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仔細端詳著手上的東西,出遠門的孩子說過,如果想他了就用這個打電話,如果不好意思用說的也可以發(fā)簡訊。他聽不太懂甚么是簡訊,對于字也認不得幾個,這么久的時間以來,他一直想打給兒子,想聽聽孩子的聲音,無奈手上的東西翻來翻去就是不會用,他失望極了。
「阿豪,你這東西給了我,但我不會用啊……」
他輕聲說道,撫著僅一個手掌大的精密機器──那個被稱為手機的東西。
「……」
天色暗了。
朦朧的陽光照進窗簾緊閉的室內(nèi),蜷縮在床上的人發(fā)出幾聲嚶嚀,揉揉眼睛。
「……早上了?」
他用著惺忪的聲音說著,然后從床上爬起來。床頭的鬧鐘晚了點才開始響,江初礿伸出手,按掉鈴鈴作響的鬧鈴。
「啊啊……考試考完了呢。」他像想起甚么般說道。
自從上次李星佑的事情之后又過了一兩個禮拜,轉(zhuǎn)眼間便到了所謂大考的時機。對于這高中升大學(xué)的重要考試,江初礿抱著輕松但不隨便的態(tài)度應(yīng)考,成績將在幾天后發(fā)出。
看看時間,江初礿慢慢爬下床,樓下沒有半點聲音,看來江初日仍在熟睡中尚未起床。
「呼啊──」
打了個呵欠后,換上學(xué)校制服的初礿揹著書包下樓,走到廚房去弄早餐吃。
「喵──嗚!贡怀承训呢堖淠ゲ渌哪_,喵喵叫著要吃早點。江初礿笑了笑,將柜子里的貓飼料倒進食盆里,然后著手處理早餐。
幾分鐘后,江初礿悠哉的一邊看電視一邊啃吐司夾蛋,隨著一聲驚叫響起,他慢吞吞地把空盤空杯拿去洗水槽放,順便取了個新的馬克杯裝牛奶。接著江初日就衝下樓了。
「要死快遲到了!」她一邊匆忙的套襪子一邊梳理頭發(fā),迅速將一個整齊的馬尾綁上去后,江初礿遞上牛奶和裝在袋子里的土司夾蛋。
「謝了,小礿!菇跞杖齼煽诠嗟襞D蹋咨闲泳托n了出去。隨著摩托車的聲音遠離,家里回復(fù)到一片安靜。
「那么我也該走了!菇醯j說道,走出玄關(guān)后便將門鎖上,然后跨上腳踏車離去。
「幾乎每個禮拜一都這樣呢。」江初礿低語。
考完試后的三年級們顯得心浮氣躁,雖然老師們照舊上著課,但大部分的人心思都不在課業(yè)上,這點江初礿也不例外。
他把玩著左手上的銀鍊,看著上面鑲嵌好的三色水鑽。接著他想起了記憶里那名擁有橙色頭發(fā)的天使。
被黛薇爾憎恨的天使。
「沙羅……嗎?」江初礿喃喃自語著。
時間的輪軸慢慢轉(zhuǎn)動,轉(zhuǎn)眼間,一天的課程早已結(jié)束。江初礿騎上腳踏車,慢悠悠地往家里的方向前進。接著他被路邊一名東張西望的人吸引了注意力。
「嗯?」
那是名年約五六十歲的男人,只見他四處張望著,似乎想找人搭話,卻又欲言又止。然而讓江初礿在意的不是那個,而是纏繞在他身邊那一層濃濃的淡藍色氛圍。
「悲傷嗎?」他輕聲說道,接著靠近了那名男人。
「請問怎么了嗎?」江初礿問道。
「啊……那個……」男人顯得有些慌張,末了,他像是下定決心般將手伸了出去。
在厚實的掌心上躺著一隻破舊的手機。
「手機?」而且還是舊款的按鍵式手機。
「我、我想發(fā)簡訊給我兒子,但我不會用這個……」說著說著,男人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呃……你能幫我嗎?」
江初礿思考了下,「可以啊!
