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下課時間,真諾離開座位,他決定去問悠靜,她肯定知道些什么,但意料之外,她不再座位上。真諾走出教室外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那聲音似男似女,他循著聲音上樓,他看見悠靜和某個人在一起,那人的雙手環(huán)抱悠靜的腰,湊近她耳邊,似乎正說著甚么,悠靜的神情和早上分毫不差,帶著些許悲傷的氣息。那個人說完話,只見悠靜微微點頭,那人放開手,向后退開,兩人面對面。
「對不起!
是那個似男似女的聲音。
真諾身長脖子,是誰?他聽到聲音時心里就有個底了,沒想到和他猜得一樣。
「玦瑛,我想把你殺了!
這句話悠靜是面帶笑容說的,但語氣是認真的。
現在是怎樣?真諾冒著冷汗。
「別弄臟自己的手了。我會自己解決!
玦瑛說話的樣子和悠靜各有千秋。
這肅殺之氣是怎么搞的?真諾困惑不已。
「你辦不到的話,我就會這么做!
悠靜一個轉身下樓梯,經過真諾時,她沒有任何表情,真諾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你剛才全聽到了吧!」
玦瑛握著扶手下樓,真諾拼命搖頭,他可不想參入剛才的對話。
「有些事不知道對你比較輕松,別再探究下去!
玦瑛逕自走過真諾,直直進入教室,被真諾打上問號的事更多了。
「你知不知道玦瑛跟悠靜是什么關係?」
真諾是那種就算有個開關擺在那里,旁邊還附上寫著「不準按」字條,也會觸犯禁忌的類型,所以他決心不違背本性,向別人打探消息。
「應該是男女朋友吧!」
前座的女生回話。真諾怎么想都不覺得那是男女朋友間的對話。
「別多管間事。還有,上體育課了!
一位戴著銀色細框眼鏡的男孩冰冷瞥他一眼。
真諾抬頭仰望天空,原本早晨明凈的天空,覆上厚實的棉絮,空氣變得有些濕冷,雨似乎隨時會落下。真不愧是傳言中的雨城,天氣說變就變,真諾心想。
然后他聽見急促的呼吸聲,視線落在玦瑛身上,說來也奇怪,體育課都過了大半節(jié),呼吸聲始終沒有平息。果然,下雨了。真諾張開手接住雨滴,綿綿細語如針一般刺骨。突然,他發(fā)覺那個呼吸聲越發(fā)急促,還伴隨著微微的呻吟。
九、
「好難受。」
快下雨了……。下意識緊抓胸口的衣物。
呼吸的速度始終控制不下來,眼前的景物漸漸化作點圖,模糊了起來。
即將失去意識之瞬,感覺到某樣東西覆蓋身上,遮掩四周的景物,呼吸找回它應有的頻率。
「還好吧!」
隔著外套,那聲音一聽便了然于心,又被救了一次,我想著。
「抱歉!
微弱的聲息,連自己也認不得。太多的事,只有他察覺,面對他,恰似所有的苦痛都灰飛煙滅,輕松的連自己都內疚。
「沒什么!
對方拍拍自己的肩。
對方離開后,垂在身體一側的手拆下扎著馬尾的橡皮筋,似是大夢初醒。
「誰綁的?」
十、
真諾看著剛才叫自己別多管間事的男孩突然脫下外套覆蓋玦瑛身上的怪異舉動。
「那個人是誰?」
真諾剛出口的話引起隔壁同學的注意。
那人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是張沁楠。」
「他們在干嘛?」
真諾追問。
一旁的同學聳肩:「你自己問他!
天空果真如真諾所預料下起綿綿細雨。在老師的命令下,真諾和同學狂奔起來,半路回過頭去,玦瑛早已不見蹤影。
真諾回到座位上,左眼的馀光瞥見玦瑛依舊蓋著外套。
難道不只是為了遮雨?他想。
下課時間,沒有人對玦瑛表示關心,從旁走過的人都對他視而不見。真諾不只覺得班上同學的態(tài)度變了,玦瑛給人的感覺亦然,而一切的一切始于這場雨。
「喂!你沒事吧?」
真諾看玦瑛一動也不動,總覺得不大對勁。
「玦瑛!
