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嚇?biāo)牢伊耍彼b模作樣地拍拍心口,“還道你是個溫婉少女,怎得如此狠辣,好歹大家都是玄師,為何要對我下手?”
“別裝了,”我冷冷道,“你根本不是玄師,你到底是誰?”
“哎呀,被你看出來了?”男子輕佻地說,“我還以為我做得天衣無縫呢,如何看出來的?”
“其一,元卿并沒提過,上清觀曾向恩義堂求援,他們對玄師之事所知甚少,可以推定平時幾乎沒有交道,時間上也來不及!蔽艺f,“其二,你若真是玄師,看見九枝這大妖,不可能毫無反應(yīng),說明你早知道九枝是妖,怕是暗中已觀察我們許久了!
“精彩,實在精彩,”男子撫掌而笑,“你果然聰慧,幾句話就把我識破了!
“你早料到我會看穿你,對么?”我問。
“不錯,”男子答,“我只想試探你一番,玩耍一下!
我手上沁出了汗。此人深不可測,雖然狀似悠閑,全身上下卻沒有一絲破綻,我不敢放松心神。
“不過,你還是錯了一處,”男子悠然道。
“何處?”
“我確是玄師,”他說,“或說,曾經(jīng)是玄師!
他說著,嘆口氣!霸气Q山上,本該有我姓名的,可惜啊,那老不死的山祖,硬說我心術(shù)不正,把我逐出去了。”
突然間,我心如明鏡。此前的一應(yīng)消息,迅速在我腦中拼湊出一副全貌。
“你是沈落。”我說。
男子這下大為驚異!斑@你都猜中了?你知道我的名字?”
我覺得口中發(fā)干!皫兹涨,我見過沈若君!
沈落揚起眉毛!澳俏叶恕K懒藛?”
“……你知道她肯定會死,不是嗎?”
沈落又笑了!奥牴媚锏囊馑,這是怪我了?可我只是傳授了她術(shù)法,沒讓她一定要用啊。”
“你既然見到她死,她用術(shù)法的樣子,你該也見過?”他興奮起來,“如何?我獨門的秘術(shù),是不是很厲害?”
我終于忍不住,結(jié)印在劍身,一劍又揮過去,可還是未能傷及他分毫。沈落輕輕一動,便飄向了一側(cè)。
“你一個小姑娘,脾氣倒大得很,”他說,“怎么總想著傷我?”
我怒視著他!澳恪烤箤⑷说男悦醋鍪裁矗俊
“別人有求于我,我?guī)退麄円话眩钟惺裁村e?”沈落道,“你覺得我惡毒,他們謝我還來不及。”
一樁樁舊事忽然爬上我心頭,瞬息間,一路上的種種疑竇,豁然開朗。
“做那些事的,都是你!蔽艺f。
“哪些事?”
“潞城許家小女之死,宣陽登徒子求冥婚,若溪變成大光真人、建一字坊——”我一一數(shù)來,“教他們走上邪路的,都是你,對不對?”
“你說這么多,我都想不起來了……”沈落撓撓頭,“是了,是有這些事!
他笑笑!安诲e,那都是我做的。”
“為何?”
“為何?哪里有什么為何?”沈落笑得渾身顫抖,“我說過了,他們遇到難事,我出手搭救一把,理所應(yīng)當(dāng)!
“你可知道你害了多少人?”我質(zhì)問。
“我害人?”沈落搖頭,“那些人,是我害的嗎?是我教潞城許家百般求子的嗎?是我告訴的他們,女兒不如兒子金貴嗎?那宣陽登徒子,糾纏女子的言行,是我傳給他的嗎?地府眾人罔顧女子意愿,拿冥嫁謀私利,是聽了我的話嗎?”
他攤開手!笆篱g本就存在這些惡,這也怪我嗎?”
“……你本可以置之不理的!蔽艺f,“你本可以勸說他們的!
“我勸說,有用嗎?”沈落譏笑,“我說女兒家也可光耀門楣,世人便不重男輕女了?我說女子合該有自身意愿,世人便把她當(dāng)人看了?你入世該也有些時日,看來是做過許多善舉,也救過一些女子,可到頭來,你有改變過什么?”
我一時語塞。
“我再問你,”他又道,“大光真人死后,一字坊崩塌,坊內(nèi)那一眾男子,你可救過?”
“我……”
“又是為何不救?”
我無法回答他。
“你看,你心狠處,同我是一樣的,”沈落看著我說,“只是你被玄師那套虛偽大道迷了眼,什么懸壺之義、濟(jì)世之心,什么鎮(zhèn)妖除魔、護(hù)佑天下,往心里想想,你真覺得,世人該救嗎?你親眼所見的,是妖鬼更惡,還是人更惡?”
我仍舊說不出話。
沈落收斂笑意,神情漸漸悲涼。“那年我對山祖,也是這樣說的,山祖卻道我顛倒了是非,悖逆了大道?上也恍胚@些荒唐話,既然大道不能容我,那我把這大道,推翻便是了!
他這番話,讓我又想通了一件事!吧缴蟼鞒龅囊卟。彩悄闼。”
沈落圓睜起眼!斑@你也想到了?真是教我意外,你這么機(jī)靈,我都不忍心殺你了!
