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在這里過夜嗎？」
在沉默即將吞噬一切時，萊卡說，綠色眼睛被掩埋在昏暗的燈光中：「明天晨禱的時候我再來叫你。」
「那就麻煩了�！宫旣悂嘃c點頭。
「奇萊雅也是omega。」萊卡輕聲的說，又恢復(fù)成了原本的表情�，旣悂喐鴮Ψ絹淼搅烁鼉�(nèi)部的廊道，這里燈有著鵝黃色的光，看起來溫和又舒適。
「但你和她不太一樣�！谷R卡一邊說一邊拉開了一扇門，密閉空間的氣味頓時洩了出來。
「不太一樣是指什么不一樣？」瑪麗亞說。
「你知道熊嗎？」
瑪麗亞抬起頭：「就是……很大的哺乳類動物？」
「傳說在東方國度有一種熊，」萊卡的語氣變得輕快起來，就像他當(dāng)初講述關(guān)于歷史時一樣，眼神散發(fā)著光亮：「在那個國度的北方森林傳出了熊害，就是因為獵物不足，因此熊只好吃人類維生。」
「不過呢，在舊世代，人們說要是熊吃了人類，那就等于跨過了一條界線，」萊卡打開電燈，然后將床上的棉被抖了抖：「熊會變成怪物，至此之后牠就不能再以其他食物，必須要以食人生存下去。而且牠的身形也會比一般熊巨大，攻擊力更是強大。」
瑪麗亞坐到床鋪上，這里軟的不得了，就像老家的床一樣。而萊卡坐到旁邊的椅子上，雙腿岔開，看來悠然自得：「這隻熊在吃了好幾個人后，最后終于被獵人打死。而熊害也落幕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奇萊雅修女像這隻熊一樣跨過了某條界線？」瑪麗亞鑽進被窩里，某種警覺心提醒自己不能毫無防備的睡著，可是她讓感性壓過了理智，將整個人都躺到了床上。
「跨過界線可能是你�！谷R卡說：「或者說奇萊雅，不過管它的。」
「你能多講講這里的事情嗎？」瑪麗亞說，她從剛剛到現(xiàn)在都靠著這樣的衝動在行事：「修道院、奇萊雅修女……或者是你自身的事情？」
「如果你認(rèn)定我是外來物種的話，又為什么需要知道呢？」萊卡滑著椅子湊近，對方的臉遮住了日光燈，在自己臉上投下一片陰影：「我明白了，不像omega的人是你才對�！�
「聽到你這么說我很高興�！宫旣悂啿[起眼睛。
如果等一會在睡夢中她被殺死，好像也不會怎么樣了。她默默心想，母親、弟弟、椋還有邁可森，全部都可以被自己拋在腦后。
「這個嗎，這里曾經(jīng)是民間太空企業(yè)的地底�！谷R卡靜靜地開口：「他們在世界末日前秘密打造火箭，但說實在的，那其實不叫做火箭而是太空梭，可以載人上去，也可以把人帶回來……那些人希望太空站有足夠的地方讓人類繼續(xù)存活�！�
「可是在經(jīng)歷電磁波攻擊后，所有的航太設(shè)備都掉下來了，從此地球的上空再也沒有任何的衛(wèi)星還有站點。資訊的傳播被斷絕，這也是為什么后來的首長家可以很輕易的收復(fù)每個區(qū)域。然后建立現(xiàn)在的帝國。」
——「你有在聽嗎？」
「有�！宫旣悂喺f：「請再多講一點�！�
萊卡似乎皺著眉頭笑了。這時候瑪麗亞覺得這似乎才是對方真實的表情，藏在浮夸的話語和說詞背后。
萊卡開口：「我十四歲的時候，我的母親因為食物中毒死了，我和父親趁春天將她埋葬，就在離修道院不遠(yuǎn)處的樹林……」
她盯著對方，而萊卡也講個不停。于是瑪麗亞緩慢地閉上眼睛，在快要睡著前，她感覺到萊卡似乎替自己將棉被拉好，但嘴上還是完全沒有停歇。
這天她沒有做惡夢了。
———
當(dāng)瑪麗亞清醒的時候，房間里的燈光還是一模一樣，完全分辨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對于萊卡可以在這里持續(xù)生活，瑪麗亞感到很佩服。
她一邊揉著眼睛一邊起身，而身旁的椅子上，萊卡正彎著上半身，將身體縮起趴在扶手上，安穩(wěn)的發(fā)出了呼吸聲。
有那么一瞬間，她希望時間就這樣停下來。
「萊卡。」在經(jīng)過幾秒的幻想后，瑪麗亞輕聲的說：「那、那個，主教大人，萊卡？」
