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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都,隋家。
妖都最近天氣不好,五世家聚集的一條街連著下了五六天暴雨,妖風(fēng)一陣接一陣地刮,刮得人心煩意亂。
隋瑾瑜是其中最煩的一個。
鄴都的消息他們一直有在關(guān)注,而且這次流言傳得快而廣,有鼻子有眼,連遠(yuǎn)遠(yuǎn)的幾張模糊影像都傳了出來,別提有多逼真。
“你說這是什么意思。”隋瑾瑜將手中的靈符重重壓下,看向倚在窗邊皺眉沉思的隋遇:“這鄴都是什么意思!
“你問我,我問誰!彼逵鲅燮ひ幌疲溃骸班捴髂沁叺膽B(tài)度已經(jīng)很明顯了,他不收錢,也不承隋家的情,薛妤和十九怎么發(fā)展,他不說好,也不反對,看他們自己。但又不肯在這方面委屈薛妤,別說一個男人,就是十個,百個,在他眼里,也就是薛妤一句話的事!
鄴主自己就是個風(fēng)流種,在他眼里,自己女兒為這忙為那忙,找?guī)讉溫柔善解人意的公子陪伴,怎么了。
只要她樂意,怎樣都行。
“我真是……”隋瑾瑜咬了咬牙,罵了句臟話,道:“那十九怎么辦!
他根本離不開薛妤。
這種話,提都不能在他面前提。
“我現(xiàn)在摸不懂的是薛妤的想法!彼逵隹粗巴獾挠旰煱櫭迹骸八嬲J(rèn)定只要十九一個了嗎?若不是,才真的難辦。”
分開,不可能,那就只有全盤接受。
“薛妤是救了十九,沒錯,但真的憑良心說話,十九為她做的,也已經(jīng)到極致了。”隋瑾瑜抹了把臉,深深吸氣道:“一邊開始管人間的破事,一邊,為了恢復(fù)原來那張薛妤喜歡的臉,他現(xiàn)在都成什么樣了!
“說這些有什么用!彼逵雎胨槭种械墓献尤,道:“消息瞞不住的,十九應(yīng)該也聽到了風(fēng)聲,我去和他談?wù)劇!?br />
隋遇推門進(jìn)來的時候,溯侑桌上正擺著那幾張糊得不行的靈符影像,他一頭長發(fā)松松垮垮地散著,垂下來,遮住臉,身上的妖力一會強一會弱,起伏不定,像一顆瀕臨破碎,沒有規(guī)律發(fā)光的靈珠。
“都看到了?”面對他,隋遇的語氣比跟隋瑾瑜說話時不知道好多少,“這事傳得挺大,問過薛妤了沒?”
溯侑沉默了許久,整個人像沉入夜色中的一捧水,摁了下桌面上的靈符,道:“聯(lián)系不上!
隋遇默然。
他伸手,挑了下溯侑垂在臉頰邊的發(fā)絲,看著他疤痕縱生的肌膚紋理,再感受他紊亂的氣息和額頭上的高溫,道:“本來就吸收了太多先祖的力量,三地盛會上受了重傷,緊接著使用燃血咒,還要在薛妤面前逞強,什么也不說;貋頁尾蛔×擞植缓煤眯蒺B(yǎng),真去照著沈驚時的方法急著換回原來的臉!
“十九,人不能這么不心疼自己!
其實何止,就在新傷舊傷并發(fā)的前提下,溯侑還要強撐著接手人間的事,查典籍,設(shè)學(xué)院,與人間大妖聯(lián)系。
鐵打的身軀也扛不住這么折騰。
岓雀族的恢復(fù)之術(shù)蠻橫霸道,相當(dāng)于要將整個臉上被凍傷的血肉剔除一遍,再用特別的方法用藥膏貼一遍,三次之后,才能恢復(fù)正常。
他已經(jīng)熬過三次,現(xiàn)在是最丑陋,身體狀態(tài)最糟糕的時候,至多再等兩天,便能徹底恢復(fù)。
溯侑抓過一旁的銅鏡看自己的臉,而后又慢慢地放下,指節(jié)壓出急驟的白。
確實,又狼狽,又丑陋,臉色跟鬼一樣白。
可他沒法再等了。
半晌,他道:“讓沉瀧之啟動傳送陣,我去一趟鄴都!