他深深覺得呼喚名字后玦瑛變得更加詭異。
「你剛才叫誰的名字?」
玦瑛臉色慘白,彷彿聽見鬼的名字。
「玦瑛。你啊!」
真諾一臉難以置信。
「不可能。他早就……。」
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真諾更加困惑。
「你在跟誰說話?」
真諾抬頭,老師一臉笑意盈盈地站在他身旁。
「玦瑛。
他不明白,這事明明是用眼睛也看得出來。
「嗯?玦瑛剛才請假回家了,他身體不好!
老師有些遲疑的離去。
「到底怎么一回事!
真諾碎念。
沒人看見「他」,「他」回去了?不可能。
接下來直到放學,真諾都無法認真聽課。
「吶!放學了。你有答案了嗎?」
悠靜晃到真諾面前,真諾搖了搖頭,仍心不在焉。
「有答案再來找我吧!不過不能隨便回答,我要問你理由。」
悠靜悠悠晃出教室。
回神,教室里只剩他一個。外頭的雨越下越大,一發(fā)不可收拾,撐開傘準備離開,張沁楠自他面前走過。兩把傘?真諾深深覺得這個班的同學都跟正常擦不上邊。這時,他感覺到手機的震動。
十一、
關于今天一整天所發(fā)生的事,我沒有一點印象。放學沒過多久,學校已人煙渺渺,而我仍在走廊上徘徊,頭痛欲裂。
「有人嗎?」
樓梯間傳來女孩子的聲息。循著聲音走去,我并未看到人影。
「人都走光了嗎?傷腦筋!
轉身欲離去,腳邊傳出了聲響。
我低下頭,發(fā)覺嬌小的女孩躺在我腳邊一副欲哭無淚的神情,她的手腳扭成不自然的角度,從繡線的顏色可推測她應該是三年級的學姐。
「吶,學姊,你沒事吧?」
我就地蹲下,學姊聽到聲音似乎安心了,勉強露出笑容。
「幫我打電話叫救護車好嗎?手機在口袋里!
學姊猛力盯著我,唯恐我被她的模樣嚇到落荒而逃。
「那么,失禮了!刮覐乃诖鍪謾C,默默按下號碼:「喂,這里是……!
我掛掉電話:「他們說馬上派人來,還有要打給誰嗎?」
「媽媽!顾难鄄辉倬o迫盯人:「謝謝你!
我在通訊錄中找到她母親的號碼,按下通話鍵:「自己說吧!」我將手機湊近她耳畔。
「對不起,我又跌倒了!
寥寥數語,彷彿正發(fā)生的這一切再稀松平常不過。她母親似是很快理解了狀況,馬上掛掉電話。
「可以了!
她傾吐話語。
「我陪你等吧!」
我替她放回手機,在階梯上坐下。
「你一點也不怕我呢!」
她看上去心情不錯。
「你不痛嗎?」
我注視著她。
「很痛,痛死了!」
她特意強調。
學姊的模樣煞是可愛,就像個孩子,完全看不出她是個高中生。她個頭矮小,一頭柔順的青絲披散在背,皮膚白皙,臉蛋透著微微的粉色,總覺得長得有點像某人,但臨時想不起來。
「學姊是不是生了什么病?」
學姊剛才通電話的模樣讓我覺得有些不對勁。
「嗯。我們別聊這個,好嗎?」
學姊坦承后馬上結束話題。
「抱歉。」
我想學姐八成是玻璃娃娃吧!
「不,對這種事感到好奇也沒什么,只是我單方面地想把自己當作正常人罷了!
她直視著我。
「那換個問題,為什么你會在這里受傷?學姊的教室應該在一樓吧!」
根本沒必要爬樓梯。
「為了相遇!
她說了個令人匪夷所思的話。
「什么?」
我有些困惑。
她并沒有回答我的疑惑點:「那你又為什么這個時間會出現在這里?」
聞言,我沉默,我也不知道問題的答案。
「我臉上有東西嗎?」
我看她隨我沉默,但視線久久不曾離開我的臉。
「沒事。」
她輕笑。
「黎明!」
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穿透我們的對話,其中還伴隨著救護車的聲音。
「是媽媽,還有救護車!
