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禾收了靈息,撓撓頭。
印象中,橐駝羅鍋沒告之她不宜飲酒這一項啊。
桌案上的育花手札,無風自翻,停至某頁,靜止。
溫禾抓起手札,上頭果然列著飲酒不宜渡輸靈力這一事項。
她沖玄冰床方位,憨笑,“失誤,還沒看到這一頁。”
許久未聽冰榻方位傳來聲響,溫禾抱著手札,主動靠過去。
赫連斷盤坐如鐘,因在暗處,眸底的光,愈發(fā)幽冷深邃。
溫禾停至床前,沖赫連斷吹了口氣,“你聞,我沒喝多少酒。見下雪了,借酒暖暖身子而已!
嘴上說未多喝,酒氣倒不小。
赫連斷熏著酒氣,顰著眉尖,瞥見蒜苗面頰暈紅,不知是因酒氣,還是外頭霜雪之寒所致。
“我困了!睖睾烫执騻哈欠,又指向玄冰床,“你床這么大,借我一點,我很瘦的,不占地!
說著,沒等對方同意,踢鞋爬床。
赫連斷冷顏,“你的床,在那邊!
溫禾怯怯瞅一眼冰床下首,那張小小白骨榻,順手抓起上頭的麂皮毯子往肩上一裹,糯糯道:“人骨做的,不敢睡!
說著,裹著毯子便要躺到冰床上。
赫連斷瞇眸:“你敢。”
方才吃了一肚子火鍋,又灌了一壇子酒,溫禾此刻困頓至極,靈臺混沌,意識迷蒙,委屈地望一眼坐得端正的赫連斷,含糊軟糯的音調(diào)道:“什么敢不敢的,明天再說,好吧!
頭一歪,躺在玄冰床上。
倒下時,似乎不小心拿頭撞了下對方的膝蓋。
溫禾已迷糊得不行,絲毫不覺得疼,倒是下意識伸手給對方揉了兩下,“對不起……”
而后,呼吸均勻,沉沉睡去。
那雙纖纖素手,還搭在他右膝之上。
赫連斷垂睫盯著,思緒沉沉。
膽大包天,卻又怯懦無辜,性子迷糊,馬馬虎虎。大智慧不見,滿肚子花花腸子。演技精湛,但脾性不穩(wěn),頻頻露餡。出言頂撞,又適當示弱討好,現(xiàn)如今宿醉晚歸,酒瘋?cè)龅眠算溫和。
當然,蒜苗的馬屁,亦拍得清新脫俗。
夸他守身如玉,心清如鏡,不染纖塵,淡泊無欲念。
得道高僧的專屬詞,竟能套到他身上。
赫連斷見她宿醉晚歸,本滿腔怒意,但見少女染著緋紅的睡顏,那股郁氣又倏地沉下去。
他明明可以一袖子將人扇滾至地,手指捏著訣,心里卻絲毫未動。
氣也不氣,丟也不丟。
赫連斷撫了撫額,腦殼疼。
本是瞇眼假寐,清幽花香鉆入肺腑。
不知不覺,赫連斷坐著睡去。
外頭,夜沉雪靜。
白烏躺在石塌上,只覺窗縫未關(guān)嚴實,冷風滲進兩縷,吹涼了后脖頸。
起身關(guān)窗的瞬間,一道黑影掠過。
白烏展扇破窗。
窗外,月光下,是提著酒壇的自春。
發(fā)頂肩頭,落著三兩片雪花。
“……今夜,星子,亮!弊源喊肱e手中的忘川醉,“屋頂喝酒,去不!