他接過手機,點開了寄件匣,然后抬頭看著男人,「你要用念的嗎?」
「咦?好、好……」
男人清了清喉嚨,聲音有些低沉。
「阿豪,我是爸爸,呃……你在那邊過得好嗎?有沒有按時吃飯?天氣冷的話要記得多穿一點衣服,小心不要感冒了……還有……有空的話……就回家看看吧。呃……鄰居們……爸爸很久沒看到你了……就這樣!
江初礿按著手機,將最后一個字輸入后便將手機還給男人。
「在這里輸入他的手機號碼,然后按傳送,訊息就發(fā)的出去了喔!
「啊啊,好……謝謝你。」
男人滿臉感激地收下手機,臉上綻現(xiàn)一種江初礿不曾看過的光芒。江初礿微微一笑,「那我先走了!
「好,謝謝你,真的很謝謝你!
他擺了擺手,跨上腳踏車后便再度離去。
「父親啊……」他看著眼前的道路,眼神有點黯淡,「或許該找個時間去掃掃墓了呢。」
他盯著手機,期盼地盯著手機,渴望著對面會傳遞來訊息。甚么都好,就算是普通一聲問候他也會很高興。
他這樣期盼著,但手機螢?zāi)灰琅f保持著黑暗,連一丁點鈴聲或震動都沒發(fā)出。他有點失望,佈滿皺紋的手黯然垂下。
「不過那還真是個好孩子啊……」他低聲說道,想起傍晚在路上遇到的男孩。
連一點懷疑都沒有便接收他的祈求,他求過很多人卻都沒半個要理會他,原本想要放棄的,他卻自動靠上來詢問有甚么需要幫忙,這樣的孩子已經(jīng)很少了。
他的孩子……要是在路上遇到相同的狀況,也會自動自發(fā)的開口詢問吧?
他勾起一抹淺笑。
「小礿,覺得考得怎么樣?」鮮少早起出現(xiàn)在餐桌上的江初日問道。
「嗯?應(yīng)該還可以!菇醯j淡淡地說,啜著溫牛奶。
長長的外套袖子替他擋去那條銀色手鍊,要是被姊姊看到就麻煩了。江初礿暗忖。初日一定會巴著他狂問手鍊是哪里來的,說不定還會發(fā)出吾家有子初長成的嘆息,一想到這里江初礿就頭痛。
「小礿?」
「……怎么了?」對上姊姊眨巴眨巴的眼睛,江初礿無言了下,收過她桌上的空杯。
「你想念哪間學(xué)校?」
「……學(xué)校嗎?」江初礿低頭思考著,基本上他不想離家太遠……錯了,是初日不想他離家太遠。大抵會選擇附近的校區(qū)就讀吧。江初礿將這樣的想法告訴了初日。
「離家近啊……」江初日似乎在考慮著甚么,但初礿猜不透姊姊的想法,「其實你如果想念其他地區(qū)的學(xué)校,也可以不用侷限在臺北沒關(guān)係……」
江初礿一愣,他以為姊姊會希望他留在臺北?粗醯j的表情,江初日露出苦笑,「我當然希望你留在這里唸書,不過年輕人嘛,出去走走也是好的,如果你想念外縣市的學(xué)校也沒關(guān)係,姊姊不反對!
江初礿微微垂下眼,對于學(xué)校和科系他沒有太多想法,不過想念的倒是有。
「……餐飲系?」
「餐飲?」江初日偏頭,「想念餐飲嗎?」
「……甜點……那一類的。」江初礿低聲說道,初日笑了笑,揉了揉弟弟的頭發(fā)。
「想念就去念啊,看有沒有中意的學(xué)校,姊姊都會支持你的喔!
江初礿抬起頭,嘴角彎起一抹笑,「嗯!
江初日笑著笑著,突然間,她臉色一變,霍地站起身體。
「要死了快遲到了!小礿你也是,快出門吧!
