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深淵裂隙如巨嘴般張開,里面包裹著綠色的濃稠汁液,臭氣熏天,而一些尚稚嫩,弱小的魅族“嘶嘶”著爬出裂隙,如同炸開的蒲公英種子。
見到這樣的情形,蒼琚居然還松了一口氣,他扭頭,飛快道:“遠古時那些已經(jīng)成長,進化到高級的魅被溯侑封住,這些都是新生的魅,它們大多都不強大,可以直接抹殺!
“這數(shù)量也太多了!”沈驚時一眼掃過去,被密密麻麻的萬人坑驚得手腳發(fā)涼,一邊跟著出手,一邊驚呼:“這東西還能融合!
“死了多少人與妖,就會產(chǎn)生與之相應(yīng),成倍的魅!鄙n琚說完,天空中突然“嘩啦”一下扯下巨雷,他怒目而視,抽刀反手斬出,火氣頗大:“都現(xiàn)在了,再不說全完蛋,還藏著掖著?你沒病吧?”
他青筋暴起,配合著沉默到令人膽戰(zhàn)心驚的薛妤搏殺在天坑最前沿,高聲道:“給我滾開!”
天雷噗嗤一下,泄了氣一樣,漸漸隱匿在云層之后。
薛妤側(cè)首,看向他:“還有什么,知道的都說出來。”
“我知道的,也不多!鄙n琚飛快地道:“太華是個邪門的地方,我們和扶桑樹有點像,不能太過插手世間,插手則反噬。我是例外,因為是圣地傳人,圣地傳人保世間安定,雖然身上的責任沒你們這么重,但也能鉆個漏洞,和你們說幾句。”
“我原本以為沒救了,遠古時的魅大多都成長到了一種難纏到棘手的程度,但那些東西被封印久了,一時間拿不出戰(zhàn)斗力,還沒來得及恢復(fù),就被溯侑關(guān)住了!鄙n琚迎著暴雨安慰這位從始至終失去最多,出力最多的同伴:“放心,等這場戰(zhàn)斗結(jié)束,我們?nèi)ハ蚍錾溆懝,別人不好說,我的那份疊加到你身上,溯侑必須有一線生機!
“別把自己說得那么獨樹一幟,還有我呢。”九鳳幾下躍過來,一拳轟出,和薛妤,蒼琚頂著這個最大的豁口,手上殘影不停,嘴里的話也不停:“算我一個!
薛妤垂著眼,手里拉出的一根陣線將橫排撞過來的魅全部攔腰斬斷,聲音輕而淺:“多謝!
說話間,善殊,音靈,季庭溇等圣地傳人和隋瑾瑜,隋遇,秦清川都趕上來。
他們來不及說什么,就被迫與一波波涌上來,而后融合,死亡,再重組的魅廝殺。
一片荒唐亂戰(zhàn)中,陸塵沖上去,將縮在陣法中的松珩抓下來,咬牙切齒道:“人族怎么會有你們這種東西!
陸塵的師長是個道骨仙風(fēng)的老者,看著慈眉善目,但出手毫不留情,徑直摁著松珩跪下去。
這屆年輕人經(jīng)過飛云端的催長,大多都已經(jīng)成長起來,圣地傳人,妖都和以陸塵為首的年輕一輩已經(jīng)走在了當世戰(zhàn)力巔峰前沿,按理說,眼前的老者壓不住松珩。
但松珩身體就是踉蹌了下,他轉(zhuǎn)著眼珠,看著徹底亂下來的天空,街道,慢慢捏緊了拳頭。
他只是,也確實是為了人族好。
別人怎么罵他,說他都無所謂,但來自同族的指責,怨怪,每一字都有千斤重,壓在他肩頭,令人喘不過氣來。
“松珩,你好好看著!标憠m施力,一字一句地道:“若今日浩蕩不平,世間全毀在你們手中,若是得幸,浩蕩平息,扶桑樹清算因果,人族的地位將因你們今日舉動一低再低!
