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被對方得了一分。明明看穿了他的動作,但身體卻不聽使喚,無法回避。
而明明抓到了破綻,卻沒辦法抬起腳來擊中對方的要害。
無法防御。也無法反擊?粗鴮Ψ降纳袂閺拿凸サ男老矟u漸轉為困惑。聽到場邊的加油聲慢慢消散,只剩驚愕與沉默。
至少……至少……再一擊,再給我給予對方一擊的機會!
終于抬起的那個膝蓋,「啪」地一聲。
我的腳板沒有觸及對方的身體,而是在空中劃過虛無,然后失去平衡。
視角開始扭曲。
對手的臉。
觀眾席。
裁判。
天井。
然后一片黑暗。
地板傳來肉體撞擊的回響。
外界的聲音被自己的哀號阻隔,像是從喉嚨穿過口腔直接刺破耳膜。
已經無法控制呼吸。
『華德昇,』嚴厲而熟悉的聲音,是朝夕相處的師范:『站起來,只要再一場就三連勝了!』
『華德昇,』溫柔卻陌生的聲音,是偶爾才回到家的母親:『今天晉級了嗎,很好,保持下去!
『華德昇,』嚴肅且陌生的聲音,是多年沒見一面的父親:『運動只是活動筋骨,讀書才能有好工作!
『華德昇,』冷靜而陌生的聲音:『可以恢復到一般人的程度,但你以后再也不能從事激烈運動!
無論再怎么大口、再怎么急促吸氣,但感受不到氧氣進入體內。
『華德昇,』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音:『沒有了跆拳道,你的存在價值是什么?』
『為什么要練跆拳道?』
一個年幼的自己俯瞰著倒地的我。
『你為什么在這里?』
一字一句壓在胸口,令我完全喘不過氣。我開口想要辯駁,卻完全發(fā)不出聲音──
只有滿滿的窒息。窒息。窒息。窒息。
「唔咳!」
我從床上彈了起來:「咳!咳!哈!呼!哈!呼!哈!」
「你總算起來了。」
喘著氣的我定睛一看,只見少女叼著棒棒糖,不知為何跨坐在我腰上。
我摸了摸自己的鼻頭,覺得有些腫脹,馬上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你剛剛是想悶死我嗎?」
少女聳聳肩,從我的身上滑下去,站到了床邊。
「因為喊了好幾次你的名字,你都不起來,我只能使用非常手段。其實我也有想過丟下你,我自己一個人出發(fā),只是覺得日后被你追究起來會很麻煩,所以還是想方設法讓你起床了。」
很好,她以后應該是公司出差時被選為最不想分配在同一間房的同事。
我揉了揉眼,摸到褲子口袋里的手機,上頭顯示零點五十七分。然后再看看床邊的少女,已經穿戴整齊,只差手上那頂帽子:
「已經找到工寮的所在地。我們走吧。還是你需要提神一下?」
「呃……我可能需要!
我記得我的書包里應該有口香糖之類的東西。
少女嘆了一口氣:「沒辦法了,我今天只帶了一根,你將就點吧!
說罷,她把棒棒糖從口中抽出來,直接塞進我的嘴里。
睡意立刻消散。
「喂,你這是……天哪!好苦!這什么!」
一股野草般的腥臭苦味從舌尖化了開來。另一種層面上讓我完全清醒過來。我忍不住把那根棒棒糖從嘴里抽出來,只見是她較少食用的淺綠色口味。
「你不要?那就還我吧!谷缓笏桶盐沂稚系陌舭籼鞘栈厝,放入自己的口中。
「……我說你……都不會介意嗎?」
「介意什么?」她偏了偏頭。
好,是,我錯了。我該了解到在這傢伙的心中應該完全沒有性別意識這件事,或者說她的想法已經超越人類,所以沒有把我當成同一個物種的異性,而是我這個十七年來沒交過女朋友的體育班男生為了她這些無心的舉動在小鹿亂撞,可惡!