「嗯？」對方立刻就抬起頭來了，接著才發(fā)出一聲長嘆：「糟糕，我不知道現(xiàn)在幾點了，等我一下�！�
「謝謝你，我自己可以回去�！�
瑪麗亞急忙站起身，在貧血過后，她站直身體，接著快速拉開門，地底走廊的樣貌再次映入眼前：「我還可以再來嗎？」
萊卡愣了一下，然后，瑪麗亞看著他點頭：「可以�！�
「謝謝你。」
瑪麗亞說，她覺得自己是打從心底感到高興，那顆自從進入到修道院就一直不安定的心情，此時此刻好像終于在胸膛中安穩(wěn)的躺下，不會被什么給驚擾。
她在一片雜物中找到了上去的階梯，而就在彎腰爬上去時，她看見萊卡就站在平臺旁，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像是開心混合著懼怕。
于是瑪麗亞揮揮手。
萊卡頓了一下，然后也伸出手揮了揮。
瑪麗亞覺得身體像是要爆開了，心臟也要四分五裂，她忍不住想要跳起來，她越走越快，然后打開修道院會客室那扇隱蔽的門。
然后她看見了奇萊雅。
「因為離飯廳最近，所以我猜能在這里遇見瑪麗亞姊妹。」
奇萊雅修女將視線瞥過來，而修道院窗外的陽光也灑落進走廊內(nèi)�，旣悂喺驹陂T口，方才那股雀躍的感覺此時像是翻了個面，將背后的獠牙與尖刺直射往自己的背脊。
她有些顫抖的退后兩步，然后說：「奇萊雅母親大人�！�
「早安，瑪麗亞姊妹�！蛊嫒R雅輕聲開口，臉色溫和：「你去找了主教嗎？」
冷靜點�，旣悂喰南�，接著點點頭，仍舊保持著謙卑的態(tài)度，她伸出手握在胸前，藉此塑造出無害的形象：「是的……主教大人博學(xué)多聞，和他談?wù)撝R對我而言相當(dāng)有幫助，奇萊雅母親大人�！�
「例如什么知識呢？」奇萊雅走近一步，然后伸出一隻佈滿青筋，指骨分明的手，瑪麗亞在肌膚接觸的地方瞬間開始到惡寒。
「人類行為學(xué)。」瑪麗亞將昨晚看到的書名講出來，實際上一點內(nèi)容也記不起來。她開始覺得呼吸急促，生物本能在催促自己快跑，可是她跑不了：「群居的本能以及生育問題……我以前、以前就喜歡探討這些問題。」
「這么說，他沒有和你說過地下在進行的東西嗎？」奇萊雅輕聲說：「華盛頓區(qū)的瑪麗亞？」
她后退一步，可是身體已經(jīng)抵住了墻。奇萊雅女士幾乎與她貼在一起，吐出的鼻息沾染上自己。
「沒有。」她說。
「那我們換個話題吧？」奇萊雅修女溫和的再次開口：「你之前說過生育能力是一個omega的驕傲。這讓我對你印象深刻——瑪麗亞�！�
「是、是的？」
為什么沒有人來！為什么這里一點人煙都沒有！瑪麗亞甚至沒辦法喘氣，她覺得要死了，腎上腺素在飆升，口鼻乾燥，眼球像要爆裂。
「你和邁可森的感情很好，對吧？」奇萊雅修女說：「都在聊些什么呢？」
「他會向我說明他的理想，但在我看來，那挺幼稚的�！宫旣悂営X得聲音破碎了，像融化的積雪在消失：「我并不認(rèn)為他如果現(xiàn)在繼承，會成為一個好的首長�！�
在那瞬間，瑪麗亞被修道院外的鳥鳴吸引了注意力，這時候似乎已經(jīng)超過晨禱的時間了，或許椋會擔(dān)憂自己去了哪里，她應(yīng)該趕快回去。
面不改色的說謊，一定可以成功過關(guān)的——
所以當(dāng)戳插聲響起時，瑪麗亞根本來不及反應(yīng)。
在她意識到的時候，自己已經(jīng)開始嘶聲尖叫了。
在那一瞬間，平衡感被撕裂，瑪麗亞整個人重重摔倒在地上，她的右眼里有什么東西被直直戳進眼窩深處又快速抽起，而大量的鮮血像是用噴的一樣將自己的手給染紅。
她驚恐的從僅剩的視力回望，而奇萊雅修女蹲了下來，開口：「很可惜的，我想我必須要現(xiàn)在告訴你這個消息。
瑪麗亞姊妹。你有聽過一個舊世代的童話嗎？叫做沙拉公主。女主角沙拉的父親是一名德高望重的有權(quán)人士，而沙拉在一間寄宿學(xué)校就讀，由于父親的緣故，沙拉在學(xué)校備受禮遇。后來那位父親因為意外過世，沙拉的學(xué)費再也繳不出來，你知道那些人怎么做嗎？」
瑪麗亞感覺到頭發(fā)被抓起，她好痛，痛到無法思考。眼前的畫面只剩下奇萊雅的眼睛，她不要看到別人的眼睛。
