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王臣眼前一亮：“你是說龍淵劍仍在卓小星手中——”他匆匆道了一聲告辭，便急著去牽馬。只希望那位卓姑娘并沒有聽他的建議重返瀚海，仍然留在那座小小山驛之中。
“謝公子——”這次卻是李放攔住了他。
“殿下這是何意？”
“沒什么，我只是提醒謝公子。我絕不會讓龍淵劍回到金陵，下次再見，我們?nèi)允菙橙�。”黑色的斗篷一閃，人已消失在山野之間。
第28章 十丈軟紅
卓小星告別江秋楓之后神情恍惚, 她固然想知道更多父親的往事，可是她卻對那位七公主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敵意。她并非不信江秋楓的說辭，而是為人子女者, 突然被告知父母之間的感情牽扯了第三個人，不免站在母親的角度郁郁不樂而已。
這時，她突然在走廊中聞到一股奇異的香味，就像是某種清冽的草木香摻雜著脂粉香味, 空氣也似乎變得嫵媚起來, 這香味仿佛是從沐青蓮所居住的房間里傳過來的。
難道是有人來過？
她急忙躍起，向沐青蓮房間趕去, 只聽得房內(nèi)傳來微微幾聲咳嗽。
她推門進(jìn)去，只見沐青蓮左手支撐著身體坐了起來。
“方才有誰來過嗎？”
沐青蓮搖了搖頭：“我一直睡得昏昏沉沉的，只是在朦朧中感覺到蜀山劍閣的那位江少俠為我上藥，后來卓姑娘你好像來了，我拼命想睜開眼睛，可是卻怎么也醒不過來。只知道卓姑娘給我喂了好多藥, 我感到身體暖洋洋的, 便又睡了過去。再睜開眼睛, 正看到你又出現(xiàn)在我面前……”
“那這香味從哪里來的？”
沐青蓮一臉疑惑地看著她：“什么香味？”
“奇怪，你聞不到嗎？”她使勁嗅了嗅，卻發(fā)現(xiàn)那股媚香已然杳杳, 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一般。
卓小星見他氣色已好了許多, 也頗為欣喜, 不再關(guān)心那股異香的事：“你覺得怎么樣？”
沐青蓮盤膝而坐, 體內(nèi)真氣自由流轉(zhuǎn)了三周天, 點頭道：“不知道你給我吃的什么藥, 竟然如此有用, 我覺得好多了，只要再休息兩天就可以完全恢復(fù)了�！�
卓小星不敢說自己只是將他當(dāng)“死馬”醫(yī)，將身上帶的藥都喂了一遍，只含含糊糊地說是三叔陸萬象所配的丸藥，所幸沐青蓮也并未追問，只是目光仍然灼灼地望著她，輕聲道：“能再看到卓姑娘，可真的是太讓人高興啦……我好是擔(dān)心，卓姑娘你會傷在問鋒途的劍下。好在卓姑娘你沒事，對了，問鋒途與陸瑤姬他們?nèi)四兀俊?br />
卓小星將最后自己的師尊楊桀出現(xiàn)，將問鋒途等人打跑的事情大概講了一遍，其實那會她自己已經(jīng)重傷昏迷，事情也是聽唐嘯月轉(zhuǎn)述。
“對不起，沐少俠，是我自己行事魯莽，連累了你，沒想到那北梁四使如此狡猾，一早便喬裝在這青泥驛站之中……是我太托大了……”
沐青蓮搖了搖頭：“阿星，這不能怪你。我早知道北梁四使陰險狡詐，南行之路困難重重，我不怕受傷，也不怕死。是我將龍淵劍帶入了瀚海，若說連累，也是我牽連了你�！彼钋榈哪抗庵须[隱有一絲懊悔：“這兩日，我十分后悔�；蛟S我不該去瀚海找你。北梁南周，瑯?gòu)謩俚�，柔然魔教，龍淵劍的背后牽扯的勢力太多了。這樣的江湖風(fēng)雨，本不該由你來承受……我想過了，等我傷勢好了，我自去尋找龍淵劍的去向。你與你師父回瀚海去吧，那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你要取消協(xié)議？”卓小星微微一驚。
他當(dāng)初為了說服卓小星與他一起南下可是花費(fèi)了一番功夫，沒想到此時卻要放棄。
