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在病室外的監(jiān)測室里一直待到傍晚,小安雖然沒有蘇醒的跡象,但病情還算穩(wěn)定,沒有再惡化下去,中途有人打電話進來,洛陽都切斷了,只給尼爾留言交待了一下,然后關機,他現在心情很糟,講話將會變成一種負擔,不管跟誰。
夜沉下后,林樂聽到消息,急匆匆趕了過來,先看望病房里的小安,又看看洛陽,神色陰晴不定,問:「他會好起來嗎?」
「不知道。」洛陽沒有看他,很冷淡地回道。
「會……醒的吧?」
帶了份焦慮和惶然的問話,洛陽掃了林樂一眼,林樂頭低著,看不到表情,洛陽臉上浮出冷笑,說:「如果你希望他醒來,那就祈禱吧。」
驚訝于洛陽的冷漠,林樂抬頭奇怪地看他,洛陽跟他對視,問:「你不奇怪小安為什么會跳樓嗎?」
「我……」
林樂張口結舌,突然想到作為朋友,那才是他該先問的,可是剛才他太緊張了,洛陽的詢問讓他愈發(fā)心虛,慌張辯解:「我跟他不熟,不知道他為什么會想不開……」
「今天你在哪里?」
「我……在工廠。」
一個接一個的問題,讓林樂發(fā)了慌,不知為什么,他總覺得洛陽看自己的眼神異常冰冷,同樣的淡紫眼眸,所表現出的感覺卻完全不同,平時洛陽雖然也疏離冷淡,氣場卻很溫和,不像現在這樣,不帶任何感情。
「一直在工廠上班。」他畫蛇添足地加了一句。
中午林樂匆匆返回工廠后,的確一直在上班,不過卻心不在焉,他不知道小安會怎樣,不知道當洛陽得知小安出事后會是什么態(tài)度,更不知道自己該怎么面對他們,所以一下班他就匆忙趕回家,旁敲側擊的向尼爾問到小安的情況,便跑了過來。
還好洛陽沒有再問他,把視線轉到一邊,完全無視他的存在。
沉默的氣息讓林樂感到壓抑,猶豫了一下,問:「我是不是該回家拿些換洗的衣服過來?」
「不用,」洛陽冷淡地說:「他能不能撐過來還是個未知數!
洛陽表情很平靜,但越是平靜,林樂就感覺壓迫力越強大,正惶惶不安著,門被推開,無影從外面走了進來。
他臉色很難看,走到洛陽面前,說:「主人給你打過很多次電話!
無影話聲冷淡,但明顯在質問洛陽為什么不接電話,洛陽沒在意他的無禮,淡淡說:「我在忙的時候,請不要打擾我!
居然對敖劍也是這樣的態(tài)度,林樂被震住了,無影也有些著惱,加重語氣,問:「要主人親自來請你嗎?」
「洛大哥只是擔心小安!沽謽吩谂赃吙吹綒夥蘸芙瑩乃麄冊挷煌稒C打起來,急忙幫洛陽解釋,又對洛陽說:「既然公爵先生讓你回去,你就先回去好了,這里我來看護!
「不用,我們一起回去!孤尻栒酒饋碚f。
一下午他坐在這里想了很多,也想過該如何解決,許多事情要親自面對,只是或早或晚而已,醫(yī)院里有護士隨時觀察小安的病情,所以他不需要一直待在這里,比起這個,還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等著他做。
三人回到家,公爵府里很靜,跟平時的安靜不同,是種帶著壓抑氣氛的沉寂,傭人們像是感覺到主人心情不好,都仔細地做自己的事,生怕惹禍上身,那份小心翼翼愈發(fā)加重了氣氛的壓迫感,洛陽進來后,有人過來,低聲告訴他主人在書房,讓他馬上過去。
洛陽去了書房,無影幫他打開門,然后跟在他身后走進去,門在林樂面前關上,顯然這里不是他可以來的,不過林樂沒離開,洛陽的心緒和家里壓抑的氣氛讓他感到很不安,似乎暴雨即將來臨,愈寂靜,風雨就將愈猛烈,他想知道出了什么事,哪怕聽到一點也好。
敖劍正在書房看書,見他們進來,掃了無影一眼,似乎在不悅他的自作主張,無影急忙躬身想退下,洛陽攔住了他,說:「請你留下!
無影很驚訝,轉頭看敖劍,敖劍沒給他指示,算是默認了,于是無影退到了墻角最不顯眼的地方,心里很后悔剛才一時糊涂跟進來,今晚洛陽不太對勁,他們接下來的對話一定很糟糕,作為屬下,知道太多主人的私事,不是個好現象。
不過,無影想讓自己隱形的想法純屬多慮,因為房間里的兩個人都沒有再看他,敖劍注視著洛陽,半晌才問:「你今天很忙?」
「小安出事了!
「我聽說了,真遺憾!拱絼倲偸,安慰:「不過別擔心,我會請最好的醫(yī)生為他治療,如果你實在喜歡他,我會考慮讓他成為我們的同類!