「呃?」他看向時鐘,接著臉色同樣鐵青的快速站起,隨意收拾東西后便和初日一起衝了出去。
「姊姊掰掰!」
「掰!」
江初礿攤在桌上,他衝進教室的那一瞬間就打了早自修的鐘聲,時間拿捏得剛剛好,能順利趕上真是太好了啊。
「初礿,你差點遲到喔!棺谂赃叺泥嚭O嫘χ。
「啊……是啊。」江初礿苦笑,看著同樣呵呵笑的海湘。幾個月前的她還全身纏著淡藍色悲傷,如今那些哀傷消失無蹤,只剩一個天性樂觀的淡爽女孩。
「對了,這個暑假我想回去一趟!顾龥]來由地冒出這句話。
「回去?」江初礿不解。
「嗯。」鄧海湘露出溫柔的笑,「我想回我媽媽的故鄉(xiāng)看看,我連當?shù)卣Z言都學(xué)好了喔!顾俸傩χ
「是嗎?那就先祝福你旅途順利愉快!菇醯j微笑。
「好官方的說法喔。」鄧海湘有點嫌棄地說,但臉上還是掛著笑容,「不過謝謝你啦。」
接著導(dǎo)師走進來了。
結(jié)束一天的課程之后,江初礿疲累的跨上腳踏車,「啊啊……等等先去買個東西吧!
記得家里冰箱已經(jīng)沒剩多少甜點的材料,江初礿顛了顛皮夾的重量,騎著車往超市前進。
「嗯?」他發(fā)出一聲困惑的單音,看著站在路邊的男子。
有點年紀的男人低頭看著手機,就這樣看著,一點動作都沒有。
「那個應(yīng)該是……」他記得那是昨天請他發(fā)簡訊的男人,怎么今天還是在這里呢?江初礿在超市前停好腳踏車,走了上去。
「請問需要幫忙嗎?」看著男人的驚訝眼神,江初礿微笑著。
「是你啊……」男人卸下緊張的情緒,對著初礿露出與昨天相仿的害羞笑容。
「請問對方有發(fā)簡訊回來嗎?」江初礿問道,在男人身邊站定。
他搖了搖頭,「他很忙,不過沒關(guān)係,我相信他有看到。」
江初礿安靜地看著男人,包覆他的淡藍色哀傷十分濃稠,「這樣啊……」
「那個……」男人搔了搔灰白的頭發(fā),不好意思的笑著,「能請你在替我發(fā)簡訊嗎?」
「嗯?可以啊。」接過手機,江初礿點開了寄件匣。
男人露出淡淡的笑容,開口滔絮著要寄給孩子的簡訊內(nèi)容。過了半晌,江初礿按下最后一個字,然后將手機遞還給他,「來!
「謝謝!挂蝗缱蛉漳前,男人感激地收下手機,看著簡訊的雙眼除了滄桑外還多了溫柔。
「對了,請問你叫甚么?」幾分鐘后,男人開口問道。
「嗯?我叫江初礿!
「初礿啊……我是張巍,叫我巍叔就好!
「好!钩醯j漾出笑容,「巍叔的兒子在哪里工作呢?」
「毅豪嗎?」一談起兒子,張巍兩眼都亮了,「他還在念書,現(xiàn)在是博士生喔,聽說唸完出來后就可以馬上去工作了,有很多公司要他。」
「咦?好厲害啊!
「當然啊!箯埼◎湴恋匦χ,「那可是我的兒子,當然很厲害啊!
