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我和海倫一起坐摩天輪,海倫對我講起,有一種說法,情侶一起坐摩天輪,在最頂點接吻,就能永遠在一起。于是我就在最頂點親了她一口,我說雖然我和她不是情侶,但我也希望永遠和她在一起。她失笑,接著告訴我,因為好多情侶都懷著這種愿望在摩天輪上接吻,可是事實上,能共度一生的總是一少部分,最后這個說法就變了一種模樣——情侶在摩天輪上接吻,就會分手。
我那時候年紀(jì)不大,她這樣就把我繞暈了。我恐懼地問她,那我剛才親她,是把我們祝福了,還是詛咒了?
她告訴我,世界上沒有祝福,也沒有詛咒。有的是概率,和人的各種選擇。她親親我的額頭,對我說,既然她選擇接下?lián)狃B(yǎng)我的責(zé)任,她就不會把我拋下。
我聽了,還是不放心,追問她:那我們的概率是什么?
她說,概率就是不知道,就是對未來將會發(fā)生的一切,全都不知道。
*
我看著氣球,它頂?shù)搅隧斉,系在我手腕的繩子彎曲下來。我覺得它看起來很像我的精神體,忽略那張卡通臉,兩邊的翅膀的話。我這么想著,精神體就冒出來,和氫氣球一起漂浮著。原來,我的精神體是氫氣球嗎?
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我。一瞬間,黑色填滿了我的視野,接著,黑色又消失了。水母飄到轎廂外面,觸手穿過廂頂,撫弄“我”。這讓我想起了他撫摸我的感覺。我臉紅了。我讓“我”躲開“他”,落到我的懷里。觸手隱沒到外面,過了一會,我看到“他”飄開了,飄到更高更遠的地方,這片藍天都成為“他”的海洋,“他”巨大的傘部鼓動著,飄帶和絲線一樣的觸須優(yōu)雅地舞動。那樣一個漆黑的大水母出現(xiàn)在摩天輪附近,很像一種恐怖科幻片的場景。但不能否認(rèn)的是,“他”可畏的同時也很美。
轎廂越升越高,城市變得渺小,我能看見遠處那座哨塔,它那么顯眼,誰也沒法忽略。城市的大樓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反光,只有那里是一片漆黑的三角。我看著它,突然感到了一陣輕松。我從那里出來了,我在游樂園里,在摩天輪上,感覺真好啊。
他就是這時候突然探身過來。我嚇了一跳,他于是停住了。他分明仍舊是一片寂靜,空洞,沒有任何情感的波動,然而對我說:“我可以吻你嗎?”
“為什么?”我真的很困惑。他對我做的一切,我都很困惑。他向那對母子表演,是為了維護哨兵的形象,哨塔的形象。對我,一個一直沒有掩飾過自己對他的仇恨和反感的人,又是為了什么呢?
他沒有回答我。他吻我。
一片靜水在吻我,一片虛空在吻我,一個只有理性,把自己的感覺和感情鈍化到空無的人在吻我。我們乘坐的轎廂升過頂點,開始慢慢下沉。
“我‘看’到,你并不想吻我。你沒有感覺。你為什么要這樣?”
“你沒有和我結(jié)合。你只能‘看’到我的情緒,不能‘看’到我想不想。我想吻你!
“可你沒有感覺啊?”
“我沒有感覺,但我知道我愛你。我知道我現(xiàn)在應(yīng)該吻你。”
為什么你愛我?我想問。但是在我問出口前,我想到了那個答案:因為我是“一百”。
轎廂在下沉,我在下沉。我覺得我生活在一個很荒謬,很病態(tài),很邪惡的世界里。而他就是世界向我展示這些荒謬、病態(tài)、邪惡的一個焦點。
下來時,我很鄭重地對他說:“弗伊布斯,不要再做這樣的事了。那會讓我對你感覺更糟!
“哦,”他照舊很隨和,同時很漠然地說,“好的,我知道了。但是,叫我雷!
我又想問為什么了。
“……你的名字里沒有‘雷’?”而且我感覺,沒有聽到過有人叫他“雷”。
“是的。但是你叫我‘雷’!
除了這個詞,我沒有別的可說:“為什么?”
“因為X射線(X-ray)!
我覺得他就像是在說,為什么烏鴉像寫字臺。
他沒有更多解釋了。他好像覺得這個問題他回答得很圓滿,指著一家餐廳問我:“你想去那里吃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