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風(fēng)漫天,黃沙蔽日,朔方之秋不是一般人敢領(lǐng)教的,但這并不包含那些亡命之徒。
平城之北,一個一個窯洞在風(fēng)沙中隱約露出,許多彪形大漢守著洞口,滿臉橫肉,蓬頭垢面。
在那群窯洞之中,有一群土匪、一群流寇正在把酒言歡,他們銷贓、走私、人口販賣,總之所有不法勾當(dāng)樣樣來。那地方就像一個市集一樣,五湖四海的兄弟都來了,當(dāng)然也不乏折羅漫夜鬼。
「就這樣?」
「就這樣。」
有一個土匪頭子似乎不太滿意,他拍了拍這個蒙面的夜鬼,似乎認為這次折羅漫夜鬼帶來的太少。
「兄弟,這座山頭誰是主兒?打鐵的老子幫你備齊了,你要的多少斤?多少斤?我偷了一斤了不?這回兄弟都到齊了,你帶的只有這么一丁點兒…上回說好的官銀呢?皇綱呢?大伙們可都看著!
「你以為高若明的庫房是我的褲襠?說掏就掏的?」
這個夜鬼把東西收了收,準(zhǔn)備打道回府。
「好了,你們也儘早走人,別怪我沒提醒──有探子報,高若明那廝,這幾日要來了,正因為這次大伙們都在!
出了窯洞上了馬,夜鬼們一溜煙地跑了,留下坡上的土匪頭子和他幾個小兄弟乾瞪眼。
「他奶奶的,這個月我做東,他們就帶了幾根毛兒?」
「是啊。」
「再說高若明那老東西,怎么可能找到這種地方來?」
「是啊。」
土匪頭子看了看周遭的環(huán)境,的確是相當(dāng)隱密,他手中指指點點。
「不成,兄弟們一個月才聚這么一回,一定要熱鬧他個三天三夜!
折羅漫夜鬼越離越遠,黑色的鐵蹄揚起了陣陣黃沙,漸漸遮蔽了他們的身影。
漫漫風(fēng)沙終于停歇,再起之時卻是陣陣煙硝,那煙硝蔽日成蔭,稀疏的草木全都燒成了焦炭,馀火還不停竄出。窯洞外尸堆如山,血流成河,洞口不見原本的彪形大漢,取而代之的是金戈鐵馬,趾高氣昂地闊步而行。
洞里傳來陣陣慘絕人寰的哀號聲,土匪頭子被吊在半空中凌虐,體無完膚,他的左耳,被小卒割下來,丟在地上。手指頭鮮血淋漓,仔細一看,原來沒了指甲。腳趾的大趾甲,像掀開的引擎蓋一樣,在半空中搖搖欲墜。
那片趾甲,被夾子夾住,扯下,虛弱無力的哀號聲伴著血水而出……由于沒有指甲好拔了,小卒的鐵鉗朝向土匪頭子的牙齒,洞外運來一袋新的鹽,在旁邊翻啊翻!嘎!垢呷裘髟驹谝慌怎獠剑鋈唤凶×怂麄。
「我就再問你一次,紅蓮羅剎,苻韜,人呢?」高若明抽出八面玉霄劍指著土匪頭子,并對他碩果僅存的耳朵大喊。
「將軍,爺,我真的不知道誰是什么『紅臉羅剎』啊,爺您聽我說…您聽我說…不…」
高若明當(dāng)然沒聽他說,小卒把鉗子伸進他的口中,一拔再拔,二顆牙下來了,鮮血從口中爆出。但這還沒結(jié)束,無情的鹽撒了過來,身上無數(shù)的口子又滲出血水,他發(fā)出了一種非人類所能發(fā)出的慘叫聲,至少這種聲音沒人聽過。
「停!停!我說!」土匪頭子邊大喊邊喘著氣,接著用氣若游絲的聲音繼續(xù)說:「我不知道那人是誰,但是折羅漫夜鬼都聚集在天山西側(cè),他們在你來的前幾日都回去了…」
「我們是真的撲空了?難道他們早知我要來?」高若明大為光火。
「他們說,有探子報,說你要來…」
「到底是誰!」盛怒之下的高若明,一劍捅穿了土匪的肚子,他對于自己的行蹤被掌握,百思不解。
校尉府的大廳上,尉遲靈向高若明引薦鄭炫,鄭炫行禮作揖,畢恭畢敬。
「高將軍,這是鄭炫,鄭兄弟。」
「晚輩鄭炫,字燁德,見過高將軍!