是,是啊。
松珩額角冒出青筋。
他策劃了這場除妖計劃,結(jié)果引來的魅,溯侑為了天下以囚籠自封,他是功臣,誰都會感激他,而薛妤等圣地傳人自始至終在救人,圣地的威望經(jīng)此一役,如日中天。
而人族,居心叵測,是始作俑者,將會擔上無盡罵名。
魅太多了。
真的太多了。
他們殺的速度遠遠抵不上那些東西從巨大的天坑中爬出來的速度,它們遇血則亢奮,喉嚨里發(fā)出哼哧哼哧吐痰的聲音,不怕傷,不怕疼,也不懼死,那是象征著死亡和殺戮的怪物。
但薛妤他們會累,會有體力耗盡的時候,所幸,越來越多得到消息的人趕來支援,他們得以有一星半點喘息和休整的時間。
每時每刻都有人倒下去,再上來其他人頂替原有的位置,場面只剩一片斷肢殘臂的猩紅血色。
薛妤與第一頭融合成王族的魅對上了。
長到這種程度,這頭王族魅并不顯得丑,人身,蛇尾,盤踞起來時小山一樣大,鱗片熠熠,閃著冰冷而鋒利的光澤,只是眼瞳始終渾濁,里面都是蒼琚所說的黑氣。
這種東西融合了至少上千頭魅,戰(zhàn)力驚人,它很快盯上默默無聲,但殺得最狠的薛妤,數(shù)百米長的蛇尾一卷,如千斤棍棒,帶著渾然不可擋的力道轟下來,被薛妤躲開。
她確實在躲,但又不全是,總在這頭魅覺得她太滑溜,而想去加入其他戰(zhàn)局的時候被陣線惹怒,轉(zhuǎn)身專心與她對戰(zhàn)。
在一次激烈交手中,王族魅利齒張合,被薛妤斬斷小半截蛇尾的同時撕下了她手臂上的一塊肉。
鮮血淋漓。
薛妤眉頭都沒皺一下,只是收攏著手中的線,將它們拎到半空,音色冷淡:“誅殺!
王族魅往下一看,發(fā)現(xiàn)自己龐大的身軀不知何時,被數(shù)百根雪白的線七彎八繞纏住,它微怔,而后怒嘶,仰頭掙動,緊接著,山丘一樣龐大的身軀被切割成無數(shù)塊,紛紛脫落。
天空中像是下了一場肉雨。
無數(shù)人側(cè)目。
解決完這頭,薛妤眼也不眨地尋找下一個對手,沒有王族魅,她就殺高級魅,再么就是直接往魅族大本營中走。
走到哪,哪就是腥風(fēng)血雨。
“薛妤,你休息下。”九鳳轟開一個魅的腦袋,手掌摁著薛妤肩頭,道:“你還沒停下來過。”
薛妤慢慢止住腳步,看向蒼琚,后者點頭,啞聲道:“聽你的,全部往西南邊的平地上趕了,城中普通人都跑得差不多,留下來的都是各族精英。人族離得最近,他們來得也最多!
薛妤頷首,其他得了消息慢慢撤退過來的各地傳人也都靠過來,急劇的喘息聲此起彼伏,間或夾雜著對松珩等人行徑的怒罵。
她從靈戒中找出十幾個瓷瓶,在身邊堆起瓶瓶罐罐的小山,倒出其中一瓶,十幾粒丹藥被她咽進喉嚨里。
在今天之前,她從來沒用過恢復(fù)類的傷藥,以此磨礪自己的韌性和肉、身,這也導(dǎo)致初初服用,見效頗快。
片刻后,薛妤起身,看了眼聚集在平地和倒塌房屋中如蜂窩般遍布的魅,手掌在半空中排開。
只見以蒼生陣為主,后面數(shù)十個威力不俗的陣法為輔,交織成一柄高懸于空的巨劍。
她將陣法徹底摁下,巨劍頓時像得到了指令,朝魅族聚集之地斬去,于此同時,其他的陣線勾勒成一道穩(wěn)固的金邊,將它們牢牢鎖在里面。
“全部退后。”薛妤跪坐在陣中心,血跡斑駁的手臂撐在陣法中,指甲因為輸送太多靈力而承受不住地繃碎,小蛇一樣的血蜿蜒著爬出來,洇進陣法中,很快被接納吸收。
巨劍轟然落地,地面騰出一道難以承受的裂縫。
用這樣的方法去殺魅,比單人肉、搏的效力不知高多少,肉眼可見的,那一劍下去,所過之地,魅族尸首分離,空出突兀的一小片。
但這一劍下去,薛妤臉上才恢復(fù)一點的血色幾乎瞬間被抽干,很快現(xiàn)出一種孱弱的蒼白。
“這就是,天品靈陣師啊!辈恢姓l出聲,喃喃道:“還好,我們有天攰,還有靈陣師留有后手!
確實,按目前形勢來說,再來個十幾劍,這些東西就徹底沒了。
“什么后手!鄙n琚立刻回頭,低聲罵:“一群蠢貨!
“薛妤她撐不住那么久。”善殊搖頭,憂心忡忡:“誰的身體也不是個無底洞,經(jīng)不起這樣抽。”
再強,那也是人。
活生生的人。
“薛妤就沒做能全身而退的打算。”蒼琚捂著額心,看著陣中堪稱慘烈的一幕,動了動唇:“剛才,如果溯侑沒有出手,薛妤會抽干自己的小半身血,用蒼生陣壓著從龍息中逃出來的魅,再啟動這十幾個陣法,配合靈陣師自燃,將這個巨坑堵住!
換句話說,她肯定會死。
“但現(xiàn)在,溯侑自囚,免了后顧之憂,薛妤不用走到自燃那一步,但這么十幾劍劈下來,重傷難以避免!