江初礿笑著跟眼前的男人聊天,直到男人露出抱歉的表情說該回家時才目送他離去。江初礿安靜地看著張巍的背影,如果茉奈在,或許就可以稍微知道讓張巍哀傷的是甚么了。
他抬起頭,「……我一定會找到你,然后問清楚所有事情的!菇醯j低聲說道,看著被染成橘色的天際。
輕撫著兒子的相片,他垂著眼,看著手機。
手機螢?zāi)灰琅f一片黑暗,直到他碰觸了按鍵才亮起光。
好想念……
快要被淹沒了……
他把臉埋進掌心里,直到聽見放在桌上的手機傳來振動時才愕然抬起頭,死盯著傳遞來的簡訊不放。
他顫抖的點開簡訊,卻失望的發(fā)現(xiàn)那只不過是普通的廣告簡訊罷了。
他把手機放回桌上,然后走出家門,看著昏暗的天空。
曾幾何時,孩子帶著他走出去,領(lǐng)著他辨識天空中的星星。他還記得一點點關(guān)于那些星星的故事,可是告訴他的人已經(jīng)離開他了。
「……」
張巍一直都在那里等,像是算好他的放學(xué)時間般,他總是會在回家的路上出現(xiàn),然后不好意思地請他幫忙發(fā)簡訊。
江初礿總是笑笑的接過手機,按著他說出的話語,一字一句敲進手機里,但他從來沒看過任何一封回訊,也沒看過回電。
一切都是張巍單方面的發(fā)出訊息而已。
像是在提醒自己要記得些甚么一樣。
要記得。
或者該說是必須記得。
望著一日比一日濃厚的悲傷氛圍,江初礿有點擔(dān)心,他怕張巍會像張哲海那樣選擇死亡,但就算身體幾乎被悲傷包的密不透風(fēng),張巍依舊掙扎著呼吸,屹立著不肯倒下,彷彿在遵守甚么約定般,直拗拗的堅持著。
「巍叔,都發(fā)這么久的訊息了,怎么都沒看到你兒子回訊過來啊?」江初礿問道,手指忙著按按鍵。
「他昨天有打電話回來啦!箯埼⌒χf,「不過是打到家里電話,所以這支手機看不到!顾袷且忉屔趺窗阊a充著。
……一般手機打手機會比較便宜吧?江初礿想著,但他終究沒有詢問出口。
將打完訊息的手機還給張巍后,江初礿微微偏著頭。
「巍叔?」他喚道,迎上男人困惑的目光,「這個送你。」
他拿出預(yù)先準備好的手工餅乾遞給男人,「這個是我親手做的,希望你喜歡吃!菇醯j微笑。
「咦?這怎么好意思……」張巍推辭了半晌,還是收下了烤餅乾,看著略帶焦色的餅乾,他失神了好一會。
「巍叔?」江初礿疑惑的聲音將他拉回現(xiàn)實,張巍眨眨眼睛,對上初礿深色的清澈眼眸。
「啊啊,不好意思,我剛剛恍神了!箯埼『呛切χ,接著脫口說出自己來不及阻止的話語。
「這禮拜有沒有空?來我家我請你吃飯吧,順便把我兒子叫回來。」
「咦?」
洗完澡后出來,江初礿吹乾微濕的發(fā),接著便踱下樓。江初日還沒下班回來,看著時間似乎還很足夠,江初礿決定吃過晚餐后要來做蛋糕。
隨意吃過簡單的炒飯后,江初礿將廚房給收拾乾凈,接著從冰箱拿出前幾天買好的材料。
這次他想做大理石蛋糕,除了可以留著給初日之外,這個周末也能拿去給張巍,算是謝謝他請吃飯的謝禮。打定好主意后,江初礿便先將蛋糕食譜拿了出來,翻到大理石蛋糕那一頁。
「先加熱奶油融化備用……」他如此念著,然后將三十克的奶油扔進鍋子里加熱。
處理好奶油部分后,江初礿將消化餅乾放入塑膠袋中敲碎,接著倒入乾凈的鋼盆里,加入牛奶、糖粉和杏仁角拌勻后再放進方才的奶油攪拌均勻,接著平均放在兩個六吋蛋糕模形中壓平備用。
「好了……接著是起司餡!
