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少女緊緊護著身后的鬼族男人,與歐泊眼神對峙,分毫不讓;被護著的凱多不由嘴角咧出笑容。
他們是青梅竹馬,伊蓮娜心里怎么會沒有他。
他比不過洛克斯,那是伊蓮娜最敬仰的父親,曾為少女帶來最無憂的童年。
他比不過佐伊,那是伊蓮娜最依賴的長輩,曾一手締就少女最堅固的依靠。
他或許也比不過白胡子,無聲陪伴在伊蓮娜身邊,最終獲得了她的青睞。
但他是凱多,是伊蓮娜的幼年玩伴凱多,是與她一起長大的凱多,是約定共許白首的少年凱多,是即使她的心再小、門關的再緊也一定會為他留出一席之地、打開一條門縫的凱多。
這下意識的保護對凱多來說是最無聲的答案,也是重逢后最好的禮物。
比之凱多此刻的高興,獨自站著的歐泊心思要復雜許多。
凱多。
好些年前洛克斯海賊團那個實習生小子,如今百獸海賊團的船長。
誰能料到,當年不除,竟成大患。
歐泊垂眸,沒有讓伊蓮娜看到他眼底一閃即逝的森寒殺意。
早知道這小子和伊蓮娜有關系,還覬覦他的薔薇,該在神之谷就順手宰了他。
但此時后悔也來不及了,如今伊蓮娜就在眼前,讓她高興比宰了這小子更重要。
“天龍人的字典里沒有體諒和寬恕。被天龍人預訂的奴隸,不管是出了什么岔子,只要打擾了他們的興致,都要有人付出代價!
他了解伊蓮娜的性格,不愿意旁人遭受無妄之災。
“單單放了他們還不夠,沒有這個奴隸,自然有下一個奴隸補上!
“而逃脫的奴隸,從此只能躲躲藏藏。”
“伊蓮娜,你想讓他們能像正常人一樣往來,不必顧忌過去嗎?”
看著少女警惕卻緩慢地點頭,歐泊始終從容溫和,“只要你想,我都會幫你。”
他打了個手勢,有人從暗處出來,二人耳語幾句,歐泊的下屬從他手里接過什么東西,快速離開。
凱多眼尖,認出來歐泊交出去的東西,不由上前一步將伊蓮娜護在身后,“天龍人辦事的信物——海軍果然是天龍人的走狗啊!
“什么?”伊蓮娜側頭看他。
“伊蓮,你離他遠些,那東西我見過,是天龍人只交給親信辦事的信物,真沒想到,當年不敬政府的歐泊如今居然會成了天龍人的走狗!眲P多嗤笑,滿是嘲諷“該說還是權力動人心么!
和歐泊看凱多不順眼一樣,凱多同樣不喜歡歐泊看向伊蓮娜的眼神,雖然不知道伊蓮娜是怎么和歐泊認識的,但這個瘋子對待海賊的態(tài)度他記得很牢。
雖然伊蓮娜不算海賊,但誰知道這個瘋子會不會突然發(fā)瘋,即使在激進的海軍鷹派里,克勞文斯·歐泊也是出了名的極端。
歐泊懶得同他爭辯,只是看著伊蓮娜,“有信物在,他們從此與天龍人再無瓜葛,自由唾手可得,這樣,你能開心些么?”
歐泊沒有惡意,伊蓮娜抿唇,朝他點點頭,“算我欠你一份人情,日后當還。”
她又扯了扯凱多,“凱多,別這樣!睔W泊至今為止對她都是很有禮貌的,她也應當還以禮貌。
凱多悻悻點頭,“我不說就是了!彼麖膩硎呛苈犚辽從鹊脑挼,有時候比洛克斯都更加縱容她;伊蓮娜朝凱多淺淡地笑了笑,明白他的讓步,不由輕輕反握住他的手。
不必多說什么,這是獨屬于他們的默契。
安撫完幼馴染,伊蓮娜又去看泰佐羅,“你很勇敢,和她一起去卡特商社找份活做吧,我不需要你報答,如果要報答,和她好好活著就好!
