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裁紙片,又是兩個圓,貼半面眼珠,穿成一串,這便是蜈蚣的眼睛了。
陶眠在用手撥弄蜈蚣的眼睛,看看它們是否能順利地轉(zhuǎn)起來。這時榮箏就來到窗前,看他認(rèn)真琢磨的樣子。
黃答應(yīng)也從屋子里溜達(dá)著出來。天氣暖了,它喜歡在院子里曬太陽。
它找了個合適的地方,趴下來,愜意地瞇起眼睛。
一根竹條忽然戳進(jìn)它厚厚的羽毛中,黃答應(yīng)矜持地睜開眼睛。
“哎呀,”始作俑者叫喚一聲,“抱歉黃答應(yīng),我把你當(dāng)成我扎好的風(fēng)箏了。”
黃答應(yīng)咯咯兩聲,扭過身子,屁股沖著人,不滿。
陶眠這手欠的,又戳它的厚毛毛兩下,才心滿意足地收手,繼續(xù)忙手里的活。
第一日不怎么熟練,到第三日,坐在小馬扎上糊風(fēng)箏的陶眠,就已經(jīng)是半個熟手了。
榮箏聽著院子里傳來的削竹子、掰竹條的清脆響聲,常常在這聲音的安撫中,緩緩入睡。
或許是上天最后的仁慈。越是瀕臨壽限,她的一些磨人病癥,咳嗽、虛汗之類的,反而消失了。
近來只是嗜睡,一天清醒的時候少。就算不躺在榻上,偶爾喝著茶,或者靠在椅子上歇息片刻,只要閉上眼睛,就容易睡著。
半夢半醒的時候,總想起元日。
她還停留在小孩十四天一回山的那段時光呢,如今元日遠(yuǎn)在皇城,她對距離沒什么概念,只是總在想,元日怎么還不回來呢。
元日快要回來了。
黃榜一放,榜首赫然掛著元日的名字。
人們圍在榜前,細(xì)說這十八歲的狀元郎。
一身紅衣,打馬上街,元日騎在馬上,周圍盡是賀喜與稱頌之聲。
此時正值春日,人間一派暖色。
春風(fēng)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馬蹄噠噠,在起伏的馬背上,元日微微失神。一路走來寒窗十年,坐著馬車從桃花山離去的日子猶如昨天。
那小小的、說話含糊的野孩子,竟也能走到今天,成為人人艷羨的狀元官。
放榜時的狂喜散去,如今只剩下淡淡的愁思,和對前路的擔(dān)憂。
不知為何,他想起了當(dāng)年榮箏教他騎馬的那一天。
榮箏說元日,你要向前看。你所看的方向,就是馬前進(jìn)的方向。
你看得越遠(yuǎn),馬就能帶你奔得越遠(yuǎn)。
不要害怕,翻過山嶺即是春。
……翻過山嶺,即是春。
元日想,春日已到,他應(yīng)該回桃花山看看了。
第282章 衣錦還鄉(xiāng)
狀元郎衣錦還鄉(xiāng),當(dāng)?shù)厥考澏荚诔峭獾群颉?br />
桃花山遠(yuǎn)離人居,元日在城中拖延半日,才得以回山。
山腳下,忙了一天農(nóng)活的村民們扛著鋤頭,牽著水牛回到家中。
他們遠(yuǎn)遠(yuǎn)望見田埂上有個俊俏的年輕人,衣著華貴,還以為是迷路的行客。
有熱心的青年主動上前,問他要到哪里,給他指路。
元日也有多年未與山下的村民見面,只覺得這人的面相好生眼熟。盯著他細(xì)細(xì)瞧上一會兒,才發(fā)現(xiàn),這黝黑的青年,是他小時候的玩伴。
“你是……李家的哥哥?”
元日這么一說,李連旺才依稀從記憶里扒拉出一個人。
“元日!你是元日嗎?多少年、多少年沒見了!”
