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正因為杜鴻自己是個隱忍的性子,才會被這種不受管教不服軟的女子吸引吧。
反正陶眠很不喜歡她。再怎么看,都是他這個又有本事又會開小玩笑的徒弟更生動。
明芙關上門之后就四處摔摔打打,怪不得陶眠之前進來,發(fā)現(xiàn)這里面亂得很。金的銀的摔不壞,明芙就專門挑玉的琉璃的摔,噼里啪啦的碎裂聲接連不斷。
杜鴻送的這一屋子寶貝,原來是給她出氣用的。
明芙這次氣得久,摔了十來個古董花瓶碎了七八個玉鐲子玉簪,才勉強緩過來一口氣。
那丫鬟也不敢勸阻,只等主子發(fā)過火了,才遞上手帕讓她凈手。
“小姐,莫氣了。杜閣主只是忙得抽不了身,等他閑下來,哪次不是先來芙蓉府?”
“我稀罕這個嗎?”明芙的聲音尖利,“他買了個偌大的芙蓉府,看起來是獨獨鐘情于我。結果呢?他外面還有玉蘭府牡丹府……他誰都偏愛,那就是誰都不愛!我跟這一屋子的瓶瓶罐罐有區(qū)別嗎?不過是他陳設在府里的一個長得漂亮的玩意罷了!”
明芙越想就越是氣不打一出來,把桌面上的玉盤酒壺揮袖掃到地上。
丫鬟大氣都不敢出。
明芙摔了東西不夠,還要罵。
“他心里哪里有我?我真不明白,看似對我上心,實則我病了也不來看,生辰也自己過,有什么事情都讓我差遣他的影衛(wèi)來辦。我見他影衛(wèi)干什么?我要見他!”
明芙的情緒起伏大,說著說著就抹眼淚哭了。
她說她從未在杜鴻身上感覺到真心,杜鴻只是把她當作一個承載他無用情緒的花瓶。在她面前,杜鴻永遠是天衣無縫、無懈可擊的假人,他的溫柔嘗起來如同嚼紙,干巴巴的,因為那是他裝出來的。
“他只在意那個風箏,”明芙狠狠地咬住下唇,“他就是懦弱自私!他心中對她有逾越的情感,但又想要風箏做他的得力部下!他怕自己動心了,就舍不得讓人去那些最危險的地方,就不肯叫她為自己出生入死了!”
“風箏才是陪伴在他左右的人,我算什么呢?他把我隔在圍墻之外,留給我?guī)讌财苹ň拖氚盐掖虬l(fā)了。他做夢!那我不如和他一起去死!”
明芙說到后面又激動起來,哭喘得上氣不接下氣,聽上去委屈至極。
陰影處,陶眠看了看榮箏的表情。
榮箏一直在聽明芙的話,從平靜到震驚,到不敢置信和自我否定。
最后又歸于平靜。
“走吧,小陶!
她用嘴型示意陶眠。
師徒二人悄然離開了藏寶閣,這對于一個殺手和一個仙人來說都不是難事。
榮箏用布把繡雪纏好,負于背后。陶眠在集市借了兩匹馬,不只是為了趕路,也是要散散心。
他們沿著湖堤走,秋色向晚,一只畫舫在湖中心靜靜停泊。
榮箏一直不言語,直到她看見天邊夕陽,突然道——
有點像流油的紅燒肉。
“……”
看見陶眠梗住的別扭神情,榮箏大笑起來,身下的馬匹受驚,飛快地向前奔跑。
榮箏沒有拉扯韁繩,而是任由它不帶目的地亂闖。
一年前的榮箏或許會因為偷聽到的那番話而張皇、茫然、難過。但現(xiàn)在,榮箏只想把它們遠遠甩在身后。
不去計較它們的真假虛實。
駿馬啊駿馬,你要快快地奔跑。
穿過楊柳堤岸,踏碎云煙霧靄。
向著天地交界處,
跑吧,跑得再遠一些吧。
第73章 玄機樓
繡雪劍取到后,陶眠沒有立刻前往下一個目的地,而是抽空帶榮箏去了一趟玄機樓。
玄機樓是人間最大的法器、兵器制造地,其樓內(nèi)匯聚了木、石、鐵、金、銀、銅、玉、氈八種類別的匠人,號稱八大匠。
其名聲不僅響徹人界,在仙魔二界,同樣赫赫有名。
陶眠此番攜榮箏同往,正是為了找行家瞧瞧繡雪的狀況。
“刀劍最怕被閑置,那些掛在墻上封在匣中的行為都是暴殄天物。其實我們應該找洪巖老人,鑄劍的工匠才是最了解他手下每一把劍的人。但是如果讓他知曉繡雪被人丟在墻角吃灰一年多,不聞不問,恐怕對方氣得不會搭理我們!
陶眠一邊說著,一邊從懷中取出一只青色的玉佩。
這玉佩晶瑩透亮,絕非凡品,上面有一龍飛鳳舞的“魯”字,看樣子是某人贈予他的信物。
榮箏跟在他身側(cè),好奇地探頭去打量那漂亮精致的玉佩。
“玄機樓的名聲在外,我也略有耳聞。不過小陶,我聽說玄機樓不接臨時的單,而且進樓還要有人牽線搭橋。咱們這樣貿(mào)貿(mào)然地闖進去,能行?”
