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討厭那位瑜夫人,甚至是還有些喜歡那位瑜夫人,因為瑜夫人待她很好。瑜夫人在父親面前從不肯笑,可在她面前卻總是在笑,笑得極溫柔,極美,以至于她常常都深陷瑜夫人的一顰一笑,不可自拔。
可某一天,那位夫人卻消失了,徹徹底底從東海消失,就仿佛她從沒出現(xiàn)過一般。
紅昭擰眉問程月知:“你提她做什么?”
程月知難得的拋下她咄咄逼人的氣勢,眼底流露出片刻的柔軟和傷情。
瑜夫人,幽都皇族后裔,她的生身母親。?
第五十三章
當(dāng)年幽谷劍劍靈發(fā)怒, 一夜之間摧毀整個幽都,幽都一族幾乎族滅。
當(dāng)時若非霽華拼盡全力將侍女以秋和她唯一的孩子送出幽都,幽都這一族早已在那場劍靈之怒而引發(fā)的滅世災(zāi)難中族滅。
然為守護幽谷劍, 也為與幽都共存亡, 霽華沒有隨孩子和以秋一起離開,而是選擇以身祭劍,換幽谷劍安寧。
只可惜幽谷劍之怒卻非她一己之力可以平息的, 那一夜的幽都尸橫遍野, 無論是她,是幽帝,還是星燁都死在了劍冢之內(nèi)。
而程月知便是當(dāng)日霽華拼死保下來的那個孩子的后人。
所以當(dāng)日所有人都被幻境吞入之時,唯獨程月知卻可以置身事外, 不被幻境吞噬,這一切只因為幻境認(rèn)得她身上的幽都血脈。
只可惜幻境雖不曾吞噬程月知, 但她卻還是被幻境丟入無盡的虛無之中昏昏沉沉睡了百年。
也正是因為程月知身上的幽都血脈, 所以她可以喚醒幽谷劍, 也有用九轉(zhuǎn)術(shù)搶奪幽谷劍的資格。
當(dāng)日幽都幾乎族滅之后,幽谷劍再一次不知所蹤,世人也都以為幽都這一脈已然滅絕, 從此便再也沒打聽過他們這一族的消息。
但世人卻從未停止尋找幽谷劍。
原本他們這一族可以安安穩(wěn)穩(wěn)活在世人眼皮底下不被發(fā)現(xiàn), 可偏偏裴九真的出現(xiàn)卻打破了他們這一族來之不易的寧靜。
裴九真出世那一日, 幽谷劍的劍氣掃過四海八荒,浩瀚天地之間山海皆為之一震, 九州之內(nèi)一些地勢低平之處似有洪災(zāi)泛濫之勢,她的母親瑜夫人感應(yīng)到幽谷劍劍氣不穩(wěn), 不得不啟程趕往幽谷劍所在之地, 用自身鮮血安撫劍靈。
便是在這一次行動中, 紅昭父親偶然發(fā)現(xiàn)了瑜夫人。
彼時他并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
因他此行目的是帶走幽谷劍,不在別的雜事之上。
更何況他們東海這一族原是無法與幽谷劍產(chǎn)生感應(yīng)的,但裴九真出世那一日,紅昭父親卻破天荒地感應(yīng)到了幽谷劍的下落,所以他必須趁此機會得到幽谷劍,但很可惜他無法召喚幽谷劍,更加無法強行帶走幽谷劍。
后來僅僅只是一錯眼,幽谷劍再一次消失了。
起初紅昭父親只是驚嘆于瑜夫人之貌美,單純地以為她只是外出尋找丈夫的山野村婦,所以二人只是匆匆打了個照面便各奔東西,并不曾有過多的牽扯和瓜葛。
直到蠢蠢欲動的幽谷劍劍靈竟在一夕之間猶如神跡降臨一般得以平復(fù)的消息不脛而走,世人終于開始意識到當(dāng)年守護幽谷劍的幽都一脈或許還有后人存活于世!
