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薛妤從蒼生陣中出來時,朝年蹭的一下立馬精神,他急忙跑過來,道:“殿下,你終于出來了,我等得都快急死了。”
薛妤見慣了他咋咋呼呼的一面,此時面不改色地朝前走,問:“出什么事了?”
“公子來過了!背暌娝O履_步,一口氣將后面的全說完了:“公子來的時候狀態(tài)很不對,臉上戴著面罩,氣息亂得不行,他伸手去觸陣法,但被打傷了,之后就站在那,很久沒說話!
“什么時候?”
朝年硬著頭皮道:“昨日辰時。殿下,公子要硬闖,我真攔不住。當(dāng)時九鳳殿下和隋家公子也在,蒼生陣的事,沒得到殿下吩咐,我也不敢往外說!
溯侑沒事,但九鳳和隋家那位平時再怎么親近,在大局上,也是妖都那邊的人。
鄴都的內(nèi)政,再給朝年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口無遮攔往外說。
薛妤原本要去殿前司的腳步拐了個方向,她捏出靈符,聯(lián)系溯侑,聯(lián)系是不上,再聯(lián)系隋瑾瑜,也閃了半天發(fā)現(xiàn)沒人說話。最后皺眉,捏出另一張靈符,點入靈力,劃給了九鳳。
這一回,那邊的人倒是應(yīng)得快:“薛妤?”
“是我!
九鳳那邊熙熙攘攘的吵鬧,她邁步到了另一側(cè),選了個清凈的地方,稍微提高了點聲音:“現(xiàn)在出關(guān)了?您這時間可挑得真好,當(dāng)然,再早一天就更好了!
薛妤步入涼亭中,道:“怎么回事,溯侑人呢!
“我現(xiàn)在就在隋家呢,兵荒馬亂,溯侑的狀況很不好。”九鳳想了想,換了只腳站著,道:“其實你們兩人的事,我個外人,插嘴說話不好,但薛妤,我不是幫著自己人說話,溯侑做的很多事,你可能真不知道!
薛妤沉默了一會,摁了下眉心,低聲道:“你說,我聽著。”
“他進(jìn)祖地之前,隋瑾瑜和隋遇都勸過他,讓他換個時間,或者換種方式去汲取里面的力量,但他沒聽,也不能聽。比起我們,他經(jīng)歷過筋骨重塑,又少了百年的修行時間,即便是天攰血脈,也尤有不足,為了能贏我,也為了能光明正大和你在一起,他需要那個名次,臉上的凍傷和無法褪色的瞳仁就是那么來的!
九鳳頓了頓,又道:“和我對戰(zhàn),我們算是兩敗俱傷,這個時候,用燃血咒真的很危險了!
“再強(qiáng)悍的肉、身,也無法在兩天內(nèi)恢復(fù)過來,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原本以為他回妖都,能好好休養(yǎng),但這人心疼你,馬不停蹄地接手了人間妖族。那可都是刺頭子,氣都能把人氣死!本砒P扯了下嘴角:“這十幾天,他一邊頂著高燒,一邊灌藥,一邊處理這些破事,或許是覺得你不喜歡凍傷后的那張臉吧,他又去找了沈驚時,用了岓雀族的方法去恢復(fù)臉!
“妖族的方法,就沒幾個是正常的,都是什么剖筋取骨,生剜血肉之類的!闭f到這里,她補(bǔ)充道:“三次,岓雀家的家主在他臉上施了三次術(shù)法!
“他高燒不退,神智難明,強(qiáng)撐著處理各種事宜,然后聽到了鋪天蓋地的流言,說你和許允清好上了!
薛妤呼吸輕了一瞬。
“連圖都傳出來了,他現(xiàn)在臉還沒恢復(fù),自卑,擔(dān)心,又嫉妒,連夜讓沉瀧之開了傳送陣,戴著個面罩做賊似地進(jìn)鄴都,大概是想偷偷看看你,安一安自己的心。結(jié)果就看到你和許允清在陣法里,你的陣法還將他打傷了!
“他如今,什么情況!毖︽。
“本來在你那就要發(fā)作的,但怕你被他的臉嚇到,撐著回了妖都,傳送陣上就發(fā)作了,現(xiàn)在的狀況跟上次施展燃血咒一樣,沒什么理智!本砒P悠悠嘆了口氣:“隋瑾瑜看他那樣子,心疼得不行,說話都帶哭音了!
薛妤抿著唇,慢慢地閉了下眼,輕聲道:“陣法不是我一個人設(shè)的,蒼生陣初成,做不到控制自如。我的陣線不可能會對他出手!
她不可能和許允清在一起。
也不可能覺得覺得他的臉不好看。
她很喜歡他。
說不出來的喜歡。
“他在隋家嗎?”薛妤屏息了一瞬:“我馬上過來。”
靈符熄滅,薛妤凝視著平靜的湖面,而后看向朝年,一邊往日月之輪的方向走,一邊冷著聲音問:“許允清和我在一起這種言論,是從哪傳出去的?”
