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錦茵紅著眼眶,看著蘇心珞的幻影面含微笑,化作光芒消失,握住劍柄的手不停顫抖,神情里卻未流露半點動搖之色。
她清楚,這是神格為了迷惑她而造出的幻象,她要的是真實的答案,而并非沉淪于眼前片刻的溫暖幻境。
身旁的慧寂劍忽而震動起來。
謝錦茵伸手想要安撫它的瞬間,它卻不受控制一躍而起,飛向半空中,以劍身擊穿了一道透明的屏障。
屏障碎裂之后,化作千萬點光塵,星芒四處散落,天地飄雪,千萬道光絲凝聚在一起,最后凝聚成一個光球,落在她手中。
師尊的神格。
所尋求之物就在眼前,令她有種恍然如夢之感,謝錦茵顫抖著接過,掌心中,是一片小小的雪花。
“——你看,愛是雪啊。世間小愛是綿綿細(xì)雪,世間大愛是漫天大雪,若他愛你,便情愿落在你掌心,為你消融。”
若她愛你,便情愿為你消融。
師尊的聲音回蕩在她耳畔。
而她也早已明白的。
世間之愛,又豈止男女之愛,雙親之愛,親友之愛,友誼之愛,知己之愛……
她已得到過,世間最珍貴最無私之愛。
五指并攏,她握著那片雪花按在心口,雪花冰涼,卻似乎能感受到她存在過的氣息,往事一幕幕浮現(xiàn)在她眼前。
還未有時間令她感傷,瞬間地動山搖,無數(shù)碎石從她頭頂落下砸在地上,卷起碎塵,發(fā)出轟隆隆的聲響。
謝錦茵將蘇心珞的神格緊緊護在掌心,抽出慧寂劍想要劈開一條路,慧寂劍卻變得黯淡無光,她注入靈氣也于事無補,仿佛已經(jīng)徹底損毀。
現(xiàn)下沒有時間深究慧寂劍為何如此,她屏息凝神,打算用匯聚靈氣御風(fēng)而走。
危急關(guān)頭,耳畔響起了荀殊的呼喚聲。
“茵茵!”
還未等她御風(fēng)而起,腰身被男子手臂的力道束箍住,緊接著謝錦茵便覺得腳下一輕,整個人懸空而起。
鳳梧將她單手抱在懷中,極為擔(dān)心,像是對待珍視的失而復(fù)得之物。
雖然她方才能憑自己的本事逃脫,但鳳梧幫了忙,她還是道了一聲:“多謝!
男子眉目低垂,清湛的眼眸猶如雪融于春江。
“你我之間,不必言謝!彼p道。
一道巨大的豁口自謝錦茵方才落足之地往四周延伸,碎石不斷落下,浮島也逐漸碎裂,原本古樸的洛神古城在撞擊中化作廢墟。
鳳梧沒有回頭,懷中抱著她,腳下御風(fēng)而起,便往頭頂上方的空曠之處飛速前行。
劍骨憑借本能流轉(zhuǎn),天穹之上,巨大的屏障攔住了二人。
但這并不能阻擋謝錦茵。
她抬手結(jié)印,化出幾道劍意,以千鈞之力打碎那道屏障。
二人打破結(jié)界而出,又出現(xiàn)在她來時的水面之上。
“好了,將我放下來吧!币娨寻踩,謝錦茵便對荀殊吩咐道。
荀殊剛將她放下,就感受到身后傳來尖銳刺骨的寒意。
側(cè)目回身時,只看到一片冷光掠過。
劍刃停懸在半空中,離荀殊的喉結(jié)只有半指之距,而他正二指捏著劍尖,以恰到好處的力道攔下了這一劍。
再遲一分,再遲一分,此劍便能砍下他的頭顱。
這是帶著赤裸裸殺意的一劍,雖不知緣由,但荀殊清楚地感覺到,對方想將他置于死地。
他蹙著眉看去,卻在看見那張與他有六七分相似的面龐時微微一怔,少年的眉眼也幾乎和他如出一轍,瞳色卻是和她一般的湛青色。
為何會這般相似?
