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斐爾最初的記憶里,充滿了母親與形形色色的男人在床上交媾的場面。
大人、陛下、主人。
母狗、賤人、騷貨。
只要給錢,什么尊貴的名諱都可以叫,什么卑賤的自稱都可以說。
那天晚上,小小的男孩縮在衣柜的角落,看著巨大的肥肉在母親身上馳騁,肚腩的肉浪打在女人的軀體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胸上卷起的黑毛比母親的頭發(fā)還要多,油膩的手不斷地在白皙的皮膚上揉弄摸索,而母親還一副陶醉極樂快要升天的模樣,卑微地討好身上豬一樣的男人。
那時候的拉斐爾還不懂什么叫做妓女,什么叫做骯臟,但是生理的本能讓他看到這一幕時涌上無法忍耐的反胃。
他嘔了。
小男孩從衣柜滾到地上趴著,還未能將胃里的臟東西嘔出來,男人和女人的尖叫聲就響起,隨即他的臉被扇了幾個重重的巴掌。
是母親把他從地上提了起來,當(dāng)著男人的面甩了他好幾個耳光,然后將他丟到地上,顫抖著身體低聲下氣地求男人原諒。
男人重重踢了女人一腳,把她踹得仰面翻了過去,把房間里唯一的水壺砸飛到墻角,炸起一連串震耳欲聾的玻璃碎裂聲和男人的咒罵:“晦氣的婊子,別再讓我看見你!
拉斐爾早已被眼前的驚變嚇得忘記了嘔吐,母親也沒有動彈,男人穿好衣服,直接離開了他們居住的破爛房間。
等他走后許久,拉斐爾心里才泛起后知后覺的恐懼,他害怕得不得了,手腳并用地爬去看摔倒在床頭柜旁邊的母親,想尋求她的依靠。
母親動也未動,看著他的神情是他前所未見的冰冷。
突然,比剛剛被男人拳打腳踢還要強(qiáng)烈的恐懼涌上他的心頭。
他好像意識到了什么可能性。
母親,這是他的母親,唯一的母親。他絕對不能失去的母親。
小小的男孩臉上寫滿了震驚和恐慌,他不再敢接近母親,身體詭異地僵直著,烏紫色的眸中全是透明的淚,卻倔強(qiáng)得不敢往下掉。
他害怕極了。
如果這滴淚掉下來,或者他哭出聲,他就可能再也沒有媽媽了。
他渾身都顫抖著,卻沒有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音。房間里安靜得可怕。
死寂一般的房間里似乎有兩頭巨獸在激烈地打斗,許久之后,他的眼淚最終還是沒能忍住,無聲地跌落地上,濺起漂亮的水花。
他哭了。
他要成為沒有媽媽的小孩了。
拉斐爾就快要抑制不住自己的悲傷痛哭出聲,忽然,他聽見母親說。
“……蠢貨,去把碎片撿了!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還沒來得及制止的眼淚從鼓鼓的臉頰處落下。
不敢有一刻耽擱,他立刻爬起來去一地狼藉的房間角落里撿起了水壺的碎片。從來沒有哪一刻,他聽見母親這樣罵他,他會覺得這么高興。
只要母親不拋棄他,他做什么都愿意。
他不想變成沒有媽媽的孩子。
那樣的話,他會餓死的。
就像前幾天在街頭,他見到的那個已經(jīng)變成紫色的小孩一樣。
他不想變成那樣,他不想餓死,他想活著,他……他想要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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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有客人的時候,就會把他丟到門外去。在門外的這段時間,沒有人在意他,他想去哪里都可以。
一開始的時候,他不敢離家門口太遠(yuǎn)。他怕那個門關(guān)上以后就再也不會對他打開。但是后來有時,母親的客人會發(fā)現(xiàn)在門口的他,讓他滾遠(yuǎn)點(diǎn),于是母親勒令他不許總是在門口徘徊。
很快他就學(xué)會了在家樓下的不遠(yuǎn)處看家里的燈來判斷客人有沒有離開。如果暗著,說明母親還在忙;如果亮了起來,說明不久后就可以回家了。
掌握這個方法后,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他都和母親配合得很好。
母親并不愛他,這一點(diǎn)隨著他日漸長大,明白得越發(fā)深刻。
母親看向他的神情里總是充滿了冷漠,如果不是因?yàn)橥酝,他總要懷疑母親與他是陌生人。
其實(shí)冷漠還算是好的,有時她看向他的神情里,甚至有厭惡和怨恨。
他很難忘卻母親看向他時偶爾流露出的厭煩。就像在看一個包袱,一個累贅,一個賠錢貨——事實(shí)上,他確實(shí)也是。
拉斐爾每天都活得很小心,他盡量不去觸怒母親,不給母親添麻煩,也吃得盡量地少——男孩吃得實(shí)在是太多了。
他早早學(xué)會了幫母親做一切事情,為了能繼續(xù)留在這個家里。
破舊又邋遢,但卻是他唯一的避風(fēng)港。
盡管這個避風(fēng)港也不是時時都奏效的,比如母親有客人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