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處理完碼頭的事之后，曉冰就跟著云清和金翔到店里去，直到傍晚才回方家。

  梳洗完畢之后，云清和曉冰、金翔就在飯廳一塊兒吃了晚餐。

  飯廳位于客廳的后方，兩者之間只用一扇雅緻的屏風(fēng)隔開。飯廳的中央擺著一張長形的花梨木餐桌，兩側(cè)各有三張椅子，兩端則各有一張。

  雖然方老爺已經(jīng)不在了，但是他們還是習(xí)慣空出一家之主的位子，曉冰和云清坐在左側(cè)，金翔則如常坐在右側(cè)的座位。

  用完餐之后，云清就對其他兩人說道，

  「我要出去一下。」

  曉冰看了看擺在墻邊的櫻桃木制成的老爺鐘，已經(jīng)八點(diǎn)了。

  大致猜到他要上哪兒去，曉冰確認(rèn)般地問道，

  「你是要到歌舞廳看看吧？」

  站起身的云清從慶姐手中接過黑色的西裝外套穿上，輕描淡寫地回答，

  「自從老爺出事之后我就沒去過，得過去交待些事�！�

  曉冰習(xí)慣性地站起身幫他整裝，很懷念地說道，

  「雖然那里不太適合女孩子，可是阿爹以前也帶我去過�！�

  云清低頭看著專心幫他扣外套扣子的曉冰，試探式地問道，

  「你想去嗎？」

  曉冰輕輕搖搖頭，

  「就算想，也不是現(xiàn)在�！�

  云清望著表情顯得憂鬱的她，輕聲細(xì)語地說道，

  「等老爺過了百日，我再帶你過去。」

  曉冰落寞地點(diǎn)點(diǎn)頭。

  見狀，云清又補(bǔ)上一句，

  「我很快就會回來。」

  聽到他這么說，曉冰立即抬起頭，若無其事地說道，

  「沒關(guān)係的，你如果要去玉梅姐那兒……」

  云清卻打斷她的話，斬釘截鐵地重覆道，

  「我很快就會回來�！�

  說完，他習(xí)慣性地轉(zhuǎn)頭對金翔說道，

  「金翔叔，我出去了�！�

  「快去快回，別讓大小姐久等了�！�

  將兩人互動看在眼里的金翔以略帶戲弄的口吻說道，立刻惹來云清的白眼，他卻毫不在意地繼續(xù)笑著。

  不想讓他再逮到有機(jī)會取笑自己，云清摸了摸曉冰的頭，就出門去了。

  4

  老程一路載著云清來到位于金聲路的〔大世界游藝園〕大門外，車子一停下，云清就吩咐道，

  「你先回去，我等會兒自己回去�！�

  說完，他就下車并轉(zhuǎn)身進(jìn)入了掛著電燈大招牌的〔大世界〕。

  在洶涌的人潮之中什么種族膚色的人都有，雖然華人居多，但還是隨處可見馬來人和印度人，還有為數(shù)不少的外國水手。

  道路的兩旁有著各式各樣大大小小的商店，戲院、歌劇院、電影院、還有街邊的表演與售賣小吃飲料的小攤子。

  當(dāng)云清來到一間歌舞廳外，就停下了腳步，看了看懸掛在大門右側(cè)的招牌〔孔雀歌舞廳〕，他就舉步走進(jìn)去。

  悠揚(yáng)的旋律傳入耳中，在臺上有一支樂隊(duì)，唱歌的是一名外貌艷麗出眾的女子，年約二十二、三歲。

  她穿著裁剪合身的旗袍，將她玲瓏有致的身段完美地表現(xiàn)出來。艷紅色的旗袍讓她白皙透亮的肌膚更加雪白，如同繡在袍上的白牡丹那么嬌艷動人。高至大腿的開衩讓她曲線優(yōu)美的修長雙腿盡顯，讓在臺下聽歌的客人同時也一飽眼福。