不等泰佐羅反應,她又去看絲忒拉,“我和歐泊能幫你們的就到此為止了,將來的日子是你們自己的……”她頓了頓,“忘記今天,忘記我們,忘記過去,忘記這一切……偉大航路會容納所有自由的靈魂!
“明天是個好天氣,祝你們好運!
伊蓮娜原本有很多疑問,但看著泰佐羅和絲忒拉互相握緊的手和彼此依偎的樣子,又覺得什么都不必問了。
每個人的人生,只有自己能找到答案。
伊蓮娜握著凱多的手,朝歐泊微微頷首,“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請和我來!
泰佐羅扶著絲忒拉,望著他們離開的背影,感激之情縈繞心間。
“泰佐羅,我會永遠記住她的……這份恩情給了我第二條命!苯z忒拉輕輕說著,“恩人的名字很好聽……”她是個好人,好人會長命百歲的。
這一刻,絲忒拉的眼睛里灼灼有光,不再是從前那個奴隸人偶。
人類是頑強的,只要有希望,就總有人永不服輸。
“她救了你,也是我的恩人;總有一天,我們會報答她的。”
天龍人的仇恨他不會忘,救絲忒拉的恩情更當涌泉相報。
明天,一切都會是新開始。
泰佐羅和絲忒拉的人生即將掀開新篇章,而屬于伊蓮娜的今晚卻尚未完結。
叁人一路走到了一處海邊,是凱多習慣來的偏僻海灘,適合密談。
伊蓮娜沒有因為凱多的話深究歐泊為何會有天龍人的信物,每個人都有無法輕易說出口的秘密,就像歐泊識破偽裝后不曾深究她的來處,她也無意去探究屬于歐泊的秘密。
她不開口,于是歐泊主動問她,“這個小子是來接你的?”
如果不是伊蓮娜在,他大概也不會如此忍耐自己的殺意。
但是她在,歐泊總是習慣忍耐。
伊蓮娜點頭,算是肯定,她想了想,又說,“凱多和我一起長大,很少有比他更值得我相信的,您可以放心。”
少女說的篤定,牽著的手不曾放開。
那雙翡翠色的眼瞳在夜色里本就幽深,辨別不出是否因為這句回答發(fā)生了什么變化。
“和卡琳說過了?”
“還沒來得及,我會告訴她的!
歐泊又問她,“你想去的地方,我送你去,好不好?”不管去哪里,他都一定會陪伊蓮娜。
只求她……別再拋下他。
“您還要送商船回四海,就不用勞煩了。”伊蓮娜搖了搖頭,果斷拒絕了歐泊的提議,雖然不知道歐泊從何處知道了她和白胡子海賊團的關系,又對她的身世知情多少,但歐泊始終是陌生人,無法信任就是無法信任。
凱多挑釁地睨了一眼歐泊,伊蓮娜說心軟也心軟,但心狠也是真的心狠,有羈絆的待她好她會百般溫柔,陌生人的討好卻只會客氣禮貌地千百倍還回去。
還回去就不算虧欠。
不虧欠,就不算進去她的心門。
進不去她的心,怎么樣做小伏低都沒用。
不去理會凱多,歐泊扯了扯嘴角,沒有強求,只是說,“好,如果你有需要,隨時叫我!
男人翡翠色的眼眸閃著幽幽的光芒,似乎有萬語千言卻難以開口。
伊蓮娜看不懂,也不想去看懂,她牢牢握著凱多的手,像是從幼馴染的身上汲取力量。
她無條件的信賴凱多,被愛著才會有恃無恐。
歐泊很識趣,知道留下來也達不到什么目的后果斷離去,來的匆匆,離開的也匆匆;等他離開,少女松懈下來,靠著凱多的肩膀,很是疲憊。
“這家伙有夠奇怪的。”凱多讓她坐在自己腿上,不去觸碰冰涼的地,又放輕力道給她擦汗,“船只我已經(jīng)安排好了,你想什么時候走都行!