或許是聞到奶油的味道,貓咪喵叫著竄進廚房,抬頭看著江初礿,「這個你不能吃喔。」江初礿苦笑。
起司餡的作法也很簡單,將奶油乳酪隔水加溫至軟化后放入乾凈無水的鋼盆中,接著加入細砂糖攪拌至細緻無顆粒,再分次加入全蛋液拌勻,最后依序加入奶油、玉米粉和柳橙汁攪拌均勻,這樣就完成了起司餡。
江初礿用手背撥撥頭發(fā),臉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快好了呢!
將十公克的可可粉放入熱水中拌勻,接著取少許方才的起司餡拌勻備用作為大理石蛋糕上的紋路。將剩馀的起司餡倒入方才的模形中約八分滿,再將剛剛加了可可的起司餡不規(guī)則撒在表面上,并以竹籤輕輕攪拌拉出大理石狀花紋。
「再來只要放進烤箱烤約二十五到三十分鐘就可以了。」
將蛋糕送進預(yù)熱好的烤箱,江初礿臉上勾著淺笑,開始清洗放在洗手槽的碗盤。
吧臺上傳出細微的聲響,江初礿一愣,「茉……」
他回過頭,只見自家貓咪跳上了吧臺,眨著一雙無辜眼睛看他。江初礿垮下肩膀,伸手將貓咪抱下來。
「我還以為是她呢……」還以為是每次只要他做蛋糕就會冒出來的天使呢……
江初礿摸摸貓咪的頭,看著懷中的貓努力避開主人溼答答的手掌,接著跳了下去,不滿的喵喵叫了幾聲。江初礿笑了笑,轉(zhuǎn)身繼續(xù)方才未完的工作。
一股曇花香味突然充斥在整個廚房和客廳,江初礿頓了頓,轉(zhuǎn)過身體。面容姣好的天使站在他后方,臉上的表情十分悲哀。
「……黛薇爾?」江初礿有點驚訝,他很久沒看到黛薇爾了。
死亡天使并沒有開口,江初礿注意到她右手上握著慣用的長刀,「怎么了?」江初礿問道。
黛薇爾抬起頭,紅色的雙眼溢滿了濃濃的悲傷,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
「為什么……」她出聲,握著長刀的手死緊,「為什么呢……」
江初礿有點不解,他看著眼前的天使,沉默不語。
「……」
黛薇爾緊咬著下嘴唇,最后她抬起頭,緋色的眼眸盈滿淚水。那是江初礿第一次看到黛薇爾的眼淚,他愣住了。
「如果不是因為你,她也不會變成那樣,為什么你要出現(xiàn)!」她近幾失控地大吼,接著頭也不回地衝開大門飛了出去,留下冷風(fēng)不停灌進屋子里和被嚇住的江初礿。
「……甚么?」
他錯了,怎么會一時衝動脫口說出那樣的話?現(xiàn)在他該怎么辦?
他抬起頭看著時鐘,雙手扭絞。
不能被識破,絕對不能被識破。
不管被誰責(zé)罵,不管被誰厭惡,他不想失去那孩子對他的信心。
只因那雙清澈的眸子與自己的孩子相仿,所以他絕對不能被他看破。
不行、不行、不行……
他雙手摀著臉,嘴角顫抖著。
說了一個謊,就得用更多謊言去圓滿它。
這場戲得演下去。
他抬起頭,佈滿皺紋的手拿起了話筒,「喂?那個、請問是……」
江初礿抬起頭看著眼前的透天厝,他微微偏頭,跟在張巍后邊進入房子。
「抱歉啊,家里還有點亂!箯埼〔缓靡馑嫉卣f。
「沒關(guān)係,我不介意。」江初礿微笑。
腳步聲響起,江初礿順著聲音看去,只見一名年輕男子從樓梯上走下,年紀大約二十幾歲,皮膚黝黑。
「啊啊,你好!鼓贻p男子露出微笑,「你就是江初礿吧?我有聽我爸爸提起過你!
「是嗎?」
「我是張毅豪!顾斐鍪,「你好!