「主人,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
雖然他很希望小安平安,但不希望讓他以另一種方式生存,脫離生死輪回,像是永生,但同時卻失去了下一世的希望,自己死不了,只能看著周圍的人漸漸死去,這對善良溫和的小安來說,更是一種懲罰。
洛陽很少用這樣的口氣跟敖劍說話,敖劍有些不快,把書推開了,問:「你想說什么?」
「我給俱樂部打過電話,知道了有人在幾天前晚上猝死的事!
是林樂重登舞臺時故意讓他出丑的那個紅牌,洛陽很生氣,敖劍不僅壓下了這件事,沒讓它登報,更不允許別人向他提起,他交待過小安注意安全,卻沒想到事情會這么嚴重,如果他早些知道這些秘密,一定會確定魘姬的存在,那樣小安也許就不會出事了。
「您一早就知道魘姬的存在是嗎?甚至那次修羅聯手攻擊也在您的預料之中?您撤去了戒殺令,您讓他們自相殘殺,您不在乎把修羅界重新變成當年那個血雨腥風的世界,您以前一直有意讓我避開跟葉展鴻遇見,后來卻突然變得無所謂,甚至不阻攔我跟葉家接觸,您不是大度,您只是想隔岸觀火,把欣賞別人廝殺當做樂趣,這是您的想法對吧?」
洛陽說得很直接,因為這些全都是事實,他知道敖劍這個人絕對不像看上去那么溫文爾雅,他的儒雅是建立在所有人臣服的前提上的,他不允許任何人威脅到自己的地位,甚至不容許半點疑似背叛的行為,他早就知道修羅們會聯手來狙殺他,所以藉機殺掉。
那些有叛心的屬下敖劍可能早就想除掉了,只是礙于戒殺令,無法下手,但魘姬給了他借口,讓他可以正大光明的殺掉,那一晚他一直都在做戲,在利用自己達成所愿。
被質問,敖劍的銀眸不悅地瞇了起來,淡淡問:「洛陽,你在指責我?」
不同于平時玩笑時的稱呼,這聲稱謂在無形中拉開了兩人的距離,在讓洛陽明白,不管他們關係有多親密,他永遠只是臣子。
洛陽苦笑,「不是,我只是想知道您的想法,我以為……」
以為千年之后,敖劍不會再騙他利用他,但現在他發(fā)現,時間也許可以改變許多事情,卻改變不了本性。
話語被半路打斷,敖劍冷聲反問:「我要做什么,需要跟你解釋嗎?」
鋒利口氣顯露出敖劍此刻的不快,這種氣勢深深衝擊到洛陽,心里有些無所適從的茫然,輕輕嘆了口氣,說:「不,您不需要!
說這句話時,他突然有種心痛的感覺,就在昨晚,他還認為他們彼此是信任的,但今天的事實狠狠打了他一巴掌,世上沒有任何絕對的信任。殘忍、多疑、嗜殺,這是所有上位者的共通點,他無法指責敖劍什么,更不需要擔心魘姬的威脅,因為以敖劍的個性,絕不會放任她囂張。
所有真相敖劍都知道,知道魘姬的歸來,知道林樂的底細,知道那些殘忍事件的真相,卻聽之任之,同時順手推舟,讓自己跟葉展鴻接觸,并把自己的行蹤都透露給林樂,他知道以林樂對自己的喜歡,一定會激發(fā)他的殘忍,敖劍討厭葉展鴻,卻不屑于殺一個普通人,索性把殺機推給林樂,順便利用林樂引魘姬出現,所有事件發(fā)展都在他的掌控中,算無遺策。
「您是在利用我嗎?」他冷冷問。
周圍空氣瞬間冰冷下來,敖劍喝道:「出去!」
絕對無上的君主氣勢,敖劍已經很多年沒有在他面前使過了,對于質問,敖劍不屑回答,更無需回答,而是直接把他摒棄在外,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是一種回答。
但洛陽沒有遵命,而是繼續(xù)追問:「您是在利用我,對嗎?」
書房氣息愈來愈冷,是敖劍身上散出的殺氣,洛陽垂在額前的發(fā)絲被吹起,冷風如刀,割在臉頰上,有種說不出的痛。
「你這么認為嗎?」敖劍反問他。
「我不知道!」洛陽冷漠回道:「我只知道您的做法給我這種感覺——我不過是個可以隨意擺置的棋子,千年前是這樣,千年后還是這樣,利用或捨棄,只是您的一念之間!」
敖劍銀眸如刀,突然戾光自眸中閃過,強大力量逼來,洛陽站不穩(wěn),向后晃了晃,旁邊擺放的幾盞琉璃玉器卻受不了戾風壓迫,頓時碎成數片,清脆聲響中落了一地。
無影也被嚇到了,戾氣不斷迫來,他身子抖得厲害,感覺自己很快就無法凝聚成人形,急忙再往墻角里縮,力圖避開激蕩的戾氣,其他擺設卻沒有那個運氣,在厲風下震蕩的厲害,很快就都摔到了地上。
敖劍站起來,走到洛陽面前,他一言未發(fā),但壓迫性的氣勢已經壓得洛陽喘不上氣來,雙手不受控制的發(fā)著顫,不是害怕,而是身體的本能反應,他知道自己惹惱了敖劍,相處了這么久,敖劍很少發(fā)怒,尤其是對他。
「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看著他,敖劍淡淡說。
話聲很輕,但洛陽可以品出其中的殺機,站在他面前的是令他傾心的人,但只要自己有一句話不合他的意,同樣會遭受跟其他人同樣的結果,修羅的血是冷的,就算跟隨得再久,也無法改變其內里的涼薄。
不過,洛陽沒后退,反而抬起頭,迎上敖劍射來的目光,平靜地說:「我只是想說,您一直說喜歡我,但您的愛太狹隘了,您給我的自由是在您控制范圍內的自由,您可以給我,也可以隨時收回去!如果您真的喜歡我,就該尊重我,任何事讓我跟您一起承當,而不是什么都瞞著我,把我當成你計謀里的棋子隨意撥弄,您這樣做,讓我看不出喜歡,看到的只是您的佔有慾和自以為是!」
轟!