「沒事?揉,我們出發(fā)吧。」
我整了整衣領,隨意梳理了一下頭發(fā),深呼吸一口氣,便起身做好了出門的準備。
※
「這么晚,你們要去山上干嘛?」
少女作勢依偎在我懷中:
「他說有個可以觀賞星星的景點,說什么都要帶人家去看呀~~」
我也尷尬地應和道:「今天夜色最晴朗,景色應該很漂亮。」
「喔,是喔。年輕真好啊。但晚上山里很黑,你們自己要小心嘿!」
「我們會的!
「嗯,沒關係的,他會保護我的呀~」
喂,別往我身上蹭。是說沒必要演成這樣吧?
在上車前避免司機起疑而臨時想到的劇本,少女實行起來卻毫不含糊:交往三週還處于熱戀期的高中情侶招了計程車想到山上看夜景。由于她平時總是面無表情、像一隻貓一樣獨來獨往,突然用這種甜膩的聲音與迷濛的神情,真的會產生已經跟她陷入熱戀的錯覺──甚至產生好像跟她成為真正的戀人也不錯的荒謬念頭。
我們的假恩愛直到下車后,目送計程車離去才結束。
「接下來,」
少女恢復原本平淡中帶有冷冽的語調:
「這條馬路繼續(xù)往前走的話,會是有一道大門擋在路的盡頭,繼續(xù)往上走才是工寮。儘管工寮已經廢棄了,并且據報那只有一道簡陋的鐵皮門,但不排除有安裝監(jiān)視器的可能。所以我們要從這邊的山坡地,直接穿越樹林,爬到工寮門前!
在計程車離去后,四周真的毫無光源。
雖然因為都市光害的關係,遠方天空隱約地讓這里不至于伸手不見五指,但也真的只能看到物體的輪廓。大概能看到道路的一側是面向平地,從前方吹來陣陣潮濕的海風,讓穿著長袖制服只罩著背心的我覺得有些發(fā)寒;即使沒帶外套,像夏絡兒那樣有一件斗篷披肩可能都還好一些。
剛才似乎在計程車上有看到窗外出現「海山漁港」的字眼,這里應該離海邊不遠。而道路另一側是一片漆黑,大概是少女所指的山坡樹林,道路的遠方有一道橫越天際、有如排列整齊的星光──那應該是高架橋。
此時地上突然出現一道微弱的光線。是少女手中拿出了一個小型手電筒。
「呃,不能亮一點嗎?這感覺有跟沒有差不多。」
「這樣就夠了,避免被發(fā)現;我們無法確定對方有沒有警衛(wèi)。跟我來!
說罷,少女抓著我的手臂,我們沿著柏油路走了一段之后,少女鎖定了一塊看似比較容易攀爬的土坡,于是我們撥開可能是姑婆芋跟一些蕨類的葉子,一起進入了樹林里。由于帶有坡度,林木又相當茂密,就連白天都不見得能夠順利穿越,更何況是在深夜?但少女憑藉著手中微弱的手電筒,或是攀爬,或是匍匐,硬是在林地中走出一條路。而我也只能緊跟在她后方,一邊探詢她走過的足跡,一邊避免不小心被她踢到,艱辛地穿越樹林,最終越過道路護欄,走回到柏油路面上。
經過這樣的折騰,我實在很懷疑巴拉蒙如何能夠在身上未帶任何光源的情況下,穿越這片山坡林地抵達底下的村莊。
雖然穿越樹林這一路上有些喘,但身旁的少女將套著黑皮手套的手指抵在唇上,示意要我別發(fā)出聲音。
四周除了蟲鳴之外,沒有其他的聲響。
看來少女擔憂的警衛(wèi),至少目前并不存在。
于是少女也將手電筒的光源調到最大,順著路面走了不久后,眼前便呈現出一棟看起來非常破舊、隨時傾塌都不意外的灰白建筑,鐵皮屋頂覆蓋在長方形類似傳統廂房的結構上,門窗破損,只留下一個個黝黑的窟窿。
老實說,直到踏進工寮的那一刻前,我對少女的判斷都還是半信半疑。畢竟單靠巴拉蒙提供的訊息,她真的有辦法找到所在地嗎?
