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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夜,北方的天際突然被一道如閃電般的明亮劃過。

  從沒見過這樣情景的百姓以為是流星,指著它嚷叫著并雙手握在胸口,許愿。然而,那流星卻始終沒有掉落地面,而是穿越了市集巷弄,帶著完全弧線地朝著王居直奔而去,速度也漸漸慢下來,讓人能看清它的形體──漆黑的大龜上纏繞著一條巨蟒,包覆在牠們身上的,是如閃電般的線狀光芒,在與空氣間的摩擦之下,會不規(guī)律地放電。

  書獸玄武從北方來到青丘,被稱為「玄武鳴」。

  玄武就像帶著羅盤似的毫不費力就找到了青丘王所在的王寢,飛了進去,停在青丘王面前的書案上,化為一道強光,再從強光里解析成一片片碎紙,最后湊成一紙漆黑信箋。如閃電般的發(fā)光的字體,在信箋上浮現(xiàn)出來。

  『青丘親啟,犬戎日前查明叛徒頹波素行不良,恐傷及貴國王族百姓性命,故特此以告,新任質子預計于后日到達襄蘭,望能手刃叛徒頹波,以維護兩國間和平。犬戎!

  青丘王抽動著眉間,看著信箋上的一字一句。

  他想過種種可能。柳門竹巷的主人玉娘、常客滄浪、毫無組織可言的捕鳥人、偶爾會出紕漏的荊榛,當然也包括身為質子的頹波。然而他卻以為頹波代表的是犬戎,從未想過他竟是犬戎口中的叛徒?

  青丘王立刻擺駕至大牢中,身邊只帶著無名與獄官兩人,其他多馀的隨侍都留在大牢入口外。

  「啟稟陛下,方才,星臨公主前來大牢中,還沒有出來!

  「這孩子來這干嘛?連人也想救嗎?」

  青丘王在嘴里嘟嚷著,然后隨著獄官略快的腳步走在只有兩把火炬照亮的狹窄走道上,不一會兒,走在前方的獄官停下了腳步,將手中的火炬往牢籠中一照,大概是不夠亮的關係,牢籠里看似空無一人。

  「咦?人呢?」

  無名見狀,連忙也上前將自己手中的火炬也高舉至眉,把牢籠中照得更亮一些。這回,三人都足以把眼前的一切看得清晰──果真是空無一人。

  「人呢!」

  青丘一聲怒斥,嚇得獄官手中的火炬搖晃得厲害,結巴說道:「怎么會這樣?明明就關在這里沒錯啊!」

  「真的沒弄錯?」

  「回陛下的話,這大牢房就只有東西南北各四間,頹波關在北牢中,小的記得很清楚。」

  「這怎么可能?鎖呢?」

  獄官循著牢籠那間隔相同的鐵欄桿找到了鎖,拉了拉,確認道:「鎖還在!

  「哼!真是絕了。我們青丘的牢籠是怎么做的?無垠鐵到底有沒有用?不只白鹿,竟連一個人給關不。∵不快去追!」

  獄官嚇得腳軟往下一跪,喊了聲諾,便連滾帶爬地帶著火炬往左邊的岔路奔去,下一刻,卻又發(fā)現(xiàn)右邊的岔路傳來了光芒,還愈來愈亮。好不容易才在宛如迷宮般的大牢遇到另一點光芒,星臨趕緊走來,從轉角探出身。

  「父王?」

  青丘一見是她,質問道:「臨兒?你怎么會在這里?」

  星臨卻沒有回應青丘王的問題,反而反問了句:「父王是什么意思?您把頹波捉起來了?為什么?」

  「哼,他眼睜睜地看著你被捉,我不該把他捉起了嗎?」

  「可是……」

  「他也不想想四方鄰國之中,有哪國會對質子這么放任,想去哪就去哪的?真沒想到他城府這樣深,居然帶著你前往柳門竹巷!」

  這下子,換星臨感到震驚了。

  「什么?質子?」

  「你果然不知道。不過就算知道了,你也只當他是好人,乖乖地跟著他走吧?唉,我怎么會生出你這么個不長心眼的孩子呢?」

  「我……」

  星臨沉默了。當初初遇時,她只覺得頹波這個名字有點耳熟,卻沒想到這竟是只有一面之緣的犬戎質子的名字,F(xiàn)在回想起來,她才發(fā)現(xiàn)與頹波的兩次相遇似乎都有跡可循。

  荊榛與他似乎有過節(jié)地總拌著嘴,萬里不許她到柳門竹巷,卻因為頹波的一句話而退卻;同樣地,九尾也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放過她……

  她猜他的身分肯定有些特殊,但卻萬萬沒有把他和質子連在一塊,因為她一直以為,犬戎來的質子一直不被父王重視,應該地位也不會這么高。但他會有那么多名字,恐怕也是因為質子這個身分的緣故吧?