“殿下,我查過了,鄴都內(nèi)部絕對沒人敢這樣傳,后面幾天,朝華和愁離甚至動手查到君主那邊去了,都沒找到源頭!背觑w快地答:“但是昨天,君主那邊也派人跟著我們查了,發(fā)現(xiàn)很多這樣的消息,都是從陳家傳出去的。聽說,許允清的哥哥許子華和陳家陳錄安的關(guān)系很好!
陳家做的是和沉羽閣一樣的生意,散布這種言論,比風(fēng)吹得還快。
“告訴輕羅,讓她查清楚這件事!
薛妤將靈戒中翻出象征沉羽閣“小長老”身份的令牌,丟給沉羽閣的接待侍者,道:“開傳送陣。”
就在她即將一腳踏進(jìn)傳送陣時,蒼琚和陸秦同時用靈符聯(lián)系她。
薛妤在原地停了停,點開了其中一張。
陸秦那邊是疾馳的風(fēng)聲,他呼吸急促,以一種從來不敢對薛妤出口的洪亮嗓音道:“薛妤,你先別說話,時間緊迫,你聽我說。半月之前,我下令將昆侖那些鬧事的長老軟禁,不服者廢除修為,此舉威懾到了他們,但他們并沒有老實,我一直沒敢放松警惕,派人偷偷跟著。前些天都還好好的,方才突然得到消息,那十幾位聯(lián)合人族其他大能,聚集在了人間的崤城,不知道要做什么。”
薛妤心頭一頓:“什么意思?”
“我之后再問,結(jié)果派出去的人跟石沉大海一樣,每一個都沒了回信。我感覺不妙,已經(jīng)在去往傳送陣的路上了!
“知道了!毖︽フf完,切斷了和他的靈符聯(lián)系,緊接著點開新傳進(jìn)來的朝華的靈符,朝華開口并不拖泥帶水,直接說正事:“殿下,我們派人跟著茶仙,之前她一直在自己的山林小窩中住著,今日晨間,她獨(dú)自離開,去往人間的崤城,之后消失蹤跡!
崤城。
沒那么巧合的事。
薛妤腦海中飛快聯(lián)系這一切,同時點開蒼琚的那個,那邊的話語十分簡單:“松珩瘋了,他將人間上萬妖族引入崤城,意欲屠城,速來!
聽到這句話,饒是以薛妤的心性,腦海中都有一瞬間懵意。
松珩,屠城。
薛妤從未往這方面去想,一是因為知道他做不出來牽連普通凡人的事,二是因為,他也是三人中的一位,是扶桑樹親自送回來的。
她陷入了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乃枷胝`區(qū)。
她想著,扶桑樹送三人回來,是為了防止遠(yuǎn)古的情況再現(xiàn),路承沢再蠢,后期也老老實實勤勤懇懇在做事,這一世松珩沒有那么大的權(quán)力,他還受了重傷,理應(yīng)翻不起什么大浪。
這一出,她沒有想到,確實沒有想到。
松珩真的是瘋了。
薛妤抓起靈戒中的一疊靈符,丟給身邊的朝年,道:“轉(zhuǎn)告君主,讓他聯(lián)絡(luò)圣地其他君主和妖都五世家掌權(quán)者,派精銳支援崤城,君主無需前往,讓他鎮(zhèn)守圣地。再通知朝華和愁離,將這個消息傳給底下的世家,告訴陸塵和江雪嬌等人,讓他們帶著人族大能,立刻過去!
說完,她看向一邊沉羽閣的侍者,擺了下手,輕聲道:“不去妖都了,轉(zhuǎn)道,去崤城!
傳送陣?yán)锏臍夥崭裢鈮阂郑︽]心情說話,朝年是不敢多說話,只專心做薛妤剛才交代下去的事。
鄴都和崤城,一個在南,一個在北,橫跨大半個人間,即便用傳送陣,花海量靈石,也需要近兩個時辰。
這兩個時辰里,薛妤手里捏著的靈符就沒黯下來過。
各地都在緊急調(diào)人,現(xiàn)在的崤城像是有一種難以想象的魔力,人一旦進(jìn)去,就無法往外界調(diào)消息,像一座只進(jìn)不出的巨大囚籠,又像一個吊著肉的捕獸夾,引誘源源不斷的妖族沒腦子地往里沖。
薛妤點開靈符,聯(lián)系路承沢。
路承沢也是才收到消息,現(xiàn)在跟音靈一起在傳送陣上,現(xiàn)在腦袋里還在嗡嗡亂撞,一會覺得自己在做一場荒唐的白日夢,一會覺得這事真不是松珩能干出來的。
“我問你,松珩手里除了當(dāng)年封印鄴都百眾山的古陣,還有什么?”在前世,松珩和路承沢最為親近,薛妤不是個會關(guān)心別人得了什么機(jī)緣,并時時銘記在心的性格,但為了提前了解松珩現(xiàn)在的實力,不得不和路承沢一起回憶往事:“你好好想想。”
“在想,我在想!