但是高若明怎么可能不知道鄭炫是長樂山莊的漏網(wǎng)之魚呢?
「鄭兄弟遠道而來,快請快請!
高若明故作親切地引鄭炫入座,卻不小心露了餡。
「高將軍,怎知晚輩遠道而來?」
「喔,是這樣…這個,鄭兄弟大名大家都知道吧?…哈哈哈!垢呷裘鲗擂蔚匦α诵,并且快速轉(zhuǎn)移話題。「您與尉遲小妹認識?」
「認識,都因為『折羅漫夜鬼』!刮具t靈打破沉默,向高若明介紹了一下鄭炫。「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尉遲靈希望鄭炫與高若明互相幫忙,一起除去折羅漫夜鬼。茶敘中,高若明假意與鄭炫商討了一下他的計畫,鄭炫信以為真,他滿懷欣喜,當(dāng)真以為快能找折羅漫夜鬼復(fù)仇了,但是高若明怎么可能容下他?
夜深人靜之時,高若明在蘭香居士閣內(nèi),與她商量著要如何除掉鄭炫。
「漏網(wǎng)之魚自投羅網(wǎng),豈不天助我也?只是依你之見,當(dāng)如何除掉他?」
「鄭炫此人,在晉安頗有名氣,他如在校尉府內(nèi)死得不明不白,恐遭人非議。天要他來,便有他的用處,您又何必急于一時呢?…該藏的藏好了,留著,無妨!
自此,高若明對鄭炫非常好,無論御馬擊劍,都親自指導(dǎo),這段時間也讓鄭炫大為長進,不過高若明只是為了利用他來擊敗折羅漫夜鬼。
某日一大早,答答的馬蹄聲響起,數(shù)匹駿馬飛馳入校尉府。馬廄內(nèi),高若明解了戎裝,依舊顯得壯碩。
「燁德大有長進,破敵指日可待。」高若明重重地拍了拍鄭炫的肩膀,并且分附左右,送他一把「塞外獵弓」,雖然看起來破破舊舊的,弓把上還纏了一些奇怪的繩子與破布,但鄭炫仍欣然接受,就盼有朝一日,能為林家報仇。
「哥哥。」
「女孩子家,來此做甚?」高若潔穿了華麗的間色裙跑來馬廄,結(jié)果當(dāng)眾被他哥斥責(zé)了一頓,不過高若潔似乎有話要說,她打量了一下鄭炫,高若明也看懂她的眼神。
「燁德,這把弓可足足多了一石,要使得好還須勤加練習(xí)才是,你知道靶場在哪,我便不同你去了!垢呷裘鲉就肆肃嶌偶白笥遥⒚榱艘幌滤∶。「說吧。」
高若潔跺了一下腳,嘆口氣,套著高若明的耳朵說了如此如此。
「哼,維平找她來顧著盼盼,沒想到到她在外頭胡作非為?」
「尉遲靈根本行為不檢,不該讓她在這兒待著。」高若潔落井下石。
「我還得好好探探這人來歷,上回朔方撲了個空,怕是與此人有關(guān),這些天我便留在府內(nèi),好好會會他……不過,尉遲小妹啊,我該拿你怎么辦呢?」高若明躊躇著。
在一個夜深人靜的晚上,一如往常地,綦毋建又來校尉府找尉遲靈了。一如往常地,他請管家通報。「您稍等,我這就去通知!共粚こ5,管家通報后許久,尉遲靈都沒有出來,只留著他與守衛(wèi)乾瞪眼。過了一段時間,一個喝醉的門客,步履蹣跚地走進校尉府。
「尉遲靈?你說那個野丫頭?關(guān)起來囉,說是要帶一個小娃兒什么的,但誰不知道那是將軍不給她出來的。」
「將軍在府內(nèi)?」綦毋建越想越不對勁。
而管家呢?管家跑來蘭香居士的房門口敲門。
「將軍,那個折羅漫夜鬼的探子自個兒送上門來了!