  「那他人呢?」星臨問道。

  「給他逃了。」

  「逃了?」

  這么厲害,連大牢都逃得了?雖然覺得佩服,但現(xiàn)在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話鋒一轉,對著青丘王直言問道:

  「那父王為什么要把萬里關起來?」

  青丘王臉色一沉,「你見到他了?」

  星臨用力點了下頭,「嗯!

  「他跟你說了什么嗎?」

  「就說他是罪有應得。父王,你為什么罰他?是因為我嗎?那不是他的錯,是我硬要出手救鷺兒的!

  「你也知道我該罰的是你嗎?那你現(xiàn)在還膽敢一個人跑到這里來?要做什么?偷白鹿就算了,這回你還要偷放人嗎?馬上回去寢帳!沒有我的允許,不準外出!

  「父王……」

  青丘輕摀著耳朵,想擋去星臨嬌柔可憐的聲音。

  「別唉了,這次我絕對不會心軟!

  ※

  直到星臨跟著青丘王走到大牢門口時,才想起來鷺兒還在里頭,想回頭去尋,又被青丘王瞪了一眼。

  「還想做什么?來人,送公主回寢帳!」

  「諾!」

  星臨眼睜睜地望著青丘擺駕離去,而留下的護衛(wèi),也一左一右地要將她送出去,正想開口,便見那頭轉出鷺兒的身影,星臨松了口氣道:

  「我還以為你還在里頭呢!」

  鷺兒甜甜一笑,「本來要找公主殿下的,但在找到公主殿下前,就不小心走出了大牢。我想,這大牢這樣大,要是再進去,恐怕會和公主殿下錯過,才出來等著。公主殿下不會怪鷺兒吧?」

  「這有什么好怪的?」

  星臨拉著鷺兒兩人被護衛(wèi)簇擁著回寢帳,鷺兒見了這大陣仗和方才不同,小聲疑惑問道:

  「怎么突然這么多人跟著?」

  「唉,剛剛在大牢里被父王活逮住了,他要我不能再隨便外出。」

  留守寢帳的月傍正好聽了這話,忍不住憂心忡忡地嚷道:

  「你還想出去啊?都傷成這樣了!

  星臨微嘟著嘴走向桌幾旁,倒了杯水給自己,并道:

  「我的刀還在九爺爺那兒!不拿的話,我要怎么救人呢?」

  「喔?見到你師父了嗎?」

  星臨遲疑了一會兒。雖然已經能從萬里的口氣和態(tài)度感覺到他就是師父,不過沒有見到臉,還是不能百分之百地確定,于是曖昧不明地說道:

  「嗯……見到萬里了,頹波沒見到,他逃了。」

  「逃了?從大牢里?」

  月傍沒有察覺到星臨的遲疑,或只是刻意地忽略,因為比起那種小事,她現(xiàn)在更在乎的是最后那一句。

  「是!很奇怪吧?大牢就這么一個出口,怎么逃得了呢?」

  「會不會是有人比你先一步救走了?」

  「會是誰呢?他在青丘應該也沒什么同伴吧?」

  聽月傍的語氣,星臨感覺她早就知道頹波是犬戎來的質子,于是問道:

  「為什么父王要這樣放任他呢?一般來說,不都是想將鄰國來的質子嚴加看管嗎?父王卻讓他想去哪就去哪?為什么?這樣不就是放虎歸山嗎?」

  「是欲擒故縱。故意管得很松,只派人偷偷跟在身后監(jiān)視著,一方面是節(jié)省成本,一方面是之前有過例子,說是這樣放任的話,有心思的質子反而不容易輕舉妄動,若是他沒心思,我們也落得輕松!