「他們將沙拉的學(xué)籍拔除，并給了她女傭的身份，告訴沙拉要以勞動去償還剩下來的學(xué)費。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一旦沒有利用價值，你就會被丟棄�！�
不要。她不能死在這里。
「親愛的，首都的平亂行動已經(jīng)準(zhǔn)備來到這個城市，華盛頓區(qū)的緹娜已經(jīng)死了，而你似乎也沒有繼承反首都派的衣缽，選擇了站在邁可森那里——
真是個不懂得明察秋毫的人。不過你不會死的，畢竟身為omega，能利用的東西，就必須盡可能的使用�！�
「我、不——求求……」瑪麗亞無法將話給說清楚，她只覺得整顆頭都像是浸泡在熱水中一樣難受。她試著伸出手去抓住奇萊雅的腳，但是對方離開了，還扔下了一把帶血的拆信刀——上頭刻著首長家系的姓氏「白狼」。
「求……」
她快要窒息了。
周圍安靜的令人害怕，所有人都集中在飯廳禱告，離這里太遠(yuǎn)了，不會有人聽到自己的尖叫和求救。
她會死的，要是不站起來就會死的！
「求求你……」
好痛。
他媽的！他媽的！他媽的！好痛！
瑪麗亞一邊哭一邊撐起上半身，整個身體都在狂顫。她用手捂住的右眼傷口儘管還是血流不止，不過被限制住行動能力又不是眼睛。
瑪麗亞艱難地?fù)炱鹉前巡鹦诺�，她搖搖墜墜，一步一步往飯廳的位置走去。
——這是怎么回事？
緹娜媽媽。剛剛奇萊雅雅修女提到了這個名字，那已經(jīng)明確表示了修道院與反首都派有關(guān)，而瑪麗亞——
她在一開始明明就是站對邊了。
沒有馬上處理掉自己，肯定也是因為舉報阿曼達(dá)有所功勞，因此之后與邁可森的行徑都被默許了。奇萊雅肯定在期待自己能夠繼續(xù)回報邁可森的行蹤，但她沒有。
因此她對修道院沒有利用價值了嗎？
「瑪麗亞！」
她聽見椋的尖叫聲從遠(yuǎn)處逼近，瑪麗亞花了一段時間才將視線轉(zhuǎn)過去。
「啊！啊！瑪麗亞！」椋大聲驚叫：「快點，我?guī)闳メt(yī)護室�！�
「我在……」瑪麗亞發(fā)出破碎的聲音，而她也忽視身旁聚集過來的修女群：「媽……媽媽……」
「什、什么？你在說什么啦！」椋邊哭邊說：「瑪麗亞，你在流血，我們得、我們得趕快去治療！」
「不、不要小瞧……」
她從喉嚨里發(fā)出嘶鳴。
「瑪麗亞！」邁可森的聲音也出現(xiàn)了：「你怎么了��！喂！喂！瑪麗亞！你被誰做了什么！」
「你——」
瑪麗亞松開手，她感覺到血液從眼窩里泊泊流出，沾到了嘴角：「你要是沒當(dāng)上首長的話，我會找你算帳——」
「什么？」
——omega真弱小啊。
瑪麗亞是這么心想的。在這里無論男女的omega，都是要在家里度過一輩子的。生下孩子，期許他們長大后能找到自己的幸福。但事實上這只是一再的重演歷史。
母親她有一次，有一次穿上了行動俐落的連身衣，接著牽起自己的手，然后騎上腳踏車——那是很難得能獲得的古董，她們前往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運河，還看見了因為地殼變動而隆起的山脈。
母親教導(dǎo)自己認(rèn)識葉片和昆蟲，判別氣象，還有其他的神話與故事，都像是即將消失一般，快速的被說了出來。
而那樣的人沒辦法獨自生存，需要、需要很多東西，需要旁邊的道具、需要天時地利人和、他們沒辦法只靠著自己就成為想成為的自己。
母親曾說過自己有很漂亮的眼睛�，旣悂喌难劬κ撬{(lán)綠色的，像兩顆寶石一般。
現(xiàn)在只有一顆了。
「媽、媽媽……」
她松開另一隻手，那把刀子掉到地上，而椋抱住她。
母親怎么可能死啊，明明說好等一切塵埃落定，她就會來把自己接走。那個時候瑪麗亞會和她說自己成為了怎么樣的女人，以后一定可以一帆風(fēng)順。
「緹娜媽媽——」
然后瑪麗亞想到，原來那就是自己醉心于萊卡的理由啊。
「瑪麗亞！振作一點！誰快來救救她！」她聽見椋大聲呼喊，接著便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