之上,自己則繞著外周來回走動,唸著咒詞。

  火紋走了三個半圈之后,魔法陣開始發(fā)出危險的藍(lán)光。他止步,用口在自己的手腕咬出了一道傷痕,紅色的鮮血泊泊流出。

  他走入圓心,面對空音,要空音張開口,讓她把鮮血喝下。

  空音喝了很多,直至血液凝結(jié)在傷口之上,火紋才放下手,退出了陣圖。

  藍(lán)光變得更眩目,空音的腳邊長出了冰藍(lán)色的薔薇,就如當(dāng)天我交給空音的那一朵。藤蔓由下而上纏上了空音,空音雙手抱胸,任由藤蔓攀爬。藤蔓爬到了空音頸部位置,停止了生長,又開出了數(shù)十朵藍(lán)色薔薇。

  空音笑了,很漂亮,但這個微笑就凝在她的臉上,直到永恒。她變成了一尊雕像。

  我彷彿看到雕像眼角流出了晶瑩的眼淚,她依然是空音。

  魔法的光芒消失,能量吸收體的作用立時生效,我感到魔法流到了空音的身上,不知所蹤。

  火紋并沒有治療手上的傷,反而是看著它發(fā)呆。當(dāng)他再次抬頭之時,我看到了他眼中的堅決。

  他走近我,把我的頭抬了起來,把傷口再次弄破,把鮮血喂了給我。

  我不能動彈,只好嗗嘟嗗嘟地把血喝下,又一次,直到血流停止。

  他唸了一段我聽不明白的唸語,然后欺近我身,在我耳邊說:

  我詛咒你,你將長生不死,直至使命完結(jié)。以我的靈魂起誓。

  他親吻了我的耳垂,我立刻覺得頸部以下的部份有著被火灼燒的疼痛感。背部,手臂,大腿尤甚。

  火紋遠(yuǎn)離了我,望入我的眸中,我看到的是溫柔,我知道他在對我說著:對不起。

  他的身體開始冒煙,漸漸變得透明,最后消失在空氣之中。

  我的身體為之一松,我回復(fù)了活動的自由,身上多了一些精奧難明的紋身。

  那一刻起,我失去了哭泣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