“嗯……”伊蓮娜情緒有些低落,“凱多……”
“怎么了?”面對伊蓮娜,凱多總是有著無限的耐心。
“我想家了!睔W泊那樣的縱容,那樣的好脾氣,叫她想起叔叔還在的年幼過去。
可是,她已經(jīng)沒有家了。
微涼的晚風吹拂過鬢角的白發(fā),伊蓮娜靠在凱多的臂彎,眼神有些恍惚。
凱多自然知道她說的不是莫比迪克,默默抱緊了她,“船長走了,但我還在,白胡子也在,我們會永遠陪著你,伊蓮娜——我向你保證,我絕不會死!
他要長長久久地活著,活到白胡子那個老家伙死去的時候,把伊蓮娜接到身邊,看他完成船長的事業(yè),讓整個世界重新洗牌。
伊蓮娜低低應了一聲,“我信你。”若說這個世界上紐蓋特最能讓她安心,那么凱多就最值得她信任。
年少情真,總不是虛假。
“百獸海賊團最近怎么樣?”
“很順利,沒遇到什么棘手的麻煩,別擔心,我應付得來!眲P多俯身在她眼角落下細密的吻,伊蓮娜順著他仰頭,靠在他的胸膛,漸有困意。
習慣性地,少女攀上男人的脖頸,像是每次靠著抱枕,她從小就這樣與他親近,從不改變。
不然,或許他也不會有那么多的妄念,妄想拉明月入懷,妄想將珍寶放入巨龍寶藏之尖。凱多突兀地笑了,輕輕托著懷里人的身體,不至于讓她倒在一邊,享受這片刻的寧靜和溫暖。
“阿貝爾還好嗎?”
“他很好,出來前還托我向你問好!
“情報里說,百獸起的沖突不少,海軍越發(fā)忌憚你了!
“那有什么關系,我不惹事,事來惹我,還不如我來把握主動權!
“那倒也是……你受傷了嗎?”
“當然沒有,別擔心!蹦腥擞秩ノ撬陌l(fā)梢,掃平了她的不安與擔憂,從前每一次離開,他都有自己的安撫方式讓心愛的少女放下憂愁,這一回也是同樣。
“最近有什么不開心嗎?怎么完全一副被惹到的樣子?”
“你發(fā)現(xiàn)啦?”伊蓮娜仰頭看天空,深藍如墨,像她看不清的未來。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凱多抵著她的額頭,對于伊蓮娜卻已經(jīng)是最好的答案。
“你這些年心事重了。”事實上,不僅是有心事,伊蓮娜有了自己的秘密,不過沒關系,等她愿意說了,他就聽著。
凱多嗅著她發(fā)尾的清香,“不愛笑了,有脾氣了!笨倫酆退氣,喝酒喝多了都要數(shù)落他一頓,雖然也是他自己慣出來的。
什么?凱多居然還真敢說她愛生氣!
伊蓮娜當即睜眼,正坐起來,還不待她發(fā)火,凱多又笑著把她重新攬進懷里,長成青年的他已經(jīng)能輕易把伊蓮娜一手抱起。
“有脾氣是件好事,你生來就該是這樣的,自由自在,沒有拘束!睕]脾氣才叫人頭疼,而跟他耍脾氣,才是伊蓮娜親近他的表現(xiàn)。
看著伊蓮娜一下子緩和了神色,凱多就知道,她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好哄。
凱多滿臉都是笑容,就像伊蓮娜在他面前從無拘束,從不思考,一切遵從本心一樣,他也對伊蓮娜知根知底。
“你從小什么樣子我最清楚!眲P多清楚地記得一切,伊蓮娜的興趣,伊蓮娜的飲食習慣,伊蓮娜的小動作……即使他們已經(jīng)很久不見,那些記憶仍然鮮活。
那是屬于他和伊蓮娜的過往,是旁人羨慕不來的伊蓮娜的真實。
“我的伊蓮討厭青椒,不喜歡帶骨頭的肉,每次遇見不喜歡的菜都要撥到我碗里,還不肯叫人知道!
尤其討厭青椒,西蘭花和青菜尚且肯嘗一嘗,苦著臉也能吃,但一到青椒就碰都不愿意碰了。偏偏都縱容她,人就更挑食了。
當然,凱多自己也是縱容的一份子。
“灌藥水眼都不眨,然而一到膠囊裝的藥就怎么都不肯吃,就算硬抗著不舒服也要把膠囊藥藏起來不叫人知道!