“不過你可別錯會了,”他說,“寧安的疫病,也不能怪我,是那個獵戶自己不長眼,跌進(jìn)我煉化妖毒的坑里,卻反倒攪亂了我的計劃。”
“你原想等妖毒煉成,借妖異傳入各城,一并發(fā)病,是么?”我問。
“你既都已想到,不必問我!鄙蚵漭p描淡寫道,“我行遍四方,才想到的這計劃,剛巧此地山神不在,給了我時機(jī),我想,再有一日,便差不多了!
他輕描淡寫,我卻不寒而栗。若不是那獵戶不幸染上疫病,帶至寧安,不會有人知道,不破山中竟藏了如此惡毒的盤算。
待到滿山的妖物潛入各州境內(nèi),到時多個城池同日發(fā)病,無論朝廷還是道觀,都應(yīng)付不來,江南十四州,怕是一夜盡毀。
我暗中和九枝對視一眼,九枝微微點頭。他同我想得一樣,此番絕不可放沈落走。
沈落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肮媚锵氚盐覕r在這里?”他道,“你攔不住的。你的修為,加上旁邊那妖怪小哥,都不及我半分!
“不試試怎么知道,”我勉強笑笑,“你方才不是說要殺我?怎么不動手?”
“我是要殺你,”沈落說,“但不需我動手!
他背起手,氣定神閑地站著。我以為他在虛張聲勢,俄而意識到,他所言非虛。
一陣地動山搖,仿若千軍萬馬疾馳而來。遠(yuǎn)處的林木頃刻間倒了大片。隨即,黑壓壓的妖物自四處涌出,帶著沖天的戾氣,從三面將我與九枝合圍。
是之前在坑洞內(nèi)見過的那些活物,只是……怎會如此多?
“你以為山上坑洞共有四處,需應(yīng)付的妖怪不算多,是吧?”沈落又看穿了我的心念,“坑洞確有四處,可在山里深處,我還養(yǎng)了不少這樣的小家伙呢!
他沖我抬抬下巴。“殺了他們倆!
數(shù)不盡的妖物立時越過他撲上來,要把我和九枝生吞活剝。
“九枝!”我一邊祭起咒印,一邊高喊。
九枝早嚴(yán)陣以待,揮動衣袖,扭出十幾根藤鞭,就要迎上去。
突然間,他腳下的地面隆起,從土中生出粗壯的樹根,把他牢牢捆住。
我趕緊去解救,卻無論如何解不開,這些樹根上還帶著咒術(shù),九枝一絲妖氣都無法運用。
“他太麻煩了,”沈落在妖物后面說,“好歹活了二百多年的大妖,若是逼出真身,我也難收拾,還是讓他安靜些好!
“你——”
我扔出幾道符,直取沈落,卻被層層妖物擋下。
失算了。
我原以為只需專心應(yīng)對沈落,當(dāng)還有幾分勝算,沒料到沈落動用了這些妖怪,也沒料到妖怪有這么多,更沒料到,他連九枝的真身都知道,并連同怎么對付九枝,都早想好了。
九枝在一旁拼命掙扎,卻只能干著急,妖氣被封印,他甚至發(fā)不出聲響。
我使出渾身解數(shù),將妖怪連連斬殺,還要留出心神,尋找妖怪間的破綻,好殺出一條通路,沖到沈落身前去。
單憑我,是殺不盡妖怪的,必須把沈落打倒,才有一線生機(jī)。
正和妖怪纏斗,冷不丁一道凌厲的罡風(fēng)襲來,我險險躲過,臉上還是被劃開了口子。
血肉暴露在外,又迅即被妖怪身上的疫毒侵染,潰爛開來,刺得我生疼。
“我只說我不親自殺你,可沒說我不插手,”沈落的聲音從不遠(yuǎn)處飄過來,“你可小心啊,姑娘,別死得太快。”
我拿手一點,封住臉上的疫毒,后退幾步,重整氣力。
喘口氣正要再上,忽然聽到背后一個聲音:
“有……靈?”
第13章 不破(下)
五
我急回頭,視線里是熟悉的青衫女子。
不破神君剛走出山洞,錯愕地看著眼前景象。
“你出來做什么?”我大喊,“快些回去!”
她沒動。“這是……怎么了?”
“快回去!”我擊退一只近前的妖物,又喊,“這里危險!”
不破神君反倒向前走了兩步。
“我的不破山……”她喃喃道,“何時落到這幅境地?”
何時?當(dāng)然是你睡大覺的時候啊!
我顧不上理她,專心應(yīng)付眼前的險境?煲獕翰蛔×耍镆粚訉訙啛o盡頭,又不知沈落會在何時暗中偷襲,我需要時間施展更厲害的法術(shù),卻找不出空子。
冷不丁,一只手搭上我肩膀。
“讓我來!辈黄粕窬p聲道。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就感到一股雄渾無匹的氣道,從她身上源源不斷溢出。
“這是我治下的靈山,”她面帶怒色,放聲喝道,“誰敢放肆!”
話音剛落,她便沖上前,我只見她大手一揮,一道奪目的刀光橫著砍了出去,以她為中心畫出了半個圓弧,瞬息間,大片的妖物已被攔腰斬個粉碎。
“……你這么厲害?”我看傻了。不愧是神仙教出來的徒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