沐青蓮點點頭：“沒錯，這本來就是我的事情。我不該將你牽扯進(jìn)來�！�
卓小星的眼神黯淡了下來，半晌沒有說話。
沐青蓮以為她要拒絕，正要再說些什么，卓小星卻點了點頭：“也好。不過，龍淵劍的下落倒也不必追查�！�
“什么意思？”
卓小星：“昨日那把龍淵劍本來就是一把贗品，是由“天下第一神鑄”的歐冶神機(jī)所鑄。歐冶老前輩早年曾與我父親交好，這么多年一直隱居在星沙鎮(zhèn)。他當(dāng)年見到龍淵劍，謂之‘得天地之大造化’，非人力可成，后來他便鑄造了與之外形并無二致的劍。”
“那真的龍淵劍呢？”
“真的龍淵劍我已經(jīng)交給楊老三與莫三娘，讓他們暗中先行前往興元府。你進(jìn)入興元府之后，可以落腳在銀安坊的太平客棧，他們自然會與你聯(lián)系。之后，他們?nèi)匀粫宦纷o(hù)送龍淵劍前往金陵�！�
沐青蓮驚異地看著她，沒想到她竟然早早做下這么多安排，以一把假的龍淵劍將眾多江湖老手玩弄于股掌之中，連自己也騙了過去。
卓小星面色歉然：“對不起，是我不該隱瞞你，讓你白白擔(dān)心。”
沐青蓮卻并不生氣：“我知道，因為無方劍樓的事，你一直無法徹底相信我，我不怪你�！�
卓小星的臉上露出幾分愧色，她輕聲道：“對不起，你全心對我，我卻對你諸多隱瞞。自父親死后，除了師父與幾位叔父，我很難輕信他人。不過這幾天我已知道啦，沐公子確實是值得信任之人。”
卓小星想到沐青蓮為他擋下問鋒途致命之招，自己卻身受重傷，心中半是發(fā)澀，半是發(fā)甜。
沐青蓮臉上溢出滿足的笑容，渾身疼痛似乎也消失無蹤。他抬起頭定定地看著她，雖然是他主動提出取消協(xié)議，可是想到不久之后就要與卓小星分別，卻又有點不舍起來：“以后……我是說等龍淵劍的事情結(jié)束之后，我能再去瀚海找你嗎？”
卓小星嫣然一笑：“當(dāng)然好啊，你是我的朋友，鳴沙寨從來不會拒絕朋友�！�
沐青蓮喃喃低語，聲音幾不可聞道：“只是朋友嗎？”
卓小星并沒有注意到他的低語：“你剛醒來肯定有點餓了，我去給你準(zhǔn)備點吃的�！�
可是片刻之后，她又折了回來：“我差點忘了，這個客棧里的伙計都跑光了，沒有什么可以吃的東西�！彼坪跤悬c懊惱，摸出一個饅頭：“我……不會做飯，這個饅頭是我昨日剩下的，你要不要先吃點？”
那饅頭又冷又硬，放在平日里，沐青蓮說不定看都不會看一眼，可是他卻小心翼翼地將饅頭接了過來，非常認(rèn)真地吃了起來。
到第三日的時候，沐青蓮的傷勢已經(jīng)恢復(fù)大半。
卓小星便向江秋楓與李夢白這對師兄妹辭行，江秋楓聽說她打算返回大漠，無意前往蜀中，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但見她主意已定，也無可奈何，只好各道珍重。
沐青蓮見卓小星騎著青騾的背影跟著楊桀遠(yuǎn)遠(yuǎn)消失在蜀道之上，頗有人生須臾、聚散風(fēng)萍之嘆。但是他飄零江湖，慣見別離，便收拾心情，迢迢向南而去。
這幾日天色已晴，春光乍暖。山道上山櫻、杜鵑、迎春竟放，馳騁其中，不覺光陰之速�？斓教旌诘臅r候，卓小星與楊桀便已近大梁邊境。
可是左近別無野店，少不得便要露宿荒野。卓小星尋了一處避風(fēng)的山坳，放了青騾自去吃草，自己拾了枯柴升起火來，等到火旺之時，楊桀已經(jīng)在附近的山上抓了兩只野兔烤熟了吃。
他一遍嚼著兔肉一邊習(xí)慣性的去摸腰側(cè)的酒壺，卻發(fā)現(xiàn)酒壺已見底了。他平生嗜酒，這幾年尤甚，每頓無酒不歡。這幾日居住在青泥驛中，竟將酒窖窖藏喝去大半，臨行之時更是灌了滿滿一大壺，且行且飲。沒想到正經(jīng)吃飯的時候，卻無酒可飲，只感覺腹中酒蟲難耐，恨不得從哪里變出酒來。