“你怎么去。”剛才說的話,他是一句也沒聽進(jìn)去,隋遇語氣重了點:“十九,你現(xiàn)在身體什么樣,你自己知道,再等兩天,不行嗎?”
溯侑沒再說什么,他看向隋遇,瞳仁中的金色盛得像是要化為水淌出來,像一只殺氣重重,危險至極的鬼魅。
君王不容置喙的威壓重重落在隋遇肩上,后者頓了頓,艱難舉手投降:“你別再折騰自己那點妖力了,我喊上九鳳,陪你一起去!
九鳳本來已經(jīng)和風(fēng)商羽睡下了,聽聞有這樣的熱鬧事,眼睛一轉(zhuǎn),一骨碌就爬了起來,跟著上了沉瀧之開啟的傳送陣。
溯侑身上有薛妤親自給的令牌,在鄴都暢通無阻,三人進(jìn)得悄無聲息,直到看到在偏殿外木著臉守著的朝年,才停下腳步。
看著那張被面罩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臉,朝年也愣住了。
完蛋。
許允清才端了東西進(jìn)去,隔著一層大陣,里面的一切都顯得模糊,兩個人影挨在一起,看著極為曖昧。
而且他看出來了,溯侑現(xiàn)在的情況,確實很不對勁。
朝年頭皮發(fā)麻,僅僅一個遙遠(yuǎn)的對視,手臂上幾乎立刻炸出一層雞皮疙瘩。
他連忙上去,疊聲道:“公子,殿下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偏殿,請公子止步!
這真的是對外人才會說的說辭。
溯侑直視著他,朝年感覺自己像是被提線木偶一樣提著在空中晃了晃,而后踉蹌到了九鳳身邊,被九鳳憐憫地伸手扶了一下:“哎喲我們小朝年,好好點看路,別撞我,我腰疼著呢。”
朝年捏著拳頭咬牙,噠噠跑上去,提氣再提氣:“公子,殿下和許家公子在研究蒼生陣,已經(jīng)十幾天了!
“朝年!彼葙_下頓了一下,眼眸里點著一點瘋狂的壓抑,聲音輕得令人毛骨悚然:“還記得嗎,我也曾在殿前司任職!
言下之意,他在薛妤身邊待了二十多年。
他和薛妤之間,遠(yuǎn)比朝年親密。
朝年啞巴了,他苦著臉,不知道哪一步出了錯,怎么局勢就到了現(xiàn)在這一步。
鄴都天正亮著,因此能將大陣內(nèi)的一切看得清楚。
薛妤的身影很好認(rèn),她低著頭,蹲在地上比劃,許允清就在她身側(cè)。
兩人靠得近,從側(cè)面看,像是在擁抱。
溯侑一瞬間說不清自己心里的感受,他披著寬大的衣裳,手舉起來,伸到半空中的陣法上,再被靈罩啪的一聲打回來。
一切都發(fā)生在眨眼間。
溯侑慢慢地垂下眼,看著自己被削掉一塊血肉的手掌,鮮血往外噴濺,他恍若未覺,心中的一道豁口卻越裂越大,直至江水倒灌,何壩決堤。
靈陣隨靈陣師的心意變幻。
此舉只有一個意思,她在防著他。
為什么。
因為……許允清嗎。
拉扯到極致的神經(jīng)繃開,被最后一根稻草碾碎。
溯侑盯著地面上的鮮血坑洼看了半晌,眼中的金黃色極速褪去,一種從未有過的深邃濃黑點亮瞳仁。他側(cè)了下頭,再看遠(yuǎn)處那對人影時,已經(jīng)沒有幾分理智。
去破陣,將她抓過來,將她鎖到天攰的籠中,什么天下蒼生,什么山河安穩(wěn),從此都跟他們沒有關(guān)系。
他就守著她,誰也不能見,誰也不能看。
什么側(cè)君,什么侍君,她想也不能想。
除非他死。
溯侑身上的氣息一瞬間攀到頂峰,隋瑾瑜和九鳳都正色起來,彼此對了個眼神,準(zhǔn)備在他情緒徹底失控時聯(lián)手將他敲暈帶回去,但幾乎就在他們以為他要出手的時候。
溯侑重重地拽下自己臉上的面罩,冰冷的指尖一點點碾過上面尚未長好的猙獰傷疤,像是在借此提醒自己什么。
隋瑾瑜看不下去,他行至溯侑身側(cè),道:“十九,回去吧,跟哥哥回去!