然而現在就有一個被綁在板凳上的人影出現在屋子的正中央。
我跟夏絡兒快步跑到對方身邊。但對方只是低著頭,沒有任何動靜。
在我出聲之前,少女已經伸手摸了摸對方的頸部。
她嘆了一口氣:「我們晚了一步!箤⑹蛛娡步坏轿业氖稚现,摸出了口袋里的手機,看似準備撥話。
而我此時才拿著手電筒仔細看到對方的慘況。全身滿是瘀青,鮮血浸透了他身上的衣褲。手臂與腿部處處是被利刃切割過的傷痕。沒有闔眼的雙目虛無地朝向地面,他的鼻頭上甚至還有一滴沒有落下的血珠。
雖然是第一次見到尸體,但也許是因為太不真實,又或是過去在賽事當中或事后治療已經習慣見到血肉模糊的場面,我出乎自己意料地冷靜。也可能只是因為,這是一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而且還是外國人,所以更沒有太多情感上的波動。
少女則不然。
平常沒有太多表情的她緊皺著眉頭,看似焦躁而不耐煩地踱著腳,小巧精緻的鼻頭與朱唇此時甚至有些猙獰。儘管她已經準確地找到了工寮的所在地,但無法及時拯救一條生命使她看起來似乎非常懊惱。
「怎么回事?」少女突然冒出一句話。
「發(fā)生什么事了嗎?」鮮少聽到她出現困惑語氣的我不免緊張地湊到她的身旁。
「巴拉蒙的位置在移動。是什么時后開始移動的?為什么在這個時間移動?他要上哪去?是被誰拐走,還是……」
她盯著自己的手機螢幕,雙脣微微顫抖。
「怎么了?」我湊過去看,只見一個閃爍著藍點停在網路地圖上的某個位置。
「首都大學。」
她恨恨地說,并奪過手電筒。
少女焦急地拿著手電筒在室內四處照射,并且蹲到尸體旁邊觀察,甚至蹲跪在散落著水泥碎片的地板上。如此搜索幾分鐘后,她大喊:
「我們被設計了!」
「什么?」
「販毒集團是真有此事,也確實有一個泰國勞工被虐待致死,就在我們面前。但巴拉蒙的角色,不是無辜被捲進來的翻譯員或末端藥頭,他可能是跟這個人同一陣線,也可能是替『比特醫(yī)生』為虎作倀,他知道這個工寮的位置,可能也有來過,但沒有發(fā)生他所講的那些事情,因為這里除了這個人身邊之外,沒有其他血跡,更沒有被砍斷的拇指;他用了自己原本的斷指演了一齣戲。
巴拉蒙也許是被『比特醫(yī)生』找來時,知道自己已經陷入危險,所以需要找一個比『比特醫(yī)生』還要強大的靠山,并且藉別人的手搗毀『比特醫(yī)生』的供應鏈。這是為什么呢?因為杜瑞柏死了,這條通往中國的販毒途徑失效了,『比特醫(yī)生』也許是因為談判失敗,又或許是他私自把半成品賣給外勞惹惱了供應商,而失去了利用價值,所以要藉我們的手揭發(fā)他的行徑,把他剷除掉,以扶植另一條更有保障的通路。」
我啞口無言地盡可能把少女所講的每個字吸收進腦中,但卻沒辦法消化。
「簡單來說,這是一場黑吃黑。一方是『比特醫(yī)生』,另一方我也知道是誰。我們只是被另一方假借巴拉蒙編造出來的故事,來擊垮『比特醫(yī)生』。并且那一方也知道只要我找到了工寮,我就會了解整個真相。所以,我們要趕快離開這里!」
少女的話音一落,隨即抽了抽鼻頭。
而我也在同時嗅到了一股不祥的氣味。
汽油。
夏絡兒抓住我的手臂,我們正打算跑向工寮的門口時,天花板的日光燈卻被打了開來;我一時間被光線刺痛地睜不開眼,只能半閃半滅的昏黃燈光下瞇著眼,看到兩個人影擋住了出路。
「這里是私人土地喔,小弟弟,小妹妹,要約會的話最好去別的地方!