「你好!菇醯j反射的想再自我介紹一次,但他隨后想起眼前的男人已經(jīng)知道自己的名字便打消念頭。
「請放輕松,就當是自己家吧!箯堃愫佬χf。
「好的。」
熱騰騰的菜很快就送上桌,四方桌上坐著三個男人,就某方面來說實在有點奇異!刚垎柌改?」江初礿小心翼翼的問道,雖然他已經(jīng)大略猜到回答是甚么了。
「噢,我媽?」張毅豪露出有點悲傷的臉,「她在我小時候就車禍去逝了!
「啊……抱歉!箍粗矍暗哪腥诵χ鴶[手,江初礿勾起抱歉的笑容,慢慢進食著。
話題不知怎么的,張巍說起了張毅豪小時后發(fā)生過的事情。
「他小時候真的很調(diào)皮,也很大膽,常常趁著我不注意就騎著腳踏車出去,去哪也不說,非要玩到七晚八晚才肯回家。罵過好幾次了也不聽,現(xiàn)在也是!
「我哪有啊!箯堃愫揽棺h著,張巍笑了起來。
「哪沒有?你去念大學(xué)時有跟我說要念哪間嗎?回到家只跟我說大學(xué)填好了,我跟你連討論都沒來的及討論咧!
「那個是……」
看著眼前的父子,江初礿笑著,如果父親還在也會是這樣的情景嗎?江初礿想著,接著他突然發(fā)現(xiàn)兩雙眼睛直往他身上瞧。
「呃……怎么了嗎?」
「江同學(xué)你發(fā)呆囉?」張毅豪微微一笑,「你今年應(yīng)該是高中畢業(yè)吧?有跟父母討論過大學(xué)要念哪嗎?」
「咦?沒有……」
「唉呀,還是要跟父母談過會比較好啦,相信巍叔,父母能給你比較好的建議!
「你那時候有給我建議嗎?」
「你連找我談都沒有,怎么給你建議。俊
江初礿苦笑地看著眼前拌嘴的兩人,「我說的沒有不是指沒有跟父母親談過啦……」
「那不然呢?」
「那不然呢?」
他們倆個異口同聲地問,兩道視線直往江初礿身上投。
江初礿勾了勾嘴角,想起父母模糊的臉龐,「……我是被姊姊帶大的!
他淡淡地說,然后對著面前兩雙驚愕的眼睛微笑,「不過我過得很幸福,姊姊也支持我,所以我不擔(dān)心!拐f罷,江初礿挾了一口青菜到嘴里,微微偏頭。
「吃飯吧!
「……好!
或許是被眼前這名高中生淡然的氣勢給嚇住,張毅豪和張巍兩個乖乖地捧起飯碗啃飯,但很快的又開啟另一個新的話題。
用過餐后,江初礿本想幫忙張巍洗碗,但張巍秉持著自己的原則,硬是塞給江初礿一盤水果然后趕出廚房,江初礿只好回到客廳,對上張毅豪帶笑的臉。
「他很固執(zhí)吧?」
「是啊!菇醯j苦笑,將水果和叉子放下。
電視上正播著綜藝節(jié)目,看著里面夸張的人物動作,江初礿閉了閉眼睛。
「你是誰?」他冷不防開口。
「甚么?」張毅豪似乎沒反應(yīng)過來,眼睛依舊盯著電視。
「你是誰?」江初礿又問了一次。
這次張毅豪轉(zhuǎn)過頭看他,空氣突然沉重地像是能壓死人。末了,他開口笑了。
「你怎么知道的?」張毅豪笑著問道。
「感覺!菇醯j聳聳肩,他能大略感覺到張巍的悲傷來自他的孩子,但就算是眼前自稱是孩子的人出現(xiàn),張巍的悲傷依舊沒有減少,反而稍微增加了點。
這代表這個人不是張巍的小孩。
「你很厲害!顾嘈,「我的確不是張叔的小孩,我是他小孩的同學(xué),我叫廖安霖!