真是,下午請他不來,半夜趴人窗戶。
白烏鼻孔哼了一聲,眉梢眼角卻是藏不住的笑意。
窗外望天,明月皎靜,淡煙游云幾縷,星子鋪了漫天璀璨。
地上厚雪閃爍,綿延千里,仿似倒過來的星空。
白烏飛身上屋頂,拿袖口拂去屋脊白雪,示意自春坐。
—
宿新郡守府。
天都國師駕臨宿新郡,為百姓祈風雨順和,郡守府長街,披金掛彩,裝葺一新。
尤其郡守府庭院,依著梅蘭竹菊之意境,一步一花,七步一景,九九見亭。
天公作美,國師臨駕陳府的第一夜,下了雪。
陳郡守連夜招當?shù)孛迦敫,借景抒情賦幾首雅詩,給國師添些樂子。
陳郡守一行,于前院木樨亭,賞雪論詩潑畫撫琴。
攏風的亭紗帷帳,透著梅香,爐內(nèi)碳火炎紅。
幾丈開外,寢殿門扇,破開一角。
郡守夫人著一身單薄中衣,挑一盞風燈,不急不緩踩上階前雪。
阮青小心扶著夫人的肘臂,急聲勸阻夫人,雪天冷,不宜外出,即便外出需得加衣,當心傷寒凍身。
郡守夫人置若罔聞,更是推掉對方遞上的火籠,徑直走向后院。
行至院門口,郡守夫人吩咐阮青候在門口,不許任何人放行。
阮青雖疑惑,但不敢不從。
后院頗荒蕪,雜木叢生,廢棄的假山石無人打理。后廚的師父,倒是打后院開墾了幾畦菜地,除了白日里來挑糞施肥摘菜,嫌少有人入這荒涼后院。
前院燈火明耀,此處卻無燈燭照明,阮青眼見著夫人提燈的身影,被雜木假山遮去,直到燈火光亮全消。
白日里,夫人去了七爺廟進香,回來后便有些奇怪。
她也說不出哪里奇怪,身為高門丫鬟,自是懂得不該問的不要問。
兩個時辰過去了,空中仍飛著細小雪粒。
阮青懷中的火籠,溫度全失,凍得她直揉耳跺腳。前院木樨亭,樂聲漸止,想必陳大人的雪中亭宴已散,可夫人還未出來。
來時夫人穿得單薄,這么長時間,身子豈能受得住,她思忖是否取個狐氅過來。
猶豫著,阮青走入后院深處,當面請示夫人。
繞過幾個雜亂假山,依稀瞧見前方地上,斜躺著夫人提的燈燭,晦暗樹枝上,有黑影垂著。
阮青靠近,瞳孔驟然放大,手里的風燈墜地。
歪脖柳枝上掛的,正是夫人。
闔著目,面色白里泛青,顴側(cè)掛著一層雪霰子。
阮青啊的一聲大叫,踉蹌向前院跑去。
“大人,大人,夫人上吊自盡了……”
魔頭,你不是不近女色么。
溫禾這句話,讓赫連斷冷靜下來。
溫禾只覺游移側(cè)頸處的手指,不輕不重圈上她的脖頸。
赫連斷聽不出情緒的語調(diào),“是誰告訴你,本君不近女色!
這是一言不合又要掐她的節(jié)奏,溫禾小心答復:“是……是聽說的!
可能是被魔頭嚇得,溫禾的脖子異常靈敏,赫連斷的指腹只微微動了下,這輕盈的動作似乎連赫連斷自個都未察覺,敏~感禾趕忙補救說:“你已在魔陰王朝稱王五百余年,居然還未封王后,也未聽說你近身有美人伺候,這不就是……潔身自好,不近女色么!
赫連斷一手圈著溫禾的脖頸,另一只手摁著對方的后腦勺,強迫對方直視他,“小蒜苗,你既知本君潔身自好不近女色,還敢寫淫~書辱我,是誰給你的膽量。”
魔頭前圈后掣,溫禾使勁抬起腦袋,仰視對方的臉,眸底一派純澈無辜,“我之前沒來過魔陰王朝,又未見過你本尊。我哪知道你堂堂實力大魔王……”
咬了下舌頭,繼續(xù)說:“居然如此這般……守身如玉,心清如鏡,不染纖塵,淡泊無欲念啊!
“所以,你是仙門中人,派來玷污本君的!
溫禾實未料到魔頭會回這么一句。于是,認真道:“話不可以亂說,我只玷污了你的名譽,沒玷污你的人!
脖頸處的力道又加重些,溫禾只覺頭頂魔頭溫熱的鼻息,掃上她頭皮,“你的意思,還想玷污本君的身?”
“……”
溫禾還未出聲,前脖子后腦勺一輕,赫連斷松開手,簡直是鼻孔里發(fā)出的鄙夷,“就憑你,自不量力!
“我沒想玷污你的身!睖睾逃昧忉,“那個,上次用胡楊藤將你同我綁一塊,不是為了求解藥么,別將我想的那么齷齪,我是真的對你沒想法!
第95章 半卷經(jīng)【13】
身為嫡公主,有引領(lǐng)規(guī)范宗室皇家子嗣言行之責,承虞國民風并不腐朽,未婚先孕雖受詬病,但不至于犯了不可饒恕之大罪,況且貴為公主之尊。
但簡寧公主道不出腹中孩兒阿爹身份,便是引人遐想了。
簡寧公主生母佩后早逝,現(xiàn)如今的武皇后乃繼后,表面對她這個嫡公主親近熱情,實則從不盼人好。
眼見著簡寧公主肚腹隆起,后宮及皇室宗親間流言四起,武皇后并未多加約束,致使皇家秘聞傳至民間。
簡寧公主誕下男嬰后,武皇后名義上帶神宗皇帝出宮散心,暗中于茶肆安排了一場戲文,講得便是當朝嫡公主荒淫無度,不顧廉恥與某位有家室的血緣宗親茍且,孽胎暗結(jié)之謬事。
神宗皇帝至此對簡寧態(tài)度愈發(fā)冷淡,提起那個皇外孫,更是憤懣至極。
他不能容忍一向清高端雅,一心禮佛的皇嫡女,竟做出此等污穢之事來,但太后將簡寧公主寵到骨子里,由老太后鎮(zhèn)宮,簡寧公主該有的尊崇一分未少。
甚至,神宗皇帝迫于仁孝壓力,封來路不明的皇外孫為小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