  臺上的她一看到云清，水汪汪的大眼睛就一直目不轉(zhuǎn)睛地落在他身上。涂上胭脂的櫻紅色嘴唇輕啟，風(fēng)情萬種地唱著情歌，像是在對云清傾訴衷情。

  然而云清卻不為所動，絲毫沒有將注意力轉(zhuǎn)到她身上半分，就和迎上前的歌舞廳負(fù)責(zé)人孫經(jīng)理走進(jìn)了辦公室。

  進(jìn)到辦公室，云清理所當(dāng)然地坐在經(jīng)理的位子上，站在他身邊的孫經(jīng)理態(tài)度誠懇地說道，

  「清少爺，你能過來真是太好了�！�

  微胖的孫經(jīng)理年約四十，身上的炭灰色西裝還算得體，他恭恭敬敬地接著說道，

  「方老爺突然過世了，我們都不知道歌舞廳還會不會繼續(xù)經(jīng)營下去�！�

  云清如常地翻看著帳簿，語氣平淡地說道，

  「只要你好好做，歌舞廳的生意就能繼續(xù)下去，大小姐沒有要收掉這里的意思。」

  聽到他這么說，孫經(jīng)理才松了口氣，臉上露出安心的表情。

  另一方面，見到云清出現(xiàn)在舞廳，剛才在臺上唱歌的美女一結(jié)束表演，立刻從后臺跑了出來。

  她遠(yuǎn)遠(yuǎn)看到云清離開經(jīng)理室就往大門走去，穿著高跟鞋的她急忙快步走過去，卷曲的長發(fā)隨之飄動。

  「清少爺，你這么快就要走了？」

  聽到她叫喚自己，云清停下了腳步，回過頭去看她，但神情卻沒有半點(diǎn)喜悅，

  「玉梅，你怎么從后臺出來了？等會兒不是還有節(jié)目嗎？」

  「我看見你來了。」

  面對她的熱情，云清僅是淡淡地說道，

  「我只是來交待點(diǎn)事，現(xiàn)在就要走了�！�

  玉梅連忙伸手拉住云清，露出甜美得幾乎把人溶化的神情撒嬌地說道，

  「今晚上我那兒，好嗎？」

  沒想到不解風(fēng)情的云清卻木無表情地拒絕，

  「不了�！�

  好不容易等到他出現(xiàn)，玉梅當(dāng)然不會就此放棄。身材豐滿的她散發(fā)著嫵媚的魅力，將柔軟的身子靠在云清身上，

  「自從方老爺出事之后，你就沒上過我那兒了�！�

  如此魅惑的話語讓人聽了幾乎無法抗拒，但是云清仍不為所動，

  「大小姐一個人在家，我得早點(diǎn)兒回去�！�

  他輕輕抽出自己的手，然后很乾脆地離開了歌舞廳。

  玉梅望著他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卻又無計(jì)可施……

  5

  走出〔大世界〕之后，云清就在門口上了人力車，回到家的時候，還不到十點(diǎn)鐘。

  雖然他是說了會很快回來，但是曉冰完全沒想到居然這么早。

  看到他推開書房的門，坐在書桌前看文件的她放下手中的貨單，走到云清身邊，有些意外地問道，

  「清哥，你這么快就回來了？」

  云清自然地拉起她的手，溫柔地說道，

  「貨單我明天回店里才慢慢看，你早點(diǎn)兒休息吧�！�

  說著，云清就走向書桌把單子都收進(jìn)公事包中，然后再牽起曉冰的手走出書房。

  兩人手拉著手并肩走上樓，曉冰偷偷看了云清好幾次，才終于忍不住說道，

  「清哥，其實(shí)你不必?fù)?dān)心我，家里還有金翔叔和慶姐他們在，我又不是一個人�！�

  云清的表情沒有什么變化，用平常的語調(diào)說道，

  「我也沒特別想上哪兒去。」

  「可是……」

  曉冰原先還想要提起玉梅，然而她不得不得承認(rèn)，云清能像這樣陪在自己身邊，讓她覺得心里很踏實(shí)，于是就把話給嚥下。

  不一會兒，兩人已經(jīng)來到曉冰的房門前，云清像是回到自己房間一樣推開了門，牽著曉冰走了進(jìn)去。

  兩人都不想繼續(xù)剛才的話題，卻又一時不知道該聊什么，曉冰唯有乖乖上了床，讓云清幫她蓋被子。

  一切都和小時候一樣，讓曉冰不禁輕輕地抗議道。

  「清哥，我都已經(jīng)這么大了，你還把我當(dāng)小孩啊�！�

  云清卻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繼續(xù)幫她把被子蓋好，

  「直到另外有人幫你蓋被子為止，這都是我的責(zé)任�！�

  隨后，他輕輕撫摸曉冰的頭，

  「晚安�！�

  「清哥，晚安。」

  云清熄了燈，就走出曉冰的房間。