卓小星見了，輕輕一拍騾背，竟從騾背上取出兩壇酒來，遞給楊桀一壇，一壇自飲。
楊桀大喜過望：“總算師父沒白疼你……”
這一路上卓小星沉默不語，楊桀只道自己強(qiáng)逼她與自己回轉(zhuǎn)瀚海，大大的惹惱了她。沒想到卓小星不僅不計前嫌，還貼心地給自己備下了巨大的驚喜。
他一大口灌下，卻感覺身體虛軟，渾身氣力仿若被抽空一般，當(dāng)下大驚：“阿星，你，你在酒里放了什么？”
卓小星卻正盈盈笑看著他：“那是陸三叔配的軟筋散，又名為‘十丈軟紅’，任你武功再高，也會氣空力盡，全身癱軟，連半個手指頭也抬不起來。不過以師父你的武功，大約只需要三四個時辰便可將之完全逼出……”
楊桀能成就江湖第一大魔頭的威名，本非能如此輕易被放倒之人。只因他見卓小星一路悶悶不樂，心中有些歉疚，又見卓小星親自奉上美酒，所以一時失察，追悔莫及。不過他身不能動，也并不太擔(dān)心，他心想莫非是小星看上那姓沐的少年郎，是以不想回瀚海去，遂循循善誘道：“阿星，你若是不想回瀚海去，我們可以好好商量。何必行此手段？”
卓小星卻恍若未聞，摸出那把隨身的折月刀來。刀光一閃，一刀挑破他的衣服，背脊生涼。
楊桀慌了起來，這小丫頭今天竟不按常理出牌，難道自己竟然大大地得罪了她，他發(fā)出殺豬一般的叫聲：“阿星，我可是你師父，你要干什么——”他話音未落，衣服已經(jīng)回到自己身上，只是掉落出一包老舊的書卷。
楊桀暗呼不好，可是卻渾身動彈不得，卓小星已走上前來，撿起掉落在地上的書卷。楊桀的臉上焦急之色更甚：“阿星，你要干什么，那個你絕對不能碰……你快放下來，你放下來啊……你別看……”
那書卷封皮已殘破不堪，斑駁的字跡約略可以看出四個大字《生殺刀法》。這本刀法，是他當(dāng)年弒師之后，帶出來的唯一物品，也是他在過去的二十多年的時光中，唯一隨身保存的東西。
自一年以前，卓小星將生殺刀法練至第五重之后，曾多次懇求他將第六重的刀法傳授給她，是自己堅持未允。他早知這徒弟繼承了她爹卓天來的性子，是個天生的武癡，但武學(xué)練至越高之處，所付出的也愈多，生殺刀法又是一部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刀法，自第六層開始，可謂是一步一死關(guān)。他正是靠著闖過無數(shù)的生死之間才到達(dá)如今的境界。更何況，她的身體……當(dāng)年陸萬象求他收徒之時，他便已看出以她的身體，練到第五重已是她的極限。他不求卓小星在武學(xué)上有多少建樹 ，只希望他的徒兒能好好活著。
他早該料到，她不是如此溫馴之輩。
“阿星，將那東西放下來。你要報仇，師父可以幫你……你的師父可是世間一等一的大魔頭，你快將那東西放下……生殺刀法你絕對不可繼續(xù)練下去……”
他嘶吼著，紅衣的少女卻面朝著他跪了下來，連連叩首：“阿星今日犯下大不敬之罪，將來必定會向師尊請罪，任由責(zé)罰。但是阿星此生矢志要為父親與幾位叔叔報仇，萬萬沒有知道了仇人是誰，卻心安理得偏于一隅，受諸位長輩庇護(hù)的道理。鮮血染成的仇恨也唯有鮮血方能終結(jié)。我既然是父親的女兒，必不會有辱父親的聲名�！�
不知不覺中，她的兩頰已滿是淚水：“師父，我不想回瀚海去啦。這本《生殺刀法》我就帶走了，我知道師父你不愿意將第六層的刀法教給我是因為擔(dān)心我�？晌沂前蕴斓兜耐降�，若是武功不好，別人也會笑話師父你的。我也答應(yīng)師父，以后必定會好好愛護(hù)自己。”
“而今天下風(fēng)云再起，正是英雄輩出之時。雛鷹需經(jīng)風(fēng)雨，方能翱翔于天空。師父，請你相信我�！�
“師父，江湖再會啦……”
…………
“你這個老混蛋陸萬象，忽悠老子收徒弟。自己不知跑到那個疙瘩撒手不管，還配這個混蛋的軟筋散坑害老子……”