一個戴著金框眼鏡,有一點啤酒肚的中年男子說道。面容斯文的他非常突兀地拿著一把西瓜刀。而他的身后則站著一名身約略一七五上下的壯漢,手持一炳鐵棍,另一手則拎著一桶汽油。
「不然,你們可能會更加『火熱』!怪心昴凶訑[弄著手上的打火機。
※
「有一位好心人通知我今天晚上要注意一點……我還以為會是條子,沒想到只是兩個高中生。很遺憾的,你們看到不該看的東西,所以只好請你們消失了!
男子點了點手中的打火機,但并沒有引燃已經撒在工寮四周的汽油。
「打算先殺了我們之后,再放火毀尸滅跡嗎?比特醫(yī)生……或者,應該稱呼您一聲『施董』?弗里茲生技製藥股份有限公司的董事長,施達軻先生!
少女往前站了一步:
「以一位董事長身分,您帶來的人手是不是有點太寒酸了?」
「……我還以為只是來玩試膽大會的高中生呢,沒想到你們是來『玩真的』!
綽號比特醫(yī)生、真名為施達軻的中年男子收起了打火機。
「也許你們不知道,公司再大,能夠信任的人卻永遠只有那么幾位……而要進行這種事情,除了親生骨肉之外,沒有其他人值得信任。」
「不過這也讓令公子無法置身事外;」向對方喊話的她,一邊悄悄地把我的手引進她的裙旁:
「警方會在明天一早搜查貴公司。我覺得您現在要做的事情應該是把有關『教授』的資訊整理起來,往后提供給警方的話,或許可以減免一些罪責。喔當然,蓄意殺人罪是免不了的,我們必須要給我們的外國朋友一個公道!
「那些泰勞的命也就值幾萬塊而已。如果都要負擔殺人罪,多一、兩條也沒差,不過你既然知道『教授』,就該曉得這件事情會被壓下去。我跟『教授』認識二十多年了,我沒讓『教授』失望過,『教授』也不會讓我失望!
「您就沒想過是『教授』讓我們來揭發(fā)您的嗎?」少女把她裙里口袋的一副手銬交給了我,讓我收進褲子口袋中。
「如果是這樣,他何必通知我來呢?」
施達軻的甩了甩手中的西瓜刀。
「藉您的手來除掉我吧!股倥柭柤纾骸阜浅C鋵嵉摹航璧稓⑷恕。」
「你覺得我會選擇相信一位合作二十多年的好伙伴,還是一個見面不到二十分鐘的小妹妹?」
「我已經把真相告訴您了,信不信隨便您!
少女退后半步對我耳語:「巴拉蒙編造的故事是假的,那樣的山坡林地我們不可能逃得出去,只能放手一搏了;我對付施達軻,你對付他的兒子。」
「你不是有手槍嗎?」
「那是最終手段。跟警察解釋槍響還有回收彈殼會很麻煩。」
「了解。不過就算我再遲鈍,也看得出來你很在意那把西瓜刀;我來對付施達軻!
「……好吧。雖然我會一些特殊的防身格斗術,但我得承認我不擅長應付刀具。不過我要求你:絕對不能受傷。你要是流了一滴血,我會從你傷口里擠出十滴!