“你……”他的唇動了動,說不出多余的字。
謝瑾站在幾尺之外,單手執(zhí)劍,腳下是無數(shù)鎧甲殘骸,謝錦茵看了一眼便明白,看來他很出色的完成了自己交代的事情。
看著懸置在空中的烏鐵劍,謝錦茵伸手,輕輕以指尖撥過,柔聲問他:“小瑾,為何動手?”
她也是劍修,自然清楚,小瑾這一劍是存了殺心的。
謝瑾緩緩抽回劍,神色淡漠看不出喜怒,只是冷冷道:“他是妖,我怕他傷到你!
氣氛像是寒冬凝結(jié)成的冰霜,三人都再無言語,謝錦茵看向荀殊,而荀殊也恰好低垂下眉眼,雖是未開口問什么,但眼神卻在希冀著謝錦茵給他一個答案。
事情最終還是發(fā)展到這一步。
知道當(dāng)下瞞不住了,謝錦茵便干脆道:“他是……我和你的孩子!
似乎是因為太過錯愕,荀殊的臉上沒有流露出任何情緒,只是動了動唇,重復(fù)著那二字:“孩子?”
他和她的……孩子?
孩子?
素來從容的神色間,流露出一絲惘然和驚詫。
即便這十八年來他一直惦念和眷戀著她,與她有一個孩子,這也是他從未肖想過之事。
倒不如說,女子生育是謂痛苦之事,僅僅是為了滿足男子留存血脈的私欲,而要讓女子經(jīng)歷這種事,已實在令人覺得惡心作嘔。
他愛著她,愛的是她的本身,所以他不希望茵茵經(jīng)歷這種痛苦。
但他仍然免不了為與她有一個血脈相連的骨肉而欣喜,因為,這是她和他的孩子。
是他和她在如風(fēng)一吹就散去的游霧般的關(guān)系里,唯一真切的事物。
這個消息實在是來得過于突然,這么一算,她這些年在外,帶著她和他的孩子究竟過著怎樣的生活,而他身為孩子的父親又在做著什么?
只是這樣一想,荀殊便頓覺愧怍。
“若是我早知道……”他喃喃低語,眼神中是難掩的愧疚。
謝瑾的殺意仍未消退,看著面前男人看向母親時充滿愛意的眼神,他只感覺到作嘔與反感。
他上前一步,不著痕跡地隔開二人,對荀殊視而不見,只注視謝錦茵:“母親,我們回去吧!
手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自然而然地牽上了謝錦茵的。
這般親昵的舉止,落在荀殊眼中有幾分說不出的違和,但他生平第一次為人父,自然也不知曉這種違和感從何而來。
謝錦茵知曉現(xiàn)下小瑾的心情自然也十分復(fù)雜,她沒有抽開手,而是默許他的行為。
掌心的溫暖與柔軟令少年的心中不免有一分隱隱的歡喜,不自覺握得更緊了些。
比起眼下這個不知道從哪來的男人,母親更在乎他的情緒,這就足夠了。
面對眼前分明是親父子,卻更勝仇人的兩個男人,她頓覺一陣無力,只好道:“事情說來復(fù)雜,總之……我要返回玄夜,你有什么打算?”
“你在哪,我就在哪!避魇饣卮。
二人相牽的手刺激著荀殊的神經(jīng),明知對方是自己的親生兒子,荀殊仍是對面前俊美的少年生出了名為“礙眼”的情緒。
只是他并未流露出來,自己才剛和茵茵重逢,不能做多余的事情惹她不快。
謝錦茵自然明白當(dāng)下是什么境況。
他們父子之間的事情讓他們自己去傷腦筋,她可不想摻和進去男人間彎彎繞繞的心思,徒添煩惱。
神格既已在手,那么復(fù)活師尊之事,就迫在眉睫。
不過具體的方法,或許只有三百年就已與師尊萍水相逢的李長源知曉了。
師尊她,早就明白自己會為她做到這一步么?
她現(xiàn)在仍不明白,但她終究會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