“王八蛋陸萬象……就你這藏頭露尾，攛掇一個孩子出頭，有什么資格成為鳴沙寨的軍師……”
“匹夫——”
“老賊——”
等到楊桀咒罵了陸萬象一萬八千遍，終于將那“十丈軟紅”的藥力徹底逼出之時，天色已現(xiàn)朦朧的白色。
他坐在山崖邊上，手中的酒壇重重地扔了下去，聽得嗡的一聲響，方覺出了胸中一口悶氣。
他看向卓小星消逝的方向，想要追下去，最后還是一聲嘆息。
“每個人終將走向自己既定的命運(yùn)，卓兄，你說的沒錯�！彼鐾煨嵌罚骸澳阏f卓家素來都是短命的，你死而無尤，可是小星才十七歲……”
“罷了，也許我應(yīng)該再回堯山一趟，如果靈兒還活著的話……”他閉上眼睛，發(fā)出一聲彷如夢囈的嘆息。
他站起身來，遠(yuǎn)望蜀中的群山，終究踏一身星月，向東而去。
作者有話說：第一卷 到這里就結(jié)束了。感謝一直追到這里的小可愛。
在整本書中，第一卷 算是起始鋪墊的一章，也是武俠味道最重的一卷。在第一卷的青泥驛站的劇情中，全書的半數(shù)以上的重要人物在這里交匯，最終走向各自的命運(yùn)。第二卷中，男主李放的劇情將會大幅度增加，兩位主人公的感情線也會開始，同時關(guān)于當(dāng)年的真相也會進(jìn)一步揭開。
希望大家繼續(xù)支持。
第29章 龍淵失竊
興元府位于秦嶺群山之中, 此處地勢險要，北蔽三秦，西控隴蜀, 是自京華通往巴蜀的重要中轉(zhuǎn)之地，也是自古以來的兵家重地。
為了防范慕容傲南下巴蜀，川西都護(hù)王昊蒼在此地設(shè)下重兵。與中原的兵連禍結(jié)相比，此處亦算是難得的太平地界了。
沐青蓮一人騎著青騾, 跟著等待入城的人群之后。他自離開無方劍樓皆是一人獨行, 本已熟悉這孑然滋味，但此刻望著滿城紅翠, 心中偏生出無盡的惆悵寂寥了。
忽聽得后面?zhèn)鱽硪魂囀煜さ尿呌踔暎仡^一看，青騾之上，紅衣的少女明媚含笑：“沐公子，好久不見了——”
沐青蓮既驚且喜：“卓姑娘，你怎么會在這里？”他心中的空白之處乍然被某種忽如其來的確幸填滿, 方覺得古人詩中所說“一日不見, 如隔三秋”, 誠未欺也。
“我當(dāng)初既然承諾必將龍淵劍送往金陵，自然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那楊前輩……”當(dāng)日卓小星與楊桀一起離開，可是如今歸來的卻只有她一人。
卓小星道：“師父已經(jīng)離開了, 不用管他。我們先入城吧。”
沐青蓮心中隱約明白卓小星回轉(zhuǎn)瀚海只是一時權(quán)宜, 他實在想不出她能用什么方法甩掉實力遠(yuǎn)在問鋒途之上的楊桀, 卓小星顯然也不想說師父的事, 只好作罷。
兩人一同入城, 轉(zhuǎn)入銀安巷, 果然看到一座太平客棧。兩人在客棧住下未久, 就聽到門外傳來“咚咚”的敲門聲。
卓小星開了門，一臉焦急的楊老三走了進(jìn)來。他單膝跪下：“寨主，屬下罪該萬死，龍淵劍失竊了……”
“什么？”卓小星愕然。她萬萬沒想到自己的一番布置眼見要竟全功，龍淵劍卻在此地被人截胡了。
沐青蓮先恢復(fù)了冷靜：“楊大哥不用著急，事情到底是怎么發(fā)生的？”
楊老三咬了咬牙，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來那日他與卓小星等人在涼州城外分別之后，便按照卓小星原先訂下的計劃與莫三娘會合，兩人一路輕裝簡行，再加上有卓小星等人有意吸引追兵的注意，兩人一路上并未遇上任何阻礙，順利到達(dá)了興元府。
兩人便在興元府住下，一邊打探消息一邊等待卓小星前來回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