「你說誰?」高若明打開了房門。
「就是上回您說的『玉公子』綦毋建,他又來找尉遲姑娘了,是否拿下?」
校尉府門口,高若明帶兵出來,但早已不見綦毋建蹤影。
「人呢?」
「他等了很久,離開了。」守衛(wèi)回應(yīng)。
「何故這么晚才通報?」高若明質(zhì)疑管家。
「將軍,我也是找您找了好久。沒人知道您在居士閣內(nèi)…」管家滿腹委屈地說。
「這下玉公子怕是起疑了……立即全城搜捕,若有窩藏『朝廷要犯』者,以謀反罪論!垢呷裘髁⒖剔D(zhuǎn)移話題。
「不妥!固m香居士披頭散發(fā)地從門后走來!戈P(guān)城門,拿要犯?這怕是有三害而無一利,將軍您可要想清楚了!
「說來聽聽!
「其一,捉拿朝廷欽犯,茲事體大,如不告知盧脩大將軍,則是您高將軍越俎代庖,會讓上位起疑的;如若告知大將軍,曠日廢時,玉公子早溜之大吉。其二,關(guān)閉城門,引得滿城盡知,若拿之不成,百姓將如何看待?再者是其三,關(guān)閉城門后,反倒讓玉公子有所警覺,依照他的能耐,不會逃不出去的!
「依你之見呢?」
「不如…」蘭香居士對高若明咬了咬耳朵。
于是在某一日,綦毋建一如往常,在紅柳坊與眾多酒肉朋友尋歡作樂,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那時臺階上有一名西域來的女伶,跳著當(dāng)下最流行的龜茲舞,舞姿輕盈曼妙,身段婀娜多姿;女伶一起舞,就吸引了全場的目光,不知道多少人想一親芳澤。所有人都擠到了臺前。
「好。
一個段落后,女伶早圈粉無數(shù),許多男人們紛紛掏銀子打賞,綦毋建也包含在內(nèi),入境隨俗嘛!臺上的女伶就像大明星一樣感謝大家,她彎腰收銀子,雖說嘴上媚笑著,眼神卻在打量周遭每一個人。隨后綦毋建走到臺邊,看了她一眼,她打量了綦毋建一番,忽然伸手一把掐住綦毋建的咽喉,而綦毋建這個老江湖當(dāng)然知道,這不是調(diào)情,他立即掙脫這個女伶。
接著這女伶大喊了一聲,四面八方衝出十來名蒙面刺客,好在綦毋建這時混在一群姑娘里,隨后奪門而出。但是刺客沒有放過他的意思,立刻追上去,雙方在巷弄里你追我跑,東奔西竄,弄得一團混亂,最終綦毋建跑出了巷弄,逃到大街上。
大街上車馬如猛虎般奔馳,想要穿越,那簡直是九死一生的事情,綦毋建卻在上面奔馳,矯健的他,屢屢身陷險境,卻屢屢化險為夷,終于跑到另一邊的坊內(nèi)。那群刺客就沒這么幸運了,許多人直接被攔腰撞上,過去的僅剩六七人。
刺客到底是刺客,窮追不捨。他們在另一處坊內(nèi)東奔西竄,你追我跑。不幸的是,綦毋建鑽到一個死胡同里了,狗急難免跳墻,被逼到角落的綦毋建,拿起身旁的竹竿,跟那群刺客大干一場,他撂倒了四五人,自己也傷痕累累,而且體力已不行了,倒在地上。最后二刺客,正要手起刀落時,天外忽然飛來一支箭,直接貫穿他們兩人的喉嚨─鄭炫帶著他的隨從來了。
「綦毋公子,沒事吧?」鄭炫把綦毋建扶起來!高@長安城可真是令人大開眼界!