學姊解釋道。
「是嗎?那我走了!
我背起書包。
「我還沒問你名字呢?回答才能離開喔!這是學姐的命令!
她盯著我。
我愣了一下:「玦瑛,江玦瑛。」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脫口而出的不是我的名。
十二、
「媽,怎么了嗎?」
真諾接起手機朝校門口走去。
年輕女子的聲音從話筒傳來:「今天放學直接到醫(yī)院來吧!你姊又跌倒了!
真諾從聲音推斷,斷定沒受到什么致命的傷,于是松了口氣:「知道了!顾聪录t鍵。
真諾步入醫(yī)院,白色的墻,白色的醫(yī)師袍,濃厚的藥水味,他童年的記憶大致和這樣的空間脫離不了關係?v使姊姊只是輕度的玻璃娃娃,卻重度缺乏自知之明,明明絕對不能受傷,卻始終不改迷糊的個性,導致幾度瀕臨生死邊緣。
真諾踏入病房中,看著從病床上彈起來的姊姊:「姊姊,別起來啊!」他蹙眉。
「帶來了嗎?」
她的迫切神情彷彿什么事都沒發(fā)生。
「噯!這里。」
真諾舉起手中的那盒素描鉛筆,是他方才繞回家拿的。
「話說你不是受傷了嗎?還畫。」
真諾嘴里嘟噥著。
「慣用手沒事就能畫!
姊姊吐舌,活像個孩子。
「真諾,你先看著姊姊,我回家一趟!
真諾目送母親離開,拉了張椅子坐下。
「這次是在哪跌倒的?」
他看著姊姊匆匆打開黃皮的素描簿,唯恐忘了什么。
「學校樓梯間!
姊姊專心畫著她的圖。
「學校?」
真諾有些訝異,他沒想到距離這么近。
「什么時候?」
真諾追問。
「放學后!
姊姊匆匆回話。
果然,那時自己也在附近才對,真諾想著。
「是誰救你?」
真諾回神,發(fā)覺她的注意力已不再自己身上,他不再說話,因為她也不會聽進去。反正問題很快就會得到解答,他明白。
大概兩個多鐘頭的時間,真諾寫著作業(yè),一旁悄然無聲。
「完成了。」
姊姊突然大叫。
「這次畫的是誰?」
真諾一手撐著頭。
「那個幫我叫媽媽,還有救護車的人!
姐姐嘻笑著。
「男的?」
真諾放下原子筆。
姊姊搖了搖頭:「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子!
真諾沉默了下,而后一臉狐疑:「能在看到你受傷,還不逃跑的女生應該不存在地球!
「拜託你別一臉認真的說這么過分的話好不好!」姊姊臉頰鼓起,像隻河豚,但隨即表情柔和起來:「不過,也是啦!從她的外表一點也看不出她的勇氣。她超冷靜的!」
「是是!
真諾無語的聽著姊姊霹靂啪啦說著女孩的英雄事蹟。
「對了!她跟你同年紀喔!說不定真諾也認識。」
突然話題又轉回真諾身上,姊姊將黃皮素描本遞至真諾面前。
真諾接過素描簿,顏面神經瞬間僵硬,他瞪大雙眼盯著畫中的女性:「姊,這個人有沒有說過她的名字?」他雙手開始顫抖,眼下這個人分明是大家口中不存在的人。
「玦瑛。」
她不假思索的回答。
「不對!玦瑛他應該是男孩子!
滑過墨線的指間輕顫,連帶掌心滲出汗水。
「說什么傻話!她是女孩,千真萬確。」
現在到底是怎樣?玦瑛是男生,也是女生?所以玥瓔根本就是是玦瑛吧?那又為什么班上同學要隱瞞事實?玥瓔的存在與否依然無解,越是深入探究,人也就陷的越深,這下真諾的腦袋亂成一團。
「這個女生真讓人傷腦筋!
