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鐘馗不死，他完全可以坐視。
不過被人算計(jì)而忍氣吞聲，可不是他的脾氣。
來日方長(zhǎng)，看誰算死誰！
第617章 青天
在道興坊，有一處地方，陽江穿入江都城，經(jīng)流此處。
是南北行船交匯之處，周遭多有酒肆茶樓，四方行商旅客，文人名士，多在此歇憩。
江邊有一座寺廟，名瓦棺寺，傍水而建。
寺中有閣樓，依山而起，名上元樓。
可府視陽江，登樓遠(yuǎn)眺，陽江美景，一覽無遺。
是這一帶最為有名的所在。
游人墨客，多至此停船登樓。
寺中僧人，也不阻止。
甚至為方便游人，還派了知客僧在閣樓中設(shè)了茶棚，備了吃食，供人享用，也不收受錢財(cái)。
若是有心，飽覽江景山色后，便在寺中上一柱香。
若是不愿，也自可離去。
不過能有閑心至此流邊游覽之人，不是富貴之家，便是清閑文人。
也不在意那仨瓜倆棗，下樓之后，都會(huì)施些香火錢。
也因此，瓦棺寺中香火算不上鼎盛，卻也經(jīng)年不絕。
不過寺中卻依舊清貧，也不見因此閣樓之名遠(yuǎn)揚(yáng)，收了許多香火錢，而變得富足。
來往之人，都曾聽坊間鄰里言及，寺中香火錢，大多都被僧人們拿去周濟(jì)貧苦。
剩下的，也是備在寺中，但有來往落難之人，登門求助，寺中僧人都會(huì)施些盤纏，供他救急。
因此，瓦棺寺的名聲不算顯貴，但知道的人，都會(huì)豎上一個(gè)大拇哥。
每年佛門施戒之日，也有不少人想要拜入寺中。
或是因日子實(shí)在貧苦，索性剃了頭，受了戒，入了寺中，尚能得一頓飽飯。
或是確實(shí)心中有佛，因瓦棺寺的門聲，想要入寺修行。
不過，卻也從來沒有聽說過，瓦棺寺有什么高僧大德，神仙尊者。
似乎這就是一座平常的寺廟，并非仙宗教門。
此時(shí)，上元樓下，有一個(gè)身穿粗布僧衣的女尼，正拿著簸箕、掃帚，一下一下慢慢地掃著。
地上的塵土和落葉隨著掃帚劃動(dòng)，輕輕地打著旋揚(yáng)起。
竟頗有幾分寧靜的韻味。
“妙寂。”
蒼老的聲音自她身后響起。
妙寂回頭一看，卻是一個(gè)瞽目老僧。
妙寂放下簸箕，單手合什：“住持�！�
瞽目老僧看了一眼她手中掃帚，嘆道：“唉，門前塵土侵肌，心中積垢銷魂，你掃了這么多年，仍未掃清么？”
妙寂神色未變，垂下頭來，用淡然的語氣道：“住持，殺父殺夫之仇，不共戴天。”
“若尋不到此賊，為吾父吾夫雪仇，我愿塵土埋身。”
“唉……”
瞽目老僧又長(zhǎng)嘆一聲道：“起諸善法本是幻，造諸惡業(yè)亦是幻……罷了�！�
“既然你放不下心中仇恨，你在我這里掃灑再久也是無益，離去吧�！�
妙寂看似波瀾不驚的神色，終難免一怔，抬頭道：“住持要趕弟子？”
“不是我趕你，你作繭自縛，也無人能趕你�！�
“離去吧，去尋你的仇人。”
妙寂眼中現(xiàn)出幾分茫然：“我每日每夜，都想找到仇人，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可我到哪里去找……”
瞽目老僧雙手合什，一雙黑洞洞窟窿之中似深沉無底，如無底之淵，偏偏直視其中，又似能見一點(diǎn)光明，能照亮人心。
其輕念一聲佛號(hào)，沉聲道：“何不見抬頭睜眼，拂凈烏濁見青天？”
“青天……”