「這些人都是刺客!
「刺客?」鄭炫不解。
綦毋建看到有個蒙面刺客還有氣息,他立刻掀開刺客的面罩,要逼問主謀,那刺客嚼啊嚼地,看來要服毒自盡,綦毋建一把抓住他的嘴,不過還是來不及,刺客嘴唇發(fā)黑斷氣了。
「到底是誰?為何要刺殺你?」鄭炫看了看那些刺客!肝抑懒,這必是折羅漫夜鬼,胡人胡樣!」
鄭炫用他的金魚腦亂猜,綦毋建當(dāng)然知道不可能,除了他們折羅漫夜鬼以外,能動用胡人的只有長水校尉─高若明。
「燁德兄弟,你…你也來紅柳坊?」
隨從顧九把一張紙拿給了綦毋建,一首以瀟灑的楷書撰寫的籤詩在上面:
奼紫嫣然何處覓
尋花問叟盡不知
江月本是漪中影
飛霜終有落掌時
「那日我與鄭公子行經(jīng)福德祠,與比丘尼討了籤詩!诡櫨沤忉屩虑榈膩睚埲ッ}!肝亦嵐涌墒亲x過幾年書的,前兩句他看一眼便知少了『紅』與『柳』這二字,于是便找來紅柳坊了!
「實不相瞞,我本不好此道,但我看這籤詩實在不尋常,似乎少了這兩字,多虧顧九的提點,說這附近有間紅柳坊,于是便前來問個所以然!灌嶌沤又忉尅!肝覀冞不到門口,便見著綦毋公子被追著跑,最終我們也是跟上來了!
這封籤詩豈止不尋常,綦毋建一看就有問題,他心想著,曾幾何時福德祠也有比丘尼?詩籤當(dāng)中竟然有這樣的詩?分明是有人指引。
「末二句『江月自是漪中影,飛霜終有落掌時!粸楹我饽兀繜畹滦值?燁德兄弟?」
綦毋建看到鄭炫沒反應(yīng),似乎在發(fā)呆,于是多叫了兩聲。
「失禮了,方才忽然想起一位故人…綦毋公子說道最后兩句,恕我慧根淺,尚未參透。」鄭炫尷尬地抓抓頭。
「這似乎是說,在你身邊之人,對你未必是真誠的;離你遙遠的人,說不準(zhǔn)才是……對了,燁德兄弟,你入住高府后,可有見著尉遲靈?」綦毋建問。
「日日見著,最近她終日待在廂房,我沒過問!
「高若明,此人你得多防著他,他并非善類…」綦毋建警告著鄭炫。
在高府后院的回廊上,高若明正在餵魚,等著蘭香居士,貪婪的錦鯉不停嗑著水面上的食料,像永遠吃不飽一樣。
「你失算了,麗華!固m香居士漸漸靠近,高若明一把把她摟過來!膏嶌啪攘唆胛憬ǎ讓我們折了不少人!
「若從他處來想,倒也未嘗是一件壞事!固m香居士貼著高若明的耳邊說,高若明卻挑眉看她一眼,充滿疑惑。蘭香居士接著說:「鄭炫本領(lǐng)倒是不小!垢呷裘髀犕炅藭囊恍Α
「事兒都辦好了?」
「所有宗族悉數(shù)隨行,這零零總總加起來,少說上千!
「好!」高若明聽完哈哈大笑。「明日也將盼盼、尉遲靈等帶上,由若潔看著,我就不信曹誅還能變出什么花兒來,這回我一定要將紅蓮羅剎一舉成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