“都知道天攰能封世間一切東西,在大戰(zhàn)開始前,我曾找薛妤聊過這件事,我說,這大概是宿命安排,注定天攰存活就是為了再次封住可能會出現(xiàn)的魅。溯侑是瑞獸,瑞獸不能死,但開啟囚天之籠并不算死,他只是會在里面千百年歲月中等死!
蒼琚看向隋瑾瑜,緩聲吐字:“她不止一次告訴我,這件事絕無可能,想不都用想!
“她其實,也就是不善言辭。抓緊時間感悟蒼生陣的是她,怕有一日,真出現(xiàn)今日這樣的情況,需要溯侑舍身為天下,又查了許多書籍,一點點將溯侑尾羽上的天然紋路復(fù)刻下來,希望能用自己的力量,拉出一個囚天的陣法,但是時間太緊了!
說話時,薛妤連著斬出三劍,坑內(nèi)魅族少了一小半,但她跌在陣法中,身形搖搖欲墜,像一個不堪重負,渾身皸裂的容器。
她沒說多話,臉上也沒多余的神色,手指撥弄著瓷瓶,默不作聲咽下藥丸,而后蓄力,再出劍。
她幾乎將一輩子沒吃的藥都灌下去了。
“我們就干看著嗎?”人群中,漸漸有人發(fā)出這樣的聲音:“我們不及圣地傳人,但也不該躲在圣地傳人身后等著被救!
“快撐不住了!
“丹藥吃太多,身體也承受不住!
“薛妤……眼里都淌血了!
九鳳在看到薛妤眼角拉出的兩條血淚時,頭皮都炸開了,她卷著袖子要沖上去幫忙,嚷著就算和魅同歸于盡都比這么干看著伙伴一個個送死的好。
“真的不能幫忙嗎?”善殊身上也有傷口,看著薛妤時,眼里的心疼之意幾乎掩藏不住:“她一個人,怎么承受得來這些!
“靈陣師布陣,我們幫忙,效果微乎其微,還可能承受反噬!鄙n琚也承受不住這樣鈍刀子割肉一樣揪心的悲壯感,他猛的閉了下眼,道:“管不了那么多,能出一點力就是一點!
別人是承受反噬,他可能還得同時承受雷劫。
但現(xiàn)在,真管不了那么多了。
這山河,這世間,不是薛妤一個人的,他們這么多人手腳健全,尚有余力,怎么能眼睜睜看著一個人擋在身前,心安理得地接受庇佑。
怎么能。
以蒼琚,九鳳為首的數(shù)十人將手掌撐在蒼生陣上,靈力和妖力毫無保留地灌入,匯成河流,再匯成江海,過濾了八九成之后,只有剩下的一兩成送到薛妤手邊。
漸漸的,巨陣上,更多的手掌貼上去。
他們是人,是妖,是圣地古仙,平時走在路上可能彼此看不順眼,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但現(xiàn)在,場面默契而和諧。妖族身邊來了個人族,他就往旁邊讓讓,無聲空出一個位置。
蒼琚說的反噬也是真的。
沒過多久,許多人齊齊悶哼出聲,有嚴重的唇邊還淌起了血,但沒有一個人后退。
援兵越來越多,陣下奔騰的能量也越來越驚人,到后面,幾乎到了一種噴薄欲出的程度。
這種時候。
誰也沒有藏私。
某一刻,蒼生陣上突然亮出無數(shù)根線,它們顏色飽滿,像啟動了什么開關(guān)一樣,連著朝天坑中的魅斬出三劍,而后交織著成一張獨立的網(wǎng),在沒有薛妤操控的前提下,徑直飛向天穹上裂開的巨縫。
薛妤疲倦地抬眼,腦海中是此起彼伏的無數(shù)道聲音,最后凝成一句話。
“何為蒼生。”
“你,我,他,為山河,為和平,為棲身的這片土地,摒棄雜念,齊心協(xié)力,即為蒼生!
天幕上,被魅破開的那一角被綿綿密密地堵住。
蒼生陣在蒼生的加持下,發(fā)揮出了最大的效用,經(jīng)此一役,也徹底消散在世間。
不知過了多久,暴雨停歇,天空放晴,整座城中污穢的氣息被洗涮一空,但魅體內(nèi)的汁液太過惡心嗆鼻,氣味經(jīng)久不散,熏得人頭暈眼花。
但這時候,誰也沒有功夫關(guān)系這些。
在這座幾乎聚集了所有年輕天驕的城池中,陽光灑落,一道通天徹地,如山嶺般平鋪著展開的卷軸出現(xiàn)在半空中,卷軸正面,四道人影變得清晰,背面寫著兩行大字,字字如山岳般厚重。
那是三地眾生第一次聽到天機書的聲音。
那聲音空靈,溫柔,帶著春風(fēng)般撫慰人心的氣息,又像一柄利劍,能瞬間擊穿胸膛,貫穿到心臟中去。
“恭喜諸位,完成五星任務(wù)——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