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望淮見她眉眼愉快,沒有擾其興致,在旁一言不發(fā)。
誰料他不找茬兒,茬兒卻來硬找他。
楚在霜咀嚼動作極慢,她輕輕咬碎冰糖外殼,讓其崩裂時發(fā)出脆響,專程用此聲音騷擾他。
光一聲還不夠,就要咔嚓咔嚓,宛若故意示威,偏要肆意踐踏他平素對她的管理,一副料定他不敢說她的欠打嘴臉。
誰讓她宴席上喝點酒,他都要對此產(chǎn)生異議,現(xiàn)在可謂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
斐望淮最開始對嚼糖聲佯裝不聞,無奈她的挑釁愈演愈烈,讓自己想要忽視都難。
他察覺她故意拱火,既好氣又好笑道:“高興了?”
她好像總有種惡趣味,沒事就想惹他發(fā)脾氣。
“嗯,高興。”楚在霜眨了眨眼,看上去天真無邪,暗示道,“還想天天高興。”
斐望淮一怔,不知思及什么,笑意略微淡去:“……這倒也不難!
畢竟門派大比之后,他必須離島,再想要管她,也沒機會了。
楚在霜不察他失神,她很快吃完糖葫蘆,終于拍拍手道:“你要買什么,我們過去吧。”
*
片刻后,兩人抵達一棟出售法器的小樓,屋內(nèi)墻壁上懸掛各類飛劍,劍鋒銳利,長短不一。
楚在霜不料斐望淮會來此,此地對蓮華宗弟子極熟悉,不少人晉升五葉之后,都會來此處挑選飛劍。
她環(huán)顧一圈,卻不見斐望淮挑劍,反而徑直走向柜臺,顯然有備而來。
“為什么來買劍?”楚在霜幾步跟過去,瞧他找店里人取劍盒,似乎早提前定制長劍,好奇道,“你不都有一把?”
他們經(jīng)常同乘一劍,倘若沒有記錯的話,斐望淮的劍就在此制作。
斐望淮接過劍盒,他仔細檢查起來:“雖然不知你何時能五葉,但沒準有朝一日御劍,先備一把百益無害!
“那等我需要御劍時,我們再過來挑好了。”楚在霜聳肩,“反正現(xiàn)在不是有你,不必想得那么長遠。”
實際上,她已經(jīng)五葉初期,只是還沒試御劍,但他真小題大做,居然先一步制好。
她的語氣歡悅,照舊懵懂隨意,還不知未來變化。
斐望淮聽聞此話,卻忽然陷入沉默,連驗劍動作都停滯,好半天后才重新蓋上劍盒。
“門派大比結(jié)束后,我可能要離島修行,有段時間不在門里!
良久后,他終于回神,將劍盒遞她,低聲道:“蘇紅栗的劍不宜搭兩人,你們也可以共乘這一把。”
第七十一章
此話一出,楚在霜接劍盒的動作頓住,聽聞手里盒子發(fā)出咔噠一聲,好像貿(mào)然摁下什么機關(guān),世間萬物都停止不前,連空氣也不再流動。
數(shù)秒后,她才回過神來,重新詢問道:“離島修行?”
“嗯!
“怎么這么突然?”
斐望淮不言。
楚在霜晃神,她手里還捧著劍盒,倏地領(lǐng)悟并不突然。
難怪他今日提議下山,難怪他提前定制飛劍,他向來是先做再說,早就率先籌備好了,告知她才是最后一步。
化境是修士進階的轉(zhuǎn)折點,不少人五葉后期會外出歷練,這也是舉辦門派大比的意義之一。倘若今年大比不在島內(nèi),楚并曉等人就離島參賽,斐望淮同樣五葉后期,會有此念并不意外。
他對門派大比沒興趣,不代表會放棄變強。
他一直比楚在霜等人修為高,倘若想繼續(xù)沖擊壁壘,在某天分別也是必然。
只是不料這天來得那么快。
進店時,兩人在夜市里閑逛許久,氛圍稱得上融洽愉快;離店時,楚在霜將劍盒收回儲物戒,望著劍柄上的紅花繩結(jié),不知為何卻提不起勁,甚至還有點心煩意亂。
只是她向來擅長控制情緒,察覺彼此間變得寡言,還主動地活躍起氣氛。
“其實也沒事,修士總會離島,你和我哥五葉后期,早晚都會出去看看!背谒獙捨,“要去很長時間么?你之前也下山過,我們可以傳紙鶴……”
她察覺他垂下眼,嘴邊的話一收,忽然醒悟過來:“哦,紙鶴傳不到島外!
“嗯!
她嘴唇動了動,強作鎮(zhèn)定道:“那就很難聯(lián)系上了!
山海遠隔,杳無音信,再相逢也不知是何年。
他略一停頓,側(cè)目望向她:“門派大比結(jié)束后,我會在島上逗留幾日,然后跟著島外修士離開,并不是馬上就要走。”
“所以這兩天,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都可以說。”
斐望淮眉目清雋,往日孤冷都散去,嘴唇緊抿成一條線,目光難得流露柔和。
然而,她更適應(yīng)他的嘲諷揶揄,面對他異常的包容,反而生出一絲惱意。
這算什么?
因為即將告別獨行,所以感到一絲愧疚,用這種方式來彌補?