噢,聽起來就好痛。
「你們討論完了嗎?」
施達軻甩著手中的刀:
「真懷念這個手感啊,三十幾年前,我就是靠著一把西瓜刀在道上混的,當時大家都叫我『上!哗ぉぁ
「沒興趣聽您的當年勇!」
少女一喊便向對方衝了過去。我緊跟在后。在那兩人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少女已經從懷中掏出一小罐鐵瓶:
「學長摀鼻!」
聽到她的指令,我立刻摀住口鼻,少女便押下噴嘴,旋即一團水霧遮蔽在對方與我門之間。我看著施達軻反射性別過臉,并且閉目咳嗽,趁隙想一舉踢掉他手中的西瓜刀──卻沒料到力道不足,未能使他松手。
至于那罐防狼噴霧的效果似乎也很有限,看來只能短暫地嚇唬對方,并不會產生多少實質的傷害。
施達軻站穩(wěn)了腳步,紅著眼舉起西瓜刀朝我猛刺橫劈。
雖然貌似毫無章法,但也許正如他剛才說的,曾經是用這把刀闖出名堂,所以并不是胡亂揮舞,每一刀都準確瞄準了我的要害──而我光是閃躲就來不及了。
昏暗的夜色下,儘管有工寮忽明忽暗的燈光,但他不需要看清楚我的身影,只管揮砍長刀就能攻擊我,而我只要看不清他的身影,就找不到反擊之處。
我?guī)锥仍囍谒蹲訐]空的空檔,想側擊他的腰部,卻怎樣都抅不到對方。
──與當時從霍甫杰的身后突襲不同,一旦與對手面對面,那一天的無力感在度涌上心頭:
距離不夠。高度不到。
再一次,還是落空。
彷彿是自己的腿不聽使喚一般,無論怎樣攻擊,都是失敗。
──明明抓到了破綻,卻沒辦法擊中對方的要害。
──又要被對方得分了。明明看穿了他的動作──
我勉強閃開這擊,但刀刃卻劃破了我的衣袖。
──無法回避。
這次是胸口的毛衣被割出一條縫。
──再一次──
距離不夠。明明我的腿夠長,肯定能擊中的──
──但我不敢,盡情使用我的膝蓋。
一陣痛楚從我的手臂傳來。刀刃割過我的肌膚,劃出一道濕黏的軌跡。
啊……糟了,等一下要被夏絡兒擠血了。
我喘著粗氣,汗水從我的每個毛細孔迸流而出。
『你以后再也不能從事激烈運動』
耳邊忽然又想起了那一天,醫(yī)師說的話。
『這一場如果輸的話,三連勝就止步了』
教練的話。
『吶,你為什么要練跆拳道?』
年幼的自己說的話。
『你為什么在這里?』
我自己的話。
壓在胸口的字句,讓我無論再怎么大口、再怎么急促吸氣,都呼吸不到氧氣。
又一陣刺痛。腰際被刀刃擦過。
我看到了對方的獰笑。
至少……至少……只要一擊。給予對方一擊的機會……
『──但,你現在在這里。』
背對著夕陽的少女講的話。
『我需要你。』
被打的話,就踢回去。
沒有價值的話,就為自己創(chuàng)造出價值。
不想可有可無的話,就讓自己變成絕無僅有。
抹不乾的汗水。面對強敵時的血脈噴張。瀕臨自我極限的突破。
──使我紊亂的呼吸變成規(guī)律的喘息。
我想要保護自己。
我想要保護她。
我想要保護,這個身體所能夠承擔的一切存在。
并且,我可以做到。我相信自己做得到。
閃過了白恍恍的西瓜刀。我看到了他的破綻。
「喝────!」
我的腳板擊中對方的手,使那把刀飛了出去。
「哈─────!」
一個回旋,我感受到從腳尖傳來厚實的碰撞感。扭曲變形的金框眼鏡在空中解體。
地上傳來肉體撞擊的回響。
但這次,我站立著。
判斷對方應該已經沒有任何起身的可能,我沒有拿出手銬,只是盡可能調整自己的呼吸,然后趕忙搜尋少女的身影。
只見另一頭,身形嬌小的少女與揮舞著鐵棍的壯漢仍在纏斗。
儘管壯漢看起來只是拿著鐵棍胡亂揮舞,但身形的落差使得少女只有拼命閃躲的份,毫無招架之力。壯漢看起來已是氣喘吁吁,然而少女也顯露出疲態(tài)。
正當我準備前去營救時,夏絡兒卻突然反常地往壯漢的方向直線撲去。對方也把握了這個機會,舉起鐵棍,眼看就要對少女迎頭痛擊──
少女甩出肩上的斗篷,對方反射性地別過臉去,此時她猛然一個低蹲,往上跳──
左腿擊中對方的跨下。
右腿蹬向對方的下頷。
一個華麗的后彈,雙手有如展翅高飛般保持平衡的少女穩(wěn)穩(wěn)地落在地上。壯漢也重重地墜落在地,不省人事。
「………………靠,」千言萬語只能濃縮成這個字。
這是什么特技表演啦!你是馬戲團系喔?