路承沢抱著腦袋蹲下去,從久遠(yuǎn)的記憶中抽出那么一點東西:“他的先祖當(dāng)年除魅有功,這才被扶桑樹欽定成為人皇一脈,所以手里有不少遠(yuǎn)古陣法,都是大兇陣,依靠加持之力,可發(fā)揮無與倫比的鎮(zhèn)壓和絞殺之力!
“我當(dāng)年聽他提起的時候,他手上是有三座陣法!闭f到這,路承沢覺得腦子里轟隆一下被雷劈開,他難以置信地抬眼,喃喃道:“我記得,其中一座,有以城池為線,隔絕外界的作用,這是當(dāng)年他祖先拿來逼困魅族的陣法,參考的還是天攰族的絕學(xué)!
“另外兩座呢!毖︽]時間配合他恍然大悟的醒悟,冷聲問:“都是絕殺陣,是吧?”
路承沢張了張嘴,像是要把胸膛中的震撼都吐露出去:“是……他的陣法,還有個能力,它們能接受以鮮血和全部修為為代價,引為獻(xiàn)祭,這樣能數(shù)倍增加陣法的絞殺之力!
遠(yuǎn)古時,它是天下生靈被逼到絕路時,與魅同歸于盡的招數(shù),現(xiàn)在,成了挑起戰(zhàn)端和殺戮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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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瑾瑜得到崤城消息的時候,正在安頓溯侑。
溯侑靠在床上,臉和聲音都已經(jīng)恢復(fù)了從前的樣子,但精神還沒有。
隋瑾瑜靠近他,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一腳深一腳淺,踩魚雷似的生怕引發(fā)什么難以預(yù)料的后果。
溯侑很暴躁。
那種暴躁已經(jīng)脫離了人形的皮囊,回歸妖族骨子里難以摒棄的本質(zhì),這一點,能從他周身極其不穩(wěn)定的妖力漣漪中窺出一二。
但他看上去很乖,是那種沒有危險性,甚至顯得甜膩的乖。
他怕光,隋家人就將窗和簾子拉得嚴(yán)嚴(yán)實實,照得屋里跟鬼窟一樣,只點著盞昏暗的蠟燭,隋瑾瑜進(jìn)來時帶起一點風(fēng),那盞燭火也跟著滅了。
溯侑看過去,問他:“薛妤呢?”
從昨天到今天,他問過四次這樣的話,隋瑾瑜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斟酌了一會,溫聲道:“她在忙,我跟她說過了,等她忙完,就馬上來妖都看你!
“忙!边@個字音從他舌尖上滾過去,拉出一點慢吞吞的尾調(diào),有種驚人的肅殺感:“和誰——許允清嗎?”
隋瑾瑜抑制不住,坐在床沿邊,握了握他的手腕,道:“十九!
他發(fā)作起來有輕有重,輕的時候還好點,情緒可以克制,也認(rèn)識人,能在藥物的作用下稍微睡一會,瞇一會。重的時候誰也不認(rèn)識,親哥哥都別想靠近,只記得一個薛妤,現(xiàn)在還加了個無關(guān)緊要的許允清。
真是被刺激成這樣的。
“十九,你是妖族的君主,你現(xiàn)在有親人,有我們,隋家是你的底氣!彼彖けM量在不刺激他的情況下吐字:“喜歡薛妤太累了!
換個人喜歡吧。
薛妤心里有太多人,太多事比情愛重要了,和她在一起,即便將滿腔熱情和愛意全部耗進(jìn)去,也得不到任何回應(yīng)。
長此以往,越熱烈的人,越容易被逼瘋。
溯侑看著隋瑾瑜搭在自己腕骨上的手掌,鴉羽似的睫毛垂落,沒有攻擊人的意向。這證明他現(xiàn)在理智尚存,隋瑾瑜以為他好歹能聽幾句幾句,誰知他沉默半晌,側(cè)著頭開口時,語調(diào)是一種壓抑的沉郁:“你再和她說一說,你說我疼!
你說我疼,讓她來看一看我。
我脾氣不大,看一眼,哄兩句,就能好,就能接著喜歡她,喜歡這個世界好久好久。
隋瑾瑜胸口一窒。
這要是換成任何一個人,他都能直接甩衣袖走人,臨走前還要指著他鼻子罵一句,能不能有點骨氣,能不能有點出息。
但他不能。
他無法想象溯侑流落在外那許多年,是怎么獨(dú)自咬牙挺過來的,但他知道薛妤對這樣的他來說,意味著什么。
“你和哥哥說,若這件事是真的,你打算如何!彼彖ず萘撕菪,問。
溯侑看向他,眼底一片山雨欲來的墨色,字音一句一頓:“她真喜歡上別人,我啊,就把她鎖起來!
再處處與她作對,破壞一切她喜歡的熱鬧,美好,成為她最瞧不起,最厭惡的那種人。
然后被她殺死。
被她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