陶眠胸有成竹。
“這就不得不給你介紹為師的另一位摯交了。”
“你在玄機樓也有朋友?不是說人間只有薛掌柜一個摯友么?”
“嘖,師父我好歹活了一千多歲,怎么可能只有一個?太小瞧人了!
“那是幾個?”
陶眠伸出一只手,五指攤開。
“五個?這么多?”
然后他又彎進去三根手指。
“……算來算去,不還是兩個么!”
“朋友貴精不貴多,小花此言差矣!
“反正怎么說都是你有道理,我不和你爭辯!
師徒二人閑聊著,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來到玄機樓正門口。
此處地處整座都城最繁華的地段,寸土寸金。樓的主人卻十分豪氣地占據(jù)了相當一片土地,而且開鑿出來一塊面積頗廣的人工湖,其水源專供樓內(nèi)的匠人制武器使用。
從外表來觀,玄機樓處處對稱,異常工整。整個玄機樓由純銅澆筑,八條銅蛇盤繞高柱直直入云。樓體表面多數(shù)已呈黑色,不但不顯陳舊,反而自有沉穩(wěn)莊重之風,不失為玄機樓的一種特色。
樓的正門有兩個重甲的衛(wèi)兵鎮(zhèn)守,來往的人要出示一種黑金雙色的函件。
陶眠屬于不請自來,當然不會有這玩意兒,被其中一個衛(wèi)兵攔下。
衛(wèi)兵的頭上是厚重的銀色頭盔,看不清神情,更顯威嚴。
而且他們都是異常高大的男子,擋在正門的門口,給人極強的存在感。
榮箏本來是相信陶眠的,現(xiàn)在看來他那塊玉佩不好使。
他說這話時信誓旦旦的,估計是自己把自己都給騙過去了。
她在心里嘆一口氣,想拍拍小陶的肩膀,建議他們先撤,等晚上再翻墻進來。
排在他們身后的人也在催促,語氣十分不耐煩。
陶眠卻紋絲未動,也不慌亂。那擋在他前面的衛(wèi)兵有點被對方的理直氣壯所震懾,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而他旁邊的那位,估計是來這邊做事的年頭更長,他認出陶眠腰間懸掛的信物,連忙推開礙事的同伴,恭恭敬敬地低頭伸臂,請?zhí)彰哌M去。
這玉佩是玄機樓樓主單獨留給密友的信物,全天下不超過三枚,可隨時進入玄機樓,挑選任何一件看中的兵器。
陶眠對選兵器沒興趣,他是來修的。
榮箏沒想到,這騙子仙人的信物竟然真的有用。
她快步跟上去,果然無人阻攔。
榮箏很驚訝,不免小聲地和陶眠交談。
“小陶,你那東西居然不是拿來唬人的?”
“嘖嘖,”陶眠還不滿意呢,“下次就應該讓他們樓主給我提個‘允許通行’的牌匾,我舉著進來,看誰敢攔我!
“……”
榮箏只顧著和陶眠說話,都沒來得及細看樓內(nèi)的景象。等她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原來這玄機樓內(nèi),更是一派大氣的風貌。
樓內(nèi)總共分為八層,他們行走在最外沿的環(huán)形樓梯。在中央是一株巨大的銅荷花,上有若干散開的荷葉,每個荷葉之上都是一個鑄器臺,名匠和學徒們在上面忙碌,錘煉聲和師傅的罵聲不絕于耳。
更神奇的是,那些鑄器臺不是固定的,而是通過齒輪、鏈條等運作,能夠在一定范圍內(nèi)上下左右移動。
如同一朵真正的、生長在鐵水銅泥之間的荷花,搖曳多姿。
榮箏不禁在想,這玄機樓的主人該是怎樣的一位人物,能把剛與柔如此相協(xié)調(diào)地結合在一起。
在樓中管事的帶領下,很快,她心中的謎題得以解開。
玄機樓的樓主竟然是一位貌美的女子。
管事把他們帶到的地方,不是任何想象中的奢華房間,而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鑄器臺。
一位上了年紀的鐵匠正在錘打一柄燒得通紅的寶劍,有個穿著樸素、甚至衣服上還打了補丁的人背對著他們,在看師傅鑄劍。
起初榮箏以為是這里的學徒,沒有留神。但管事說“樓主,客人到了”時,她驚訝地張大嘴巴。
這位不起眼看著還有點窮的學徒,竟然就是玄機樓的樓主?
更令人震驚的是,那身影轉(zhuǎn)過半側(cè),輪廓姣好的側(cè)臉露出。
樓主和她一樣,是女子。
榮箏一時間接收了太多新信息,腦子不大轉(zhuǎn),愣在原地。
那女子看不出年紀,風情萬種。她的風情魅而不俗,不是靠單薄如蟬翼的衣裙或是濃艷的妝容刻意營造,哪怕穿著布料粗糙的衣服,素面朝天。只要她一笑,就讓人不禁聯(lián)想到艷媚半展的芍藥,迎風自開。
她第一眼落在陶眠的臉,打了個轉(zhuǎn)兒,滑向旁邊的榮箏,微微笑了。
“陶郎,這位便是遠笛姑娘么?”
榮箏怔了一怔,沒想到眼前這位恩師舊交的記憶還停留在桃花山的二弟子。
看來對方不僅不問世事,活得也夠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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