一次膠囊都不愿意咽,雖然不哭也不鬧,但就是不愿意吃膠囊,科學隊自然只能跟著她的意愿改。
“吃喜歡的東西的時候容易心急,幾次被燙到舌頭都不知道教訓。喜歡的東西要留在最后吃,最好讓人一起嘗嘗,就會很開心!
“你喜歡咬冰塊,不論春冬。我記得那年夏天,你貪涼感冒,大副走前禁了你的冰飲,你可憐巴巴地去求船長,他瞞著廚師長給你弄回來一大杯冰塊,一個個含在嘴里去咬,當時大家還以為是什么寶貝讓你愛不釋手,原來只是些冰塊。”
伊蓮娜太容易滿足了,明明伸手就是一切,卻沒有過分的貪心和野心;不過沒有關系,伊蓮娜不去爭的,他去爭來,伊蓮娜失去的,他去奪回。
“這就是你,我可愛的伊蓮!
凱多又伸手去把玩她的碎發(fā),“不許說了!鄙倥钠鹉橆a去用手捂他的嘴,兩個人距離極近,伊蓮娜卻渾然不覺。
但不過些許功夫,她又柔軟下眉眼,“玲玲和紐蓋特手里都有舊部,史基的飛空島、王直的蜂巢更是不缺人手……只有你孤身游走,真的不需要幫忙嗎?”
別看洛克斯海賊團在神之谷一戰(zhàn)中覆滅,當年活下來的干部里鮮少有真正只是自己一個人的。
遠的不說,光說說幾個核心干部身邊;長面包一直跟隨著玲玲,如今在萬國做后勤;廚師長不愿爭鋒,留在了莫比迪克頤養(yǎng)天年帶孩子;更不要說其他人了。
就連她自己,受叔叔和佐伊遺澤,得用的人手也不少。
哪里真有單打獨斗的呢?也不過是凱多還年輕,沒走到干部的位子,沒有信服追隨的心腹罷了。
唯一忠心耿耿的阿貝爾又是露娜莉亞一族的遺民,受世界政府追捕。
前些年凱多聲名不顯倒是還算了,如今百獸漸漸成了氣候,實在叫人擔心。
人生際遇太過無常,羅杰說絕癥就絕癥了,她害怕凱多有一天也會這樣突如其來地從她生活中消失。
“送我去飛空島完了之后,你去西海找一趟二號,就算沒有人手勻給你,也多少給你些東西,就說是我的意思!
二號大概會驚訝于她仍舊活著,但有佐伊的余威,就算有異心也不至于撕破臉。
就算是野心至上的史基,不也要留給她叁分薄面么。
“也不必她吃虧,她先前不是一直在找新藥劑的中和試劑又一直失敗么,她交給你東西的時候,就是王直把一號留下的中和試劑匯總資料給她的時候。”
凱多頓了頓,“那是大副留給你的東西……”百獸在科研上確實少了人才,他手下得用的人還是少了,但能換來二號松口的東西,又是當年洛克斯海賊團科研隊核心的一號的資料,價值不言而喻。
“我拿著也不過是死物,給你,我高興。”伊蓮娜看著他,從前她就是這樣,只要在她心里,是她的牽掛,就不計回報、傾盡心力。
“要是算賬,你欠我的、我欠你的算得清么,我們之間,何必論這些!鼻嗨{色的眼眸在月光下柔和動人,是很多人求都求不來的親昵信任。
凱多嘆息一聲,沒有再拒絕,“我會活著,登上這片大海最高的位置,與你共享榮耀。”
伊蓮娜沒有應聲,但也沒有拒絕;她想起來,小時候,史基似乎也說過類似的話。
金獅子曾經(jīng)對著孱弱的女孩放下狂言,說她總有一日也會走到與天同齊的高處。
她曾經(jīng)不知道史基說的高處到底是天空還是力量,但手握權力的滋味,能主宰生殺予奪的片刻,一瞬也足夠難忘。
她總覺得凱多說的不對,或者不全對,但又不知道哪里出了問題。
算了,算了,何必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