「為什么要假扮張毅豪呢?」江初礿問道。
「是張叔拜託我的!沽伟擦卣f,叉了塊水果送進嘴里。
「拜託?為什么?」江初礿不解。
「還是感覺不出來嗎?」廖安霖嚥下食物,看著江初礿。
「張毅豪已經(jīng)不在了!
「……不在?」江初礿一愣。
「對!沽伟擦芈冻霭男θ,「他死了,就在去年的今天!
他掩飾得很好,餐桌上的氣氛很愉快。廖安霖盡責(zé)地扮演著孩子的角色,就連對話的內(nèi)容也跟他符合,這讓張巍有種孩子回來了的錯覺。
所以他放心地把男孩趕出廚房,因為他相信廖安霖會幫他演戲,飾演他的孩子──張毅豪。
直到男孩出現(xiàn)在廚房門口時他才發(fā)現(xiàn),原來謊言不是那么簡單就能建立的。望著男孩清澈的黑色眼眸,張巍有點呆愣。
然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有多么想念那雙黑色的含笑眼睛。
想念著張毅豪。
「為什么呢?」江初礿開口,說出跟黛薇爾相同的問句,「為什么要騙我?」
張巍轉(zhuǎn)過身體,沉默地看著江初礿。他手上還沾滿泡泡,滴滴答答的滴著水。末了,張巍將身體轉(zhuǎn)回去,洗凈手上的泡沫。
江初礿安靜地看著一切。
「你知道阿豪是怎么死的嗎?」他想起方才廖安霖說的話。
「張叔不諒解他沒經(jīng)過同意就填了那間大學(xué),他們冷戰(zhàn)了很久,直到某天阿豪聽到張叔生病時才匆忙收拾行李要回家,卻在高速公路上被一輛酒駕的貨車撞上,他被夾在兩輛車子中間出不來,就這么死了。
「張叔過了一段時間后才知道這件事情,他說阿豪離家前有給他一支手機,可是他因為賭氣所以一直不肯打電話給阿豪。自從阿豪死掉之后張叔就常常盯著手機發(fā)呆,后悔自己為什么要那么固執(zhí),連通電話都不打!
「……所以你才會一直找人幫你發(fā)簡訊,因為只能藉著這種方式來懷念孩子,是嗎?」江初礿靜靜地說,黑色的眼睛直視張巍。
張巍深深嘆了一口氣,臉上浮出淺笑,一種回憶著甚么的笑容。
「你很聰明,就跟阿豪一樣。」他說道,然后閉上眼睛,「我并不希望你發(fā)現(xiàn),因為我?guī)缀醢涯惝敵闪宋业暮⒆。?br />
「但我終究不是張毅豪。」江初礿輕輕地說。
「你跟他的眼睛很像,都很乾凈!箯埼≌f道,臉上雖然是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他卻微笑著。
「我好恨我自己,為什么要那么固執(zhí)的堅守自己的原則!