這世上除了幽都那一脈之外,再無旁人可以平復(fù)劍靈之怒。
于是乎,三界之內(nèi)所有人便都像發(fā)了瘋一般開始尋找幽都皇族后裔,幾百年過去了,卻遲遲無所獲。
若不是紅昭父親突然想起當(dāng)年曾在茫茫人海中遇見過這么一個讓他難以忘記的絕色女子,他大概都要忘了當(dāng)時她一個婦人出現(xiàn)在那樣一個荒山野嶺之地是多么可疑的一件事,何況那附近本就是眾人所猜測幽谷劍藏身之處,是眾人趨之若鶩的地方。
待想明白這些之后,紅昭父親便偷偷讓人四處尋找當(dāng)年那位婦人的下落。
皇天不負(fù)有心人,竟真讓紅昭父親找到了那位女子。
瑜夫人。
正如紅昭父親所猜測的一眼,瑜夫人就是幽都皇族后裔。
可是任憑紅昭父親如何逼問瑜夫人,她都不肯交代幽谷劍的下落,于是紅昭父親心生一計,偷偷命人綁了年幼的程月知藏起來,逼迫瑜夫人說出幽谷劍的下落。
怎料瑜夫人卻是個剛硬性子,說什么都不肯從。
當(dāng)時紅昭父親一怒之下也不是沒想過殺了瑜夫人,可偏偏他對瑜夫人卻也動了一點不該有的心思。
怪只怪瑜夫人生得太美。
所以他退而求其次,以程月知的性命要挾瑜夫人順從他,就這樣瑜夫人被紅昭父親帶回東海,這一關(guān)就是四百年。
而程月知從小到大也在東海某個陰暗角落受盡各種非人的折磨,紅昭父親從不讓他們母女見面,也從不曾善待她們母女。
紅昭父親對瑜夫人從來只有□□,卻沒有別的感情。
所以他對瑜夫人便說不上疼愛,更別提愛屋及烏這樣的荒誕說法。
那時候若不是其澳順利救出程月知,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著走出東海。
她被救出之后,瑜夫人再無牽掛,一死了之。
但她卻也不是白白送了性命,她死之前還給紅昭父親下了毒,拉上他做墊背。
這些年程月知費勁心思接近邱景之,接近裴九真都只是為了搶奪幽谷劍,她原想讓東海上上下下所有生靈都死在他們誕世之劍幽谷劍下,讓東海從此覆滅。
讓這個折磨她,也折磨了她母親幾百年的東海,讓這個到處都藏著污穢,藏著見不得光的陰謀詭計的地方從此在世間消失。
無論是那些生靈,還是紅昭父親,他們統(tǒng)統(tǒng)都該死,都該為這些年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為她,也為她母親這些年所遭受的所有恥辱套一個公道。
*
剎那間,東海海底蕩過力量強大的海波,震得紅昭腦子嗡嗡作響。
這一瞬間,她腦子里關(guān)于瑜夫人的模樣也變得越來越清晰,再看眼前的程月知,她的眉眼,她的輪廓都和當(dāng)年的瑜夫人何其相似!
紅昭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程月知:“你……是瑜夫人的女兒?當(dāng)年的幽都皇族后裔?”
當(dāng)年瑜夫人進入東海之后,她曾經(jīng)偷聽到父親逼問瑜夫人幽谷劍的下落,二人爭吵之間,她似乎還聽見父親拿一個孩子威脅瑜夫人,而那孩子似乎就是瑜夫人唯一的女兒。
那時候每至夜里她常常能聽見瑜夫人在哭,她曾經(jīng)想過放瑜夫人走,可瑜夫人不肯離開。
只因她唯一的女兒還被藏在東海的某一個角落,所以她哪兒也去不了。
聽見紅昭的話,裴九真和云若谷皆大吃一驚。
到了此時此刻,裴九真才終于恍然大悟。
為何當(dāng)時在幻境之中程月知可以安然無恙,為何程月知可以使用九轉(zhuǎn)術(shù)強行占有幽谷劍,又為何程月知會知道幽谷劍就在余生谷。
原來程月知就是幻境中被霽華送出去的那個孩子的后代。
紅昭暴漲的怒意終于在程月知無聲的沉默中淡下來一二分:“所以你是來報仇的?”
程月知往日的小意溫柔,善良大度都在這一刻不復(fù)存在,她眼中所剩下的只有滔天的恨和翻江倒海的怒:“是!