陰風劈下,凌厲得讓洛陽無法睜開眼睛,本能地偏過頭,一瞬間,他幾乎以為厲風會拍在他臉上,但實際上那掌落在他的后方,沉重的紅檀房門被戾氣震裂,整扇向外倒下,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聲響,傭人們聞聲趕來,在看到主人臉色不善時,又都聰明地躲開了,只有林樂站在不遠處,他有聽到兩人的爭吵,沒想到會鬧得這么厲害,想勸架,卻畏懼于敖劍的氣勢,不敢靠近。
洛陽的臉頰被厲風掃過,麻木痛楚中,一縷青絲輕飄飄地落下,但隨即便被戾氣震得粉碎,可見敖劍怒到了極點,以往他不是沒忤逆過敖劍,卻從來見敖劍這樣惱怒過,這一刻,就算敖劍殺他,他都不會覺得奇怪。
敖劍繼續(xù)向他靠近,凌厲的壓迫氣勢讓他的心房無法控制的鼓動起來,跳得太快,他感覺到了心痛,身體微微向前弓起,但隨即頭發(fā)被扯住,制止了他潛意識的退縮,敖劍捏住他的下巴,注視著他,銀眸不知何時轉成了淡淡的暗色,那是殺意的象徵,流淌在似笑非笑的眼眸里,更讓人心寒。
「你說得對,我賜給你的東西,隨時可以選擇收回!谷岷偷拇判陨ひ粼诙呿懫,帶著敖劍一貫跟他開玩笑時的口吻,話語卻浸透了冷漠,「你說我不給你自由,那我現在就給你!
洛陽不解地看他,敖劍發(fā)出不屑的輕笑,「洛陽,你太高估自己了,這世上沒有什么人是不可以取代的,我一直留著你,是因為你還有價值,可是不聽話的寵物,就算再有價值,我也不需要!」
「王……」
「洛陽,你我曾經結下的契約自今日起止,我不再需要你,也不會再干涉你任何事情,所以,馬上離開,以后永遠別在我面前出現!」
洛陽身子又是一晃,這番話比陰風更狠厲,壓迫得他幾乎無法站穩(wěn),雖然在頂撞敖劍的時候,他已經料到了結局,但當真正發(fā)生時,他卻又不知所措,甚至無法承受,敖劍做得很殘忍,輕輕幾句話就扯斷了他們之間的牽絆,讓千年追隨在一瞬間都成了笑話,那一年的雪山冰窟,那么危險的狀況,敖劍都沒扔掉他,卻在這時選擇了放棄。
煞氣刺痛了眼眸,眼前變得模糊起來,他垂下眼簾,避免自己的失態(tài),轉身頭也不回走出去,林樂急忙跟上,輕輕叫他,洛陽定定神,說:「我要離開這里,別跟著我了!
「洛大哥你不在這里,那我還有什么理由再住下去?」
林樂恨恨看了敖劍一眼,就緊追著洛陽跑了出去。
書房空靜下來,過了一會兒,無影總算緩了過來,看看一片狼藉的房間,又小心翼翼看敖劍,他的主人正手負在背后站在窗前,眼眸里殺機密布,有種感覺,主人會遷怒,果然,就聽敖劍說:「加強修羅界的戒備,所有流言惑眾者,殺!」
「那洛陽……」
依著無影的想法,洛陽知道他們太多的事情,這樣的人存在世上,對他們威脅太大,如果要放手,還不如將他囚禁起來,或者乾脆殺掉,不過無影跟隨敖劍很久,深知他個性反覆無常,誰也不敢保證一轉頭,主人會不會改變主意,就像千年前他派洛陽去鬼蜮城那次,說了不管,回頭還不是又派人暗中保護?當然,要說是監(jiān)視也可以,是黑是白,都由著主人一人來說。
「路是他自己選的,隨他!」敖劍沒給無影斟酌的機會,拂袖而去,「我要閉關,下面的事你自行處理!
自行二字擔子太重,無影頭有些大,卻不敢有絲毫猶豫,大聲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