他的孩子好獨立,獨立到他很怕。他知道孩子從小就失去母親,所以他努力地想同時扮演好兩個角色,想給孩子不亞于別人的愛。
可是他的孩子卻笑笑地告訴他,只要負責(zé)好父親的角色就行了,剩下的他不需要。然而張巍看的出來,縱使他再怎么努力地想獨立自主,有很多事還是扛不起來。
他好心疼他。
所以當孩子淡淡告訴張巍他已經(jīng)選完學(xué)校并上繳時,他很害怕,怕張毅豪會像深愛的妻子那樣離開他,所以他反對,為反對而反對,最后造就了孩子獨自一人離去,離開他的身邊。
他甚至連最后一面都見不到,只來的及看到孩子冰冷的身體和染血的臉龐,一如當年妻子逝去那樣。
最后他們倆個都化成了灰燼,永遠沉睡,只留下他一個人在空洞的房子里獨自哭泣,承受悲哀。
他好想念好想念孩子……
「阿豪他……應(yīng)該很恨我吧?」張巍露出苦澀的笑容。
「失去親人……很痛吧?」江初礿輕輕說道,張巍抬起頭,接著想起眼前的孩子跟他同樣的失去摯愛的家人。
「我不記得他們的長相。」江初礿淡淡地笑了。
「很悲哀吧?我已經(jīng)記不得他們的長相了,每次看著照片都像是看著陌生人一樣……你也有留著張毅豪的相片,對吧?」江初礿問道,張巍很輕很輕的點點頭。
當時的他是因為茉奈而化解了哀傷,現(xiàn)在的他該做些甚么來化解張巍的悲傷呢?其實這點就連江初礿也不知道。
如果可以……如果你還在……就請幫幫自己的父親吧。江初礿如此祈禱著。
「或許我們會因為一件事情而討厭家人,甚至是不予理會,但血緣終究是血緣,孩子終究是孩子,不管事情有多糟糕,這么久的時間了也一定會原諒!菇醯j說道。
「沒有甚么恨不恨,因為是最愛的家人,所以能輕易地原諒!顾虼巴猓粗邓{的天空,「我想張毅豪應(yīng)該很高興自己的父親到現(xiàn)在還惦記著他吧?」
桌上的手機突然發(fā)出震動,張巍愣了愣,顫抖地拾起手機。
亮起的螢?zāi)簧巷@示有一封簡訊。
我很好,對不起,謝謝你。
還有,
我愛你。
────張毅豪
張巍將臉埋進掌心里,默默地啜泣著。
江初礿深吁了一口氣,看著放在桌上的手機。
「回來了啊……」他輕輕說道。
桌上擺著兩張照片,其中一張相片里的女性笑的溫婉,另一張照片里的男孩則笑得燦爛。十分相仿的黑色雙眼都瞇了起來,擠出相同的淡淡紋路。
他不知道孩子有沒有回來,只知道那天之后家里突然跑進了一隻小狗。
黑色的圓滾眼睛讓他想起了摯愛的妻兒。
「小黑?」他輕喚,然后一團毛茸茸飛奔到他腳邊,搖著短短的尾巴看他。
看著牠清澈到幾乎能反射他身影的眼睛,張巍露出寵溺的笑。
「你是阿豪嗎?」
「汪!」
「是嗎?」
「汪汪!」
他摸摸小狗的頭,一陣風(fēng)吹過,在寒冷的季節(jié)里,那陣風(fēng)感覺起來竟如此溫暖,就像是妻子暖和的手一樣。
張巍愣了愣,接著露出笑容,「歡迎回來!顾p聲說道,嘴里吐出的白煙消散在空氣里。
江初礿看著掛在左手上的銀鍊,上頭除了之前集滿的三色水鑽外又多了一顆藍色的鑲鑽,接著他想起了隨著藍鑽帶來的記憶。
依舊是那橙色頭發(fā)的天使,只不過這次她臉上不再是笑容,而是一副苦澀的表情,十分悲傷。
『明天就是繼承儀式了!辉(jīng)見過幾次面的人──或者說是神如此說道。
『是啊。』沙羅眺望著幻海,看著遠方的星海鯨彼此追逐嬉戲。在這里沒有所謂的白天夜晚,累了就睡,醒了就活動,僅此而已。他們不需要進食,就算會吃東西,那也只是因為好奇或習(xí)慣罷了,跟身體機能無關(guān)。
『總有種你想做些甚么的感覺呢。』主神索綸帝似笑非笑地說。
『你的錯覺!簧沉_淡淡地說,腳下踢著水。
『遞傳者已經(jīng)知道所有繼承事項了吧?』
『嗯!
『是嗎?』索綸帝看著天邊,臉上的表情有點黯淡,『那么明天見!徽f罷,她頭也不回地轉(zhuǎn)身離開,留下沙羅獨自一人待在鏤空的白色大地上。
『……我并不想如此哪!凰吐曊f道,橙色的眼睛寫著某種堅決,『既然如此,就由我來打破這樣的規(guī)則吧!
她這么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