  星臨默默地點點頭,月傍聳聳肩,要她別想了早點睡,又向鷺兒交代了幾句,要他幫著看緊星臨,養(yǎng)著身子,然后獨自回到自己的寢帳中。

  這回父王是來真的,加派了數(shù)十名護衛(wèi)將寢帳實實地圍起來,讓她連一向私逃出宮的暗門都無用武之地,甚至因為對于被數(shù)十名護衛(wèi)包圍的感覺很不習慣,而幾乎一夜未宿。

  這段時間,只能靠鷺兒趁著幫她熬雪根湯時對外有所連系,得知父王派了人馬去尋頹波,還知道了不只是星臨的寢帳四周,連王居里的其他地方,在定點站衛(wèi)兵和不定期巡邏的護衛(wèi)隊也增加了,幾乎所有護衛(wèi)隊都已全員出動。

  「父王也太夸張了,不過就是逃了一個本來就一直放任著的質子。」

  星臨懶懶地趴在屏榻上,并無聊地用垂放在屏榻旁的手指在地上畫著圓圓。她已經悶在寢帳一天了,眼看著帳外的天色漸漸亮起又漸漸暗下。

  她真的覺得父王說中了她的心聲,她不只想救白鹿,也想救那些被關在牢里的人。可是現(xiàn)在她自己都被關起來了,要怎么救呢?

  「要怎么樣才能出去呢?」

  這句話已經說了不下百遍,坐在一旁專心地玩著九連環(huán)的鷺兒也想了不下百遍,終究忍不住回應道:

  「公主殿下想出去?」

  「嗯!

  「真的很想出去?」

  「嗯嗯。」

  鷺兒沉默了一會兒,看著懶洋洋的星臨,然后深深嘆了一口氣。

  「唉,本來我是不想說的!

  「說什么?」

  星臨連這句話也說得毫無力氣,鷺兒也只是試著把重要的話說得云淡風輕。

  「因為,所謂的白鷺報恩,不都默默地進行嗎?」

  「嗯!

  本來她只是幾乎是左耳進右耳出地和鷺兒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在一句敷衍般地回應之后,她的腦子里突然捕捉到一個關鍵的詞,立刻眼睛一亮,抬起頭來。

  「你說報恩?你有什么好法子嗎?」

  「我當你的替身囉!」

  星臨愣了愣,看著肌膚白晰身才纖瘦的鷺兒,不禁皺了皺眉頭,喪氣道:

  「這樣……會被拆穿吧!」

  「不會!你看著!

  看著星臨又失望地趴回屏塌上,鷺兒丟開手中的九連環(huán),離開座位,走到寢帳內的空曠處,開始原地轉著圈圈,將身上的雪青色裙襬都轉飛了起來,轉得星臨都看得眼花后,他才驟然停下。

  星臨看著他的臉,不可置信地微張著嘴。

  「是……我……」

  沒錯!無論她怎么眨眼揉眼睜大雙眼,眼前的人不是鷺兒,而是自己。甚至連衣服都換了。

  「嗯,你也學我轉圈圈吧!」

  鷺兒一邊說道,一邊將因為這令人震驚的一幕而撐坐起來的星臨拉離屏榻,不給她機會問問題,也沒給自己時間回答問題,只是不斷地幫著星臨在原來旋轉。

  直到星臨轉得頭都暈了才停下來,然后迎上一面鷺兒遞來的手拿鏡──鏡中的不是別人,正是「鷺兒」。

  「為、為什么會……」

  「這就是為什么玉姊姊非要我留在柳門竹巷的原因。她是九尾,你已經知道了,其實在那里的大多數(shù)人,都是妖獸,都是在人類世界活不下去的孤兒。玉姊姊收留了我們,其實,她只是怕寂寞!

  鷺兒──現(xiàn)在的外貌是星臨──露出一絲苦澀的笑。

  「好了,你快去吧!我好好裝扮成你的,不過要記得,這只能維持半天喔!」

  星臨被鷺兒往帳門的方向推去,星臨走了幾步,想到什么似的回過頭。

  「鷺兒,你想回家對吧?」

  「嗯?」

  「等事情都結束后,我就送你回家!

  鷺兒微微一愣,然后用閃閃發(fā)光的雙瞳望著星臨,抿笑著嘴并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