紅昭低了低頭,輕嘆一聲,滿目只剩下比荒野還要無助的凄涼:“既然如此,為什么要傷害蘭禹,他是無辜的。犯錯的是東海,和他有什么干系?”
程月知微微一顫,她沒有想到此時此刻身處險境的紅昭關(guān)心的竟然還是蘭禹。
紅昭難道當(dāng)真一點也不在乎東海的死活么?
程月知:“和他沒關(guān)系?怎么會沒關(guān)系?他原是來救我與我母親的,結(jié)果卻和你兒女情長!”
蘭禹是她表兄,從小是瑜夫人養(yǎng)大的,瑜夫人于他而言,無異于養(yǎng)母。
紅昭陡然松開赤天綾,任它隨著海浪越飄越遠(yuǎn)。
她顯然已經(jīng)完全失去爭斗的意志。
紅昭喃喃自語:“原來瑜夫人就是他口中那個被強盜霸占的姨母,原來你就是那個無辜被拐受盡折磨的孩子。”
記得那時候蘭禹曾和她說過他此次出走四海原是為了尋找姨母和表妹。
他說姨母生得貌若天仙,卻一生坎坷。
早年時遇人不淑,險些被騙走傳家之寶,后來生下表妹之后卻又被另一個強盜看上。而他的表妹,年紀(jì)小小就被人關(guān)在暗無天日的地方,受盡折磨,長到三四百歲了,卻連一句完整的話都不會說。
而他那表妹明明是天賦極高的孩子,卻也生生給耽擱了修道之路。
原來他不肯走,不肯離開東海不僅僅是為她,更是為了瑜夫人和程月知。
有沒有可能當(dāng)時父親囚禁蘭禹也正是因為他發(fā)現(xiàn)了蘭禹的企圖?發(fā)現(xiàn)了蘭禹和瑜夫人她們的關(guān)系?
紅昭跌坐在地,氣若游絲:“他沒有忘記你們。他死之前被也被囚禁了,還被奪了修為,我猜想這大概不僅僅是為我,更是因為你們!
原來這才是蘭禹死之前笑的原因。
他終于可以從反復(fù)拉扯的良知和情愛漩渦中抽身而出。
程月知不以為意,她冷冷瞥了失魂落魄的紅昭一眼,譏笑她:“是么?不如你替我去問問他當(dāng)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言罷,其澳不知從哪個角落冒出頭,一招擊殺海中萬千生靈。旋即,本就動蕩的東海海底開始了更為劇烈的震蕩,海中珊瑚,礁石亦在頃刻之間紛紛開始剝落,下墜。
可身處危險之中的紅昭卻對這一切視若無睹,像毫無生氣的枯木一般長在了那片最危險的廢墟之上。
裴九真暗道不妙:“紅昭,快跟我走!”
紅昭卻置若罔聞。
裴九真急急上前,她剛要拉走紅昭,怎料一塊碩大的飛石從天而降險些砸中她,云若谷奪步上前,拉著裴九真就往后退了一步。
那塊巨石就這么咋了下來,橫亙在她們之間,遮住紅昭大半個身子。
此時紅昭才回頭看向裴九真和云若谷,可卻依舊沒有要逃的意思,從她眼中,裴九真看不到任何求生的意志和欲念。
蘭禹死了,她無法獨自面對漫長而孤寂的人生。
不好,紅昭在求死!
當(dāng)意識到這一點,另一塊巨石緊接著掉下來,而這一次則正對著紅昭的腦袋。
“紅昭!”
“轟隆”一聲巨響,紅昭已然被巨石砸了個粉身碎骨。
云若谷一路護著裴九真急急后撤。
程月知那雙桃花眼微微一睨,覷準(zhǔn)巨石之下已成肉沫的紅昭,可她心里卻感受不到復(fù)仇的愉快。
她并沒有迎來她想象中大仇得報的快感。
程月知盯著紅昭,話卻是問的其澳:“此番動靜也是你鬧的?”
她不記得她曾交代過其澳炸了整個東海。
聽聞此言,其澳心驚膽戰(zhàn),脊梁骨暗暗發(fā)涼:“難道不是姑娘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