溯侑重重地垂著眼睫,心中的念頭一重重過一重,他竭力告訴自己。
薛妤不是那樣的人,她不會輕易和別人在一起。
她說喜歡他,那就是真喜歡。
但無濟(jì)于事。
他太沒有安全感了。
薛妤從來沒說過任何承諾的話,沒有說要成婚,沒有說以后,更沒有說什么只要他一個。
從始至終。
半句都沒有。
移情別戀,另尋新歡,這些在他腦海中繞了幾天又被強行壓下去的字眼現(xiàn)在瘋狂反撲。
他真的,沒辦法不怕這些。
“走!彼葙嶂约旱哪,在氣息紊亂到極點時霍的回頭,字音躁得像一捧滾熱的沸水,他重重地咬著尾音,像是在安慰自己:“還、有……兩天!
在鋪天蓋地的動蕩殺意中,他艱難地抓著最后一點虛無的東西。
他唯一記得的是,他現(xiàn)在的樣子虛弱,狼狽,形如鬼魅。
薛妤絕不會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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陣法內(nèi),薛妤看著終于展露雛形,融合成功的蒼生陣,慢慢笑了下,撫著身邊的樹干起身,許允清正好端著碗遞到她跟前。
這幾天下來,許允清噓寒問暖,見縫插針,隨著蒼生陣融合加速,他的意圖也越發(fā)明顯起來。
明顯到薛妤都察覺到了。
她招手將蒼生陣收入袖中,避開許允清遞過來的湯藥,皺眉在一邊的涼亭坐下,又朝許允清比了個手勢:“你坐!
許允清在她對面坐下,樣子頗為緊張。
薛妤不習(xí)慣彎彎繞繞,她問:“你想留在鄴都?”
許允清一下挺直了脊背,他看上去十分緊張,低聲道:“若能常伴殿下左右,是允清的福氣!
“為什么!毖︽ハ屏讼卵,平鋪直敘地陳述:“你并不喜歡我!
許允清一下抬眼,怎么也沒想到會有這樣一番對話,整個人有剎那間的不知所措。
“我確實心儀殿下!痹S允清很快鎮(zhèn)定下來,他認(rèn)真道:“殿下是靈陣師一脈走在最前沿的人,我仰望有之,愛慕有之!
“殿下和妖族新任君主的事,在三地盛會時,已然傳遍,我亦有所耳聞!彼粗︽,道:“許家獻(xiàn)上數(shù)萬年底蘊,并不爭皇夫之位。”
如此知情識趣,以許家的門庭,確實算是一退再退了。
薛妤置若罔聞,她慢慢站起來,看著那張刻意打扮過的臉,道:“我不能傷害溯侑。”
許允清張口欲言。
她看著漸沉的天色,將話補充完:“我心里有他,確實沒辦法再去喜歡別人!
“一個,就夠了!
“許家若真心想投誠,找君主走該走的流程,不必在我這里浪費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