但既然知道不對,為什么還非要走,留下來不就好了,何必再惺惺作態(tài)。明明都決定最后再通知她,現(xiàn)在又裝出一副歉意模樣。
如果換做是別人,她沒準心平氣和祝福,但面對朝夕相處的他,卻只覺某種惡念蠢蠢欲動,如張牙舞爪的藤蔓,迫使她涌現(xiàn)不少陰暗想法,在心底肆無忌憚曲解他的話。
或許她不知何時,早將他視為小釋,總覺得他會無條件陪在她身邊,就好像他們的出現(xiàn)都沒有理由,屬于她理所應(yīng)當擁有的一切,沒道理會從她手里溜走。
但他跟小釋不一樣,并不是誰的所有物。
她知道這自私霸道的心態(tài)不對,很快又深吸一口氣調(diào)整過來,克制住翻涌情緒,轉(zhuǎn)瞬就恢復(fù)平常。
楚在霜揚起笑臉:“是你就快離島,應(yīng)該是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告訴我才對!
“你離島前想去哪里?”她輕快道,“不然我陪你逛逛吧,再叫上紅栗他們倆!
斐望淮不料她如此豁達,既沒有黯然神傷,也沒有大為光火,反而出言開解自己,一改往日蠻不講理,竟乖巧懂事得可以。
他不知為何眼眸微黯:“也好!
仔細想來,兩人相處總是他找她更多,確實也影響不到她什么。
*
濃稠夜幕中高懸滿月,水銀般的光傾瀉而下,跟塔頂花鏡碎片的紅光交相輝映。
浦榮等人一路緊盯兩人,跟隨他們離開紅塵澤,抵達蓮峰山的高塔。楚在霜和斐望淮似乎輕車熟路,他們徑直走向高塔門口,很快在昏暗中隱去身影。
夜色中,威嚴的通天塔高聳入云,不知究竟是用來做什么。
郁冷萱詫異:“這是蓮華宗的修煉場所?”
荀楓震撼:“這幾日都是門派大比,不養(yǎng)精蓄銳就算了,還專門跑過來修行?”
荀楓對兩人甘拜下風(fēng),宴席上說要商議小組賽,對決期間還夜里再加練,就沒見過這么拼命的修士。
“就是這里!
郁冷萱和荀楓聽聞此話,他們皆驚訝地回頭,只見浦榮眼泛銀光,竟然不知何時開眼,正炯炯有神地盯著高塔。
那雙銀眸如璀璨星輝,在靈契感召變得奪目,好像穿透層層石壁,尋覓到此行目的地。
浦榮:“靈契就在這里!
他的推測果然沒錯,這兩人接觸過靈契,才在身上留下痕跡。
“真的嗎?”荀楓大喜過望,“那今晚就能融合!”
郁冷萱:“先給主教傳信,說我們找到了……”
通天塔外人煙稀少,唯有草叢蟲鳴陣陣,打破夜里的一絲寂寥。
三人圍著塔外打轉(zhuǎn),研究起登塔的道路,卻不覺身后有黑影涌動。
密林中,數(shù)雙眼睛盯著黎暉殿三人,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
通天塔,第一百層天臺。
夜風(fēng)微涼,月光如洗,塔外風(fēng)景跟過去別無兩樣,照舊是仙氣縹緲的瓊蓮十二島。
楚在霜站在石欄前,仰頭欣賞云間明月,竟發(fā)現(xiàn)隱隱呈正圓。她不知為何,突然想起書中記載,據(jù)說高階魅族即便化人,也并不能領(lǐng)悟人類感情,總是在月圓之夜操控人心,因此遭到不少修士的詬病。
現(xiàn)在一看,即便出處實在不夠嚴謹,部分野史也并非全無道理。
斐望淮卻不知她所想,他用余光觀察身邊人,手指微微一動,從儲物袋取物。眨眼間,溫?zé)岬募埓霈F(xiàn)在手中,甚至還能從袋口飄散一縷熱氣。
他望著那袋桂花包,濃黑眼眸深不見底。
這是離島前最重要的一步,只要不讓她卷入大戰(zhàn),老老實實地待在島上,就能改變既定的結(jié)局。
鉆魂散對人無害,先讓她服下,再進行暗示,不離島出戰(zhàn)。反正她本就反感打打殺殺,貿(mào)然進入仙魔對抗前線,沒準又陷入單人對決的兇險困境,還不如在父母及兄長羽翼下平安窩著。
熟悉的紙袋窸窣聲響起,氤氳濕熱的桂花香飄出。
楚在霜根本不用側(cè)頭,便知對方取出什么,專程遞到自己面前。
皎潔月色下,俊美青年眼底溢滿星輝,一動不動握著紙袋,似乎在等她接過去。他神色鎮(zhèn)定,似乎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動作都從容得不像話。
既然他那么冷靜,為什么她不可以?
楚在霜注視他良久,她一瞥紙袋,又抬起眼來:“我不要。”
“為什么?”
“剛剛吃得太多,現(xiàn)在不想要了,不是很正常。”楚在霜隨意攤手,“這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斐望淮千算萬算,不料她竟然拒絕,跟計劃好的不一樣!
畢竟這招百試百靈,過去就算他不給她,她都要上手來搶,絕不會視若無睹。
他一時不確定她看出什么,手指略微收緊,試探道:“那你就帶走,我不吃這個!
“我不帶。”楚在霜眨了眨眼,她滿臉無辜,輕松地反問,“既然你都不吃,為什么要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