  一踏出去，他立刻察覺到走廊上有人，一回頭就看到金翔。

  兩人并沒有交談，卻很有默契地一前一后地往樓梯口走去。

  到了一樓，他們就轉(zhuǎn)左前往位于書房隔壁的茶房。

  金翔拉開茶房的門，一進(jìn)去就朝擺在中央的原木桌走去，然后選擇坐在最靠近茶具的位子。

  云清靜靜地看著金翔一連串行云流水般的泡茶動作，最后優(yōu)雅地把茶水依次斟入并列地茶杯中。

  在將泡好的茶送到云清面前時，金翔故意輕佻地笑說，

  「我還以為你會乾脆留在大小姐的房里呢�！�

  剛剛拿起茶杯的云清瞪了金翔一眼，他卻不以為意，還補(bǔ)上一句，

  「話說，你真的會讓別人幫大小姐蓋被子嗎？」

  很顯然是聽到云清和曉冰的對話了嘛。

  云清挑起眉，眼中流露出不滿。

  「金翔叔，偷聽別人說話是不道德的�！�

  他的回答讓金翔啞然失笑，并為自己解釋道，

  「我只是剛巧站在那兒等你，才會在無意中聽見你們這么有趣的對話啊。」

  知道再跟著解釋下去也只是正中金翔的下懷，云清不想繼續(xù)和他在這個話題上糾纏，言歸正傳地問道，

  「你找我有什么事？」

  金翔也適時地收起臉上的笑容，神情有了明顯的變化，

  「我感覺到了�！�

  云清當(dāng)然猜到他的意思，卻沒有插嘴，于是金翔接著說道，

  「之前對方似乎是為了確定我的身份，故意用槍對付我。想必是知道我還活著，加上得到那樣?xùn)|西，所以想要嘗試控制我了�！�

  云清原先的冷靜神情開始瓦解，憂心忡忡地問道，

  「那你……」

  金翔知道云清在擔(dān)心什么，于是輕輕拍了拍他的肩，

  「你放心，我雖然有感覺到那股力量，但是對方手中的東西并不完整，所以根本不可能操縱我。」

  云清的表情稍微放松，卻還是謹(jǐn)慎地問道，

  「知道對方的目的嗎？」

  金翔無奈地?fù)u搖頭，只能進(jìn)一步說出自己的感受，

  「我只感覺到他們現(xiàn)在要我到某個地點(diǎn)會面。」

  云清驚訝地看著金翔，緊張地問道，

  「你要去？」

  金翔想都不必想立刻回答，

  「當(dāng)然不要��！一出現(xiàn)等于自投羅網(wǎng)�！�

  臉色略微蒼白的他愁眉不展，

  「經(jīng)過那件事，他們確定無法用槍械對付我，也就是說他們已經(jīng)掌握了我的身份，大概暫時也不敢對我動手。但是……」

  云清見他擔(dān)憂的神情，注視著他問道，

  「但是什么？」

  金翔望著一臉關(guān)切的云清，雖然明白說出他的想法只會讓對方的心理負(fù)擔(dān)更重，他卻還是不得不提醒道，

  「這次失敗，他們一定發(fā)現(xiàn)那樣?xùn)|西并不完整，進(jìn)而猜測缺失的部份或許會在大小姐身上，這樣一來就可能轉(zhuǎn)而對大小姐不利了。」

  聽了這句話，云清立即陷入沉默之中。

  金翔默默地注視他好一會兒，才再次開口問道，

  「你知不知道另一半在哪兒？」

  「你放心，大小姐有好好地收藏著。」

  云清的話讓金翔放下心來，情緒也沒有剛才繃得那么緊了，

  「那就好。」

  話雖如此，他還是隨即叮嚀道，

  「不過，還是儘量別讓大小姐落單比較好�！�

  關(guān)于這一點(diǎn)，云清倒是有些為難，

  「除非不讓她上學(xué)，不然很難避免啊。」

  心情完全放松下來的金翔朝云清望去，爆發(fā)出一陣大笑，然后說道，

  「如果你告訴大小姐暫時不用上學(xué)，她一定馬上答應(yīng)。」

  云清的煩惱完全被金翔當(dāng)成笑話來看，讓他鬱悶地皺起眉頭，瞪了對方一眼……

  6

  與此同時，潘二爺正坐在自家的書桌前。

  親眼看到金翔還活著之后，他心中的疑惑始終無法解開。

  「他明明中了這么多槍，居然還能夠安然無恙，看來他的身份我們并沒有猜錯啊�？墒菫槭裁础�…」

  說著，他望向擺在桌上那顆被臺燈照得晶瑩剔透的鑽石，喃喃地說道，

  「為什么就是不能控制他呢？」

  雖然看起來像是在自言自語，但是他并非獨(dú)自一個人。

  隱藏在黑暗之中的皮製沙發(fā)上，還坐著一個人。

  然而整個書房唯一的微弱光線就來自那盞臺燈，根本無法讓人看清楚對方的容貌和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