妙寂心中悲戚，眼中茫然，面現(xiàn)譏嘲：“犲狼當(dāng)?shù)�，妖氛彌世，青天何出？�?br />
瞽目老僧搖頭緩道：“快了，快了。”
妙寂終于聽出其語中若有所指。
她知道住持并不是什么神仙，也不是仙門中人，法力滔天。
但她很清楚，這瞽目老僧雙目無珠，卻比她所見過的人看到的都要多得多。
在她心中，住持才是真正的佛門大德高賢。
一心參修佛法，心無旁騖，不修法力，不參道行，卻有著常人無法理解的神異。
他所說的話，恐怕不是無的放矢。
不由急切道：“求住持指點(diǎn)，弟子該何往？”
瞽目老僧道：“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心之所安，何處不可往？”
妙寂女尼本想說天底下，除了瓦棺寺，還有何處能令她心安？
可嘴張了嘴，卻沒能說出來。
住持既然開了口，便不會(huì)讓她再留下。
而且她在瓦棺寺中，又真的能安心嗎？
若能安心，她又何苦每日掃灑塵土，進(jìn)出坊間市井？
前者是為了安心。
后者是抱著僥幸之心，能在市井之中，聽到只言半語，能令她找到仇人。
但二十多年了，她成了許多人眼里的“萬事通”，卻依舊半點(diǎn)頭緒。
其實(shí)是住持的神異，若是肯幫她，定是可以找到仇人的。
但瞽目老僧念了一輩子的佛，雖不會(huì)阻她報(bào)仇，但也是斷然不會(huì)助她尋仇的。
“既如此，弟子拜別住持�！�
妙寂女尼終于放下手中掃帚，跪在地上，朝老僧叩拜，才起身，背向瓦棺寺，緩緩離去。
她一身孑然，倒也不必收拾什么。
……
江宅。
娑羅雙樹下，江舟輕聲誦念經(jīng)文的聲音在院中回蕩著。
“以本心凈明為要，而制行必以忠孝為貴，故能合乎中黃八極天心，達(dá)于無上清虛之境�！�
“守一修仙度人，仙家之最正者�！�
“何謂凈？不染物；何謂明？不觸物。”
“不染不觸，忠孝自得�！�
“正心誠(chéng)意為凈明，扶植綱常憑忠孝�！�
“凈明者，無幽不燭，纖塵不染，愚智皆仰之為開度之門，升真之路。以孝悌為之準(zhǔn)式，修煉為之方術(shù)，行持為之必要……”
江舟抬頭看了下天色，放下手中的書冊(cè)。
這是太智老道贈(zèng)他的《凈明經(jīng)》。
他本來并不是很看重，不過是閑來翻閱。
卻沒想到這本薄薄的書冊(cè)，也不是什么道法神通，只看了些許，便對(duì)他大有助益。
這凈明道的法詣，與道門，甚至與仙門中一切法統(tǒng)都大相徑庭。
仙門之人，無論道佛，都講究遠(yuǎn)世俗，寡心欲。
修仙參佛，說白了，就是最后都要把自己修得不像人。
“仙”和“佛”才是他們的追求。
既非人，自不必有人性。
人性太重，反而是束縛。
是以道弘人。
凈明道卻反其道而行，講究“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其所選擇的路子，也挺有意思。
竟與儒門一般，講究“忠”、“孝”二字。
以忠孝為繩，正己正人，正如經(jīng)中所言：由真忠至孝，可復(fù)歸本凈元明之境。
謂世人若能以孝道二字常蘊(yùn)在方寸內(nèi)，則言必忠信，行必篤敬，忿消欲寡，改過遷善，方備人道。
則道由心悟，玄由密證。
這些東西，竟然與他最近的苦惱，或者說是感悟，有不謀而合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