她撿起的地上的劈肩斗篷,拍了拍上面的塵埃,儘管有些喘息,但仍優(yōu)雅地調正了一下帽子與領結并穿回斗篷。然后踏著看似輕巧的步伐去拿回被扔在路邊的書包。
而我也找回剛才被甩到一邊去的書包。
「你那邊也結束了嗎?很好。我想你應該已經找回了在上一場賽事失去的自信,黑帶二段的華德昇選手!
也許是夜色昏暗與距離的關係,她似乎沒察覺到我的傷口。
「現在,我們只需要等警──」
少女猛然抽出藏在裙底下的手槍,雙手挺直,對我舉起槍管。
在我還沒來得及反應之前,火藥的迸裂聲撕開了整個寧靜的夜空。
「啊呃!」
一聲慘叫從我身后傳出。我回頭只見施達軻離我三步之遙,甩開手中的西瓜刀,抱著自己的左小腿跪倒在地。
「我不是把手銬給你了嗎?」
她放下手槍,語帶責備地說道。
我迅速跑到不停哀嚎的施達軻身邊,朝他的后腦勺用手刀劈了下去,使他昏迷以減輕他的痛苦。我撕開他的衣袖,扯下一塊當成繃帶幫他的小腿止血。不過掀開他的褲管后才發(fā)現,少女巧妙地只讓子彈削過對方的小腿,雖然看來也是血肉模糊,但并非貫穿傷。而少女只是緩步走過來,從我的口袋中取回手銬,把對方的雙手牢牢銬在后背。
「真麻煩,還得把槍聲跟彈殼的事情蒙混過去……真是的,所以,我才說,我不喜歡找警……」
身旁少女突然像斷了線的人偶一般,雙腿一曲,整個人崩落在地。
「夏絡!」
我趕忙衝刺過去摟住她,在她的全身還沒摔在地上之前,抱住了她的肩膀順勢讓她下半身斜躺在地上。
「夏絡!喂!你怎么了!你剛剛受傷了?回答我啊,夏絡!」
可惡,難道是在我沒看到的時候,她被對方用鐵棍攻擊到了嗎?
我橫抱著她,發(fā)現她全身早已大汗淋漓,胸前劇烈的起伏,看似并未止住喘息──當然我也是。我著急地審視懷中的少女,除了衣服被汗水浸透,絲襪有零星的破損──應該是擦過地面造成的。鞋子上也有一些擦痕。但身上并沒有任何傷口。我撥開她的瀏海,試圖檢查她的額頭:
「夏絡!你醒醒啊,夏絡!」
少女在我懷中被搖醒。她半睜著眼,看到我的手臂:
「……你受傷了?我不是一直要求你不準受傷嗎……」
夏絡兒有氣無力地說道:
「等一下得、好好處罰你……」
「先別管我,你哪里受傷了,夏絡?傷口在哪?喂!夏絡!」
她沒有回答,只是緩緩地蓋下眼簾,垂下了頭。隨著她呼吸的頻率越來越緩慢,手中的少女軀體似乎越來越沉重。可惡,如果我是醫(yī)生就好了,至少我若是具備急救方面的知識──
「──真是,又搞了一個大案子出來呢!
身后突然傳出一個渾厚的男聲。
靠著對方背后由車頭燈投射出來的光源,只見一個穿著襯衫、套著休間西裝外套,戴著細框眼鏡,梳著一頭俐落的短發(fā)、一副學者模樣的人,身后帶著兩個身穿全套黑西裝的男子,緩緩走近。
「你真是會給我惹麻煩,夏絡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