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傻了,稀里糊涂坐下。
這什么皇帝?
“那朝廷上的事怎么辦?”我問。
“爹爹也有安排,”云卿說,“他駕崩之事,只有內(nèi)閣同司禮監(jiān)知曉,后宮也只有皇后娘娘知道,如今他們合力,假作爹爹尚在,只是龍?bào)w欠佳不能上朝,一應(yīng)奏章,也是內(nèi)閣官員代為批閱,當(dāng)今的內(nèi)閣首輔是我爹爹最為倚重的賢臣,在他的主持下,倒是沒出什么紕漏!
“你是怎么知道這些的?”我又問。
“是謝將軍通報(bào)的,”云卿答,“據(jù)他說,是司禮監(jiān)彭公公給他的密令!
“不是說不許外傳嗎?”
“這也是我覺得奇怪的地方,”云卿皺起眉頭,“聽謝將軍的意思,這也是我爹爹遺詔中寫的,他駕崩后,司禮監(jiān)要立刻把信息送到謝將軍手里,一日不可延誤,密令中又寫,謝將軍不可與外人言,但要速報(bào)我知道!
我徹底不懂了。這是怕女兒不去給他哭喪?
“話說,皇帝最后立太子了嗎?”我想起來。
“沒有。”云卿搖頭。
這……
死后不許發(fā)喪、不許別人知道,又不立太子,想的哪一出?
“你是什么時(shí)候收到的消息?”我繼續(xù)問。
“就是我請如慧大師去找你的那天,”云卿說,“差不多四五日前了!
四五日前。那時(shí)我該還在瑞臨,看大皇子當(dāng)時(shí)那副模樣,他九成還不知道。他還發(fā)夢,回京之后當(dāng)他的太子呢。
可是,不應(yīng)該啊。
沒有皇帝死了只通知女兒,不告訴兒子的吧?還是說,謝將軍人就在衛(wèi)所,橫豎都好找,但大皇子一直在路途上,信報(bào)延遲了?
“有靈,你在想什么?”云卿看我低頭不語,問我。
“我在想,”我說,“其他諸位皇子,是不是也都知道了!
“必定知道了,”云卿說,“斷不會只傳信與我,卻不與哥哥弟弟們知道,朝中不可一日無主,就算我爹爹不許,內(nèi)閣也一定會冒死通報(bào)的,何況我二哥還是嫡子,皇后娘娘親生,皇后娘娘也不可能不告知他!
我又陷入深思。若是如此的話……
“我有一個大膽的猜測!蔽姨痤^,眼看著云卿。
“你說!
“皇帝這么做,是要一手引皇子們爭位!
云卿愣了愣,旋即大睜雙目。“你是說——”
我點(diǎn)點(diǎn)頭!懊夭话l(fā)喪,尚且可以解釋為,后繼之人暫不在朝中,要穩(wěn)住朝政,免得造成慌亂,”我說,“但不立太子,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我不懂你們朝廷上的事,如果說不公開立太子,只在密令里寫由誰繼承皇位,這可以嗎?”
“不可,”云卿斷言道,“這是國本,是大事,我大嬴朝不是嫡長制,任何一位皇子都可以是太子,所以立太子必當(dāng)有詔令,并由禮部協(xié)同,還要有冊立大典,不然皇上一去,隨便一個皇子假造密令,要出亂子的!
“那便是了,”我說,“我猜,皇帝可能也沒想好由誰繼位,就想出這么個主意,死后不發(fā)喪,暗中報(bào)知有能力繼承的三位皇子,看他們誰先趕回京城,先回去的那個,只要能穩(wěn)住局面,就是新皇帝!
云卿愕然!澳秦M不是,誰離得近,誰最有希望即位?”
這公主,怎么比我還單純。
“你若是他們,會準(zhǔn)許其他皇子趕在自己前面嗎?”我說,“不暗害他人都算好的了,中途少不了相互使絆子,還要見招拆招,能順利回京的,一定是最有手段的那一個。”
云卿沉默不語。
“而且我想,你爹爹連這一點(diǎn),也都籌劃好了。”我說。
“嗯?”云卿沒懂。
“你看啊,”我說,“你二哥在唐州最東邊,你弟弟在云州邊境,這兩個地方,離京城差不多遠(yuǎn),但你大哥卻常在京中,皇帝就把他派到南邊來,支得遠(yuǎn)遠(yuǎn)的,什么搜捕木蘭黨,想必都是托辭。不抓木蘭黨,也總有別的事可以讓他做!
我又看看云卿!坝纱艘粊恚换首,就分在了三處,誰能趕回去,就全看各人本事了!
云卿用了一陣,才想明白我的意思。
俄爾,她忽然笑了笑。
“倒像是爹爹會做的,”她說,“他素來不喜那些陳規(guī)舊習(xí),登位十六年,屢有朝臣不解之舉,若真如你所說,反而不奇怪了。難怪內(nèi)閣反復(fù)催促,他就是不肯立太子!
我倒覺得這皇帝簡直胡鬧。
哪有這樣拿社稷試險(xiǎn)的,不怕三個兒子打起來,天下大亂嗎?
不過再想想,也許他就是摸準(zhǔn)了這三個兒子的脾氣,知道他們不會大動干戈,才布了這個局。
只是……還是太冒險(xiǎn)了。
這里頭有一環(huán)出了岔子,就是萬劫不復(fù)的局面。莫說三位皇子,萬一朝廷上有人生了貳心,這又該如何收場?
難道說,我猜的是錯的?或者這瘋子皇上還有別的萬全盤算?