兩人是同齡,那時陶眠怕他在山里悶得慌,就帶他到山下,找差不多年紀(jì)的小孩子玩。
元日說話結(jié)巴,又是臉生,起初村里的孩子都不愿意帶他玩,還是小孩子中的頭頭李連望主動把他拉進(jìn)來,去哪兒都帶著他。
童年時的記憶涌上心頭,元日還記得,那時他跟著這幫孩子四處作亂,爬樹、掏鳥窩、追著人家散養(yǎng)的雞鴨鵝狗貓,把這些帶毛的東西追得到處亂跑,惹得村子里的婆婆出來罵人。
一去經(jīng)年,到如今,竟已有這么多的日子無聲流過。
李連望與兒時的玩伴重逢,也是一喜。他那待人熱情的勁兒,多少年都沒有消退?匆娫臻L高了,下意識地要拍拍他的肩膀。
但他余光瞥見元日身上裁剪得當(dāng)?shù)男乱路,上面都是精致的刺繡,布料也柔軟。
反觀自己的手,沾著泥土。指甲長了,又劈了,縫隙里也都是黑泥,皮膚粗糙不堪。
他的手一頓,突兀地收了回去。
當(dāng)年追在他后面跑的結(jié)巴小孩,如今成了高高站在云端的人。
他還是……別去碰那云了。
元日見李連望收回手,心中一滯。
明明他站在田埂間,也不再是村中人。
李連望的神情變得尷尬,干笑了兩聲。嘴拙,想說些什么,又像被糊了嘴似的,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元日一雙明眸看得真切,他沒有顧忌,主動幫李連望牽起了牛。
“好久沒見李大哥了,家中可還好?父母身體康健么?我記得李大娘最會包包子。她包的包子餡兒大,一個頂別家的媳婦三個。”
元日慢慢地回憶著兒時的事。
“她見我愛吃,每回都要單獨塞幾個給我。天亮,我怕包子冷了,就捂在自己心口。結(jié)果反而被包子燙紅了皮膚,陶師父每次見了都要斥責(zé),斥責(zé)之后又心疼,給我敷藥……”
元日談起過去的事兒,李連望也被拉回了那段無憂無慮的時光,和他暢快地聊了起來。
兩人之間的溝塹,在元日悄無聲息的縫補下,又彌合了。
走得再遠(yuǎn),也是桃花山人。
他和李連望在山下作別,后者還說,等元日有空,一定要再嘗嘗他娘的做飯手藝。
元日笑著點點頭,催他快些回家,家里人還等著他吃晚飯呢。
目送著一人一牛遠(yuǎn)去,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炊煙裊裊的村落之中,元日才轉(zhuǎn)過身來。
陶眠不知何時站在那棵熟悉的大桃樹之下,含笑望著歸來的游子。
只是望著這一幕,元日的眼眶就要發(fā)熱。
漂泊無依的心,終究要在這一隅天地,才得以安穩(wěn)。
“元日,跟陶師父回家吧!
陶眠從樹下移步,朝他招招手。
元日用力點了頭。
“陶師父,我們回家!
他提起羅袍,大步地向陶眠走去。就像許多年前,他還是個稚嫩的孩童時,穿著略大的鞋子,啪嗒啪嗒,跑向仙人,跑向山。
他知道山中還有人在等候他。
元日進(jìn)了院子就找榮箏的身影。被人夸贊穩(wěn)重有禮的少年,此時卻像個孩子似的,一疊聲地喊榮箏的名字。
“榮姨——榮姨——”
陶眠遲了幾步進(jìn)來,元日就要找瘋了。
“陶師父,榮姨呢?”
不等陶眠回答,他就要被自己的想象嚇個半死。
“榮姨、怕不是已經(jīng),她……”
“我在這呢!
屋內(nèi)傳來虛弱的一聲回應(yīng),是榮箏的聲音。
元日循著聲音的來源,一路跑過去。
榮箏坐在門后的一把木椅之上,在靠背處,陶眠塞了許多柔軟的圓枕。椅子很大,襯得榮箏的身影更單薄。
她的膝蓋上蓋著厚厚的毯子,兩只手也縮在毛毯下面。
榮箏坐在這里,本就是要等元日回來。這里避風(fēng)。
卻不想毯子和枕頭搭建起來的小小空間太舒服了,讓她一不小心,又睡了過去,沒聽見元日前幾聲叫喊。
等她幽幽地開口,元日已經(jīng)要急瘋了。
“榮姨……”
元日蹲在她身前,方便她低頭看他。榮箏見他一頭的汗,知道這是真著急了。
她抿唇笑了笑,拎起放在桌幾上的干凈手帕,給他擦擦汗。
“一個兩個,都不想我點兒好。明明人還活著呢,總被當(dāng)成死了!
她記得六師弟剛上山,小陶按照慣例,給他講那幾個弟子的生平小故事時,六師弟就以為她早一命嗚呼了。
這事兒還是小陶寫信的時候,捎帶著講給她聽的。也不知怎得,榮箏始終記得這件事,想一想都要被逗笑。
元日也知道是自己太著急,這會不好意思了。
“是我……沒發(fā)現(xiàn)您在門后!
榮箏把手帕移開,讓元日站起身。
少年身姿挺拔,帽插金花,玉帶圍腰,一身官服襯得他俊俏非凡。
榮箏端詳良久,百感交集。
“長大了,元日,不是小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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