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如紅蓮。
薛原正在失控。
周圍的一切都在蒸發(fā),地面開始塌陷,整個世界搖搖欲墜,瀕臨毀滅。
她甚至看到天空呈現(xiàn)出扭曲的幻彩色,仿佛皂角泡泡一般,粘稠地融化、膨脹,在破滅的邊緣。
但這一切突然停止了。
地陷三尺,墳?zāi)孤冻隽巳肟凇?br />
這里不像墓室,更像臥室,檀妙憐環(huán)顧四周,能看到她過去常用的一部分用具,她的寢室被搬到了地底,床帳和衣裳的織物嶄新鮮亮,一切如生時。
一副棺木居于正中。
木色漆黑,夾雜著縷縷紅線似的絲,不知道是什么材料。
棺蓋并未釘死,仿佛心有不忍,還抱著希望讓亡人能推開棺蓋,重新坐起來。
棺蓋開啟,是許多的紅色蓮花,一朵一朵,覆蓋圍繞。
阿檀認(rèn)出這種不腐不謝的蓮花名為重冥赤蓮,只生長在幽冥忘川中,對于鬼修尸修尤為有利,一朵便可以凝練神魂,使之提升境界,堪稱當(dāng)世奇珍。
但據(jù)她所知,修真界總共只有兩朵,在兩位鬼修大能手里。這里卻有一棺……十八朵。
副作用是防腐。
這樣珍惜的材料,用在保存尸體上……大材小用,十分有效。
已經(jīng)過了三年,尸體沒有半點腐爛的痕跡。棺中人依舊面色紅潤,仿佛立刻就要醒來。
是“阿檀”。
紅衣男子落在棺邊,看起來竟比尸體更僵硬蒼白,如死灰一般。
他往里看。
棺中人已經(jīng)不年輕了,發(fā)絲灰白,臉上有了褶皺,尤其是愛笑的眼角嘴邊。
阿檀死時六十八歲。她很努力地愛護(hù)自己的容貌,但是時光無情,從不停駐。
薛原伸出手。
手指修長,手背慘白,皮膚平滑,像紙折的精致假人,慢慢落在尸體的臉上。他的手指輕輕地觸摸那些皺紋,仔仔細(xì)細(xì)地描摹攀爬,將每一處都拂過。
手指經(jīng)過她的眉毛,突然頓住了。
他俯下身。她向來愛美,她畫了眉。
彎彎的,細(xì)長的,像彎月。她壓低眉梢,目光流轉(zhuǎn)的時候,眼睛是可以說話的。
他的手指又摸了一下,從眉頭摸到眉尾,嘴唇微動。
毛茸茸的,軟軟的。
……阿檀。
他湊近許多,試圖去摸她的眼睛,但食指指腹上沾了黑色的眉黛,撥動睫毛,在她眼下涂了一道黑。
他的手一抖,匆匆收了起來,像闖了禍的孩子害怕被責(zé)怪,脫口道:“阿檀……我給你擦……”
他趕忙用手心抹,用衣袖擦,一次次揉搓她的眼下,彎折睫毛,黑印隨之淡化,灰色越來越淺。
可他在她眼下擦拭的動作卻越來越慢。
最后停了下來。
他的衣袖停在她臉上許久,幾乎過了一刻鐘。
他突然說:“……阿檀……你怎么不睜開眼!
“你睜開眼。”他說。
尸體不會回應(yīng)。
他等了一會,彎腰伏進(jìn)棺中,撥開她頸側(cè)的紅蓮,去觸碰她的耳墜。明珠晃動不休,牽著她的耳垂搖晃。
他又摸她的頭發(fā)?菰锘野椎念^發(fā)纏繞在蒼白的五指之間,詭怪黯淡。
他故意打擾,想要叫醒她。
但是太安靜了。這里沒有風(fēng)。她不呼吸。
“你醒醒罷。”他勸她。
無人對他睜眼。
薛原的聲音變得很輕:“不然……我就親你了!卑⑻礇]有回答,他將此視為默認(rèn)。
于是嘴唇落在了她的發(fā)頂上。
繼而是額頭,眼睛,臉頰,嘴唇,輕輕淺淺,密密麻麻。他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她。
凝固在年輕時的面孔和她貼在一起,那俊美活人的面孔,比棺木里的死者還要僵硬詭異。
棺木里充滿了蓮花香,卻掩蓋不住阿檀身上的胭脂香氣。
紅衣的男人的嘴唇貼在阿檀的下頜上微微張開,含糊地說話時,唇瓣可以含住她的皮肉:“你好久都沒有看我了!
大概有十年……十五年。
她避開他的眼睛。他只能站在窗外,隱匿身形看。
他看著她坐在窗前對鏡梳頭,日復(fù)一日,有時會因為自己多了白發(fā)多了皺紋勃然大怒,氣鼓鼓地去百煉堂欺負(fù)小孩,然后就會笑起來,快活幾天。
他輕輕嘆:“還是個孩子!
邁步進(jìn)入棺材,紅衣逶迤,袍角拖在棺外。他拉她的手:“醒來。”
“……”
被他拉住的手綿軟無力,毫無生氣。
“阿檀!彼鏌o表情地俯視她。
他又等了一會。
突然俯下身,吻住了尸體的嘴唇。
她唇上還有胭脂。
薛原知道這種胭脂是阿檀自己做的,用東邊凡人商隊帶來的香料和花,顏色像桃花,不過分紅艷,
她常用手指一點點勻在唇珠上,然后抿一抿嘴唇,將它涂勻。
每次看到她這樣做,他都覺得這罐胭脂她是用來吃的,看著很香甜。
味道也果然很香甜。
舌尖舔舐她唇上的胭脂,他張口品嘗吮吸,沒有放過一點。
然后他離開她,低頭端詳。
胭脂下面的嘴唇泛著濕潤,但這樣蒼白,她好像在一瞬間失了生氣,面容僵硬冰冷,沒有一丁點笑意了。
“不高興嗎?”他的睫毛垂下來,嘴角突然牽動了一下,一個僵硬的笑一閃而過。
他將手伸向她的衣襟:“讓我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