思慮間,云卿又長嘆口氣。
“無論如何,這些事都同我無關(guān)了,”她說,“我只是為爹爹惋惜!
她怔怔地看著屋子一角!拔业晟贂r(shí)便四處平亂,甲不離身,初繼位時(shí),又歷經(jīng)死戰(zhàn),才將北人趕回江北,戰(zhàn)事平定后,他殫精竭慮、夙興夜寐,從未休息過一天,總想著有一日能光復(fù)故土,又想著掃除積弊,重振大嬴,可這些愿景,他一個都未及見到,就這樣走了。”
“而我做女兒的,連喪服都還來不及準(zhǔn)備……”她喃喃道。
我被她說得大為感慨。
“云卿——”我剛要寬慰她幾句,突然聽到兩聲叩門聲。
“何事?”云卿收起悲慟,正色道。
“殿下,謝將軍來了!币蝗嗽陂T外說。
“謝將軍已經(jīng)到了?”云卿又驚又喜,站起身來。
“半個時(shí)辰前剛到寧安,”門外之人又說,“聽聞殿下在面客,如今在署外等候。”
“快請他來!”云卿說,“我這里就是有靈姑娘,不礙事的!
礙事。我覺得礙事。
“你要見將軍,我就不在這里打擾了,”我實(shí)在是不想再見個將軍,而且九枝也餓了,我從方才就一直聽著他的肚子嘰里咕嚕,跟打雷似的,“你們?nèi)粢袡C(jī)密要事商談,我在也不方便!
云卿猶豫一下,知道她留不住我,也只能應(yīng)允。
“話說,你叫我來,本來是為了什么?”我跳下椅子,才想起來問。
總不會就是叫我來聽故事的吧?
“哦,”云卿這也才意識到,“其實(shí)……我急著找你,是想與你道別。”
“道別?”我愣住。
云卿點(diǎn)頭。“再有兩日,我便要離開寧安,啟程返京了!
我想問為何,又想到這屬實(shí)理所應(yīng)當(dāng),人爹爹都死了,能不回去么。
“你我曾同生共死,”云卿說,“臨走前,便想和你見一面,這一去也許便不再回來,今后何去何從亦不可知,搞不好,過些年就要按規(guī)矩嫁人了!
“公主也必須嫁人么?”我問。
“世間女子,都要嫁人的呀,”云卿說,“雖然我不想,但總有這么一天的。爹爹還在世時(shí),就有王公大臣見我遲遲未婚配,要給我介紹個駙馬,都被我爹爹臭罵回去,眼下爹爹不在了,也沒人會由著我了!
“你娘親呢?”我又問。
“我娘親生我時(shí)便去世了,”云卿神色平靜,“那時(shí)爹爹在寧安平叛,我娘親生產(chǎn)中正遇叛軍攻城,爹爹上城頭督戰(zhàn),再回來,娘親已經(jīng)沒了氣息!
竟然是這樣……
“你娘親若還活著,是不是就是皇后?”我大著膽子說。
“該是吧,”云卿說,“我爹爹做了皇帝之后,有幾年都不肯立皇后,他還記掛著我娘親,只是耐不住大臣們催得緊……他雖是皇帝,有些事,也是身不由己!
“他不能不做皇帝么?”我問。
云卿又笑了。她沒有回答,而是拉了一下我的手。
“總而言之,”她長出口氣,說,“今日可能就是你我間最后一面,我總要告訴你我的身份,也再看看……你這個不同尋常的姑娘!
“初次見面的時(shí)候,你還叫我快些回家去!蔽掖蛉さ。
云卿面上帶了點(diǎn)尷尬!澳菚r(shí)我也想不到,你一個瘦小的女子,能有如此大的能耐,是我唐突了,不是你,這世間還難說會成什么樣!
“不只是我,還有九枝。”我指指身旁一聲不吭的九枝。
元卿笑得溫婉。“還有九枝,”她輕聲說,“你們要好好的!
我沒來由有些傷感,趕快轉(zhuǎn)過身去,離開這個地方。
走出門,門外還站著剛剛敲門的那位。原來也是位女子,裝扮非常干練,看上去有身手,面孔清秀,眉眼間的英氣倒和云卿很像。
我沒見過她。她也是頭回見我,冷著臉上下打量我一番。
“銜玉,”云卿在門內(nèi)說,“你送他們出去,再叫謝將軍進(jìn)來吧。”
第37章 云卿(三)
走出官署,我覺得日頭有些刺眼。
上次來時(shí),滿城凄風(fēng)苦雨,如今已恢復(fù)平常,一派安寧祥和,我卻歡喜不起來。
從前以為元卿是男的,我對他便沒什么特殊的情感,結(jié)果真相大白,她原是女子,一時(shí)間我就有些相惜之痛。
除去公主的身份,她的命途其實(shí)挺苦的。
生下來就沒了娘親,爹爹很快又做了皇帝,自然也顧不上她,想多見些世事,卻沒有她的去處,只能假扮成乾道,拋卻女子之身。
現(xiàn)在爹爹也死了,沒有顧惜她的人了,想來她回京后,就真的如她所說,招個駙馬婚配,余生便在深宮里度過吧。
想到一個原本應(yīng)有廣闊天地的女子,最終泯然于世間,多少讓我不舒服。
何況還有很多事沒想明白。
不過眼前最重要的,還是得先吃飯。
我找了家看著不錯的酒樓,隨九枝點(diǎn)菜,九枝起初還大吃大喝,吃著吃著,忽然放下了筷子。
咦,才吃了一碗飯就飽了?不像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