姊姊臉上透出哀傷的神情。
「怎么說?」
真諾有些心不在焉。
「她死了。」
姊姊以平淡的口氣說著,反倒真諾如同剛受完惡夢洗禮而驚醒。
「什么?」
他驚叫。
「別大驚小怪,又不是真的死了,我指她的眼神。」
姊姊的模樣變得有如受驚的小貓。
「那請你把話講清楚,不要省略這么多!」
他大叫。
隔壁病床的人瞪了真諾一眼:「安靜點!從剛才就吵吵鬧鬧的!
真諾順著姊姊的視線看去,姊姊的手停留在紙上,似乎正思索著什么。
「這女的很危險,說不正常也不為過?傊瑒e觸犯她的禁忌!规㈡⒆炖镎f著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話:「她大概快死了。我猜!规㈡⑹掌鸨咀印
沒過多久,真諾的母親回來了,而真諾離開醫(yī)院。
十三、
姊姊的直覺向來準確,以真諾愛管間事的個性,他無法置之不理。剛回家,書包隨地一扔,他將頭部埋入枕中。
「我在作夢?我在作夢。我在作夢!」他喃喃自語,「乾脆明天問問玦瑛算了!
那夜,真諾做了夢。
夢中,玥瓔和玦瑛面對面站著,彷若一個人從鏡中看自己般,只是他們的表情截然不同,展露笑容的是玦瑛,面露愁容的是玥瓔。
「玦瑛!顾p喚其中一人的名。詭譎的事發(fā)生了,兩張臉同時回過頭,接著,表情變得一致──面無表情。
他清醒,回頭看向時鐘,凌晨一點,他又倒頭睡去。
他又做了另一個夢,場景不同,卻是個熟悉的夢,是他搬到這個城市后,夜半經常夢見的過去。
真諾坐在一輛車里看著窗外飛逝的景色,那是他現在居住的城市。坐在一旁的母親,車子在紅燈前停下,在變換號志之際,真諾聽見慘叫聲,環(huán)顧四周,視線止于三公尺前的斑馬線上,一個年紀與他相仿的孩子抱著一個一動也不動的人兒。一時之間尚未釐清思緒,正打算仔細觀察,一隻手從旁而來,遮住視野。
「別看!
眼前漆黑一片,四周只剩下聲音,一個聽來像呼喚,小孩嘶啞哀凄的叫聲。
真諾又一次驚醒。
十四、
回到家后,我將書包棄置一旁,走到你的書桌前,木然注視著我和你的合照,另一方面我又思索著:為什么當那個學姊問起名字時,我回答的卻是你的名字?
「玦瑛!
指尖滑過相框的玻璃面,拉開椅子坐下。
我翻開擺在桌上白色封皮右上角還寫了一個數字二的日記本,翻到三年前的今天好確認我的確重現了時間。
日記中的一段是這么寫著的:
今天我在地上發(fā)現了一個破碎的娃娃,就在一個平常沒什么人經過的樓梯間。娃娃好像在找人救她,不斷地製造聲響,走近一看,是個年紀比我小的女孩,看制服是同校國中部的學生,難怪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她告訴我是不小心跌倒的。她的模樣整個是慘不忍睹,尤其是那扭曲的不自然的手腳。總之我打了電話叫救護車,等待之馀我們聊了一下,至于她為什么會出現在那里,她說是有事要到美術教室一趟,跑太急才會滑倒,我想大概是為了那張畫吧!離開之前她問了我的名字,我回答:「玦瑛!棺屗酪矡o妨,反正不會再碰面了。
日記上寥寥數語卻都是實際發(fā)生眼前的事。話說回來我昨天好像也讀了日記。如此一來就能解釋我見到她時的冷靜,我之所以回答你的名字,我的行為全被日記左右。
身體無意識寒冷起來,冷汗直流。三年后的今天學姊為何會在同一地跌倒根本無關緊要,三年前的一切的確如實重復了!
學姊手腳扭曲的畫面浮現腦海:「娃娃碎了!刮易炖飭堉。
哥哥倒地的模樣與學姊的幻影重疊:「哥哥也破碎了!挂坏螠I滑落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