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執(zhí)彧一度懷疑自己看錯了。

  白化的孩子雖然稀少，卻也不是只有一兩個的程度。

  可是……

  被巨大兜帽風(fēng)衣包裹全身，少女雙手交握放在胸前，垂眸祈禱。

  幾乎沒有皮膚裸露在外，醒目的是她那雙濃密的、雪白的長睫，隨著呼吸輕輕顫動。

  縱然被不合身的衣服籠罩，她的身上依舊微微地發(fā)出光來。

  ——那是只有信者才能得見、才能擁有的弧光。

  而現(xiàn)在，這弧光不只出現(xiàn)在她身上，還出現(xiàn)在附近幾間牢房的人們身上。

  周執(zhí)彧震驚地看著這一幕。

  自己居然還能看到這弧光嗎？他以為自己不配再得享樂園的榮耀。

  ……不，仔細觀察，還是有區(qū)別的。

  純白的少女虔誠清冽，信之弧光卻沒有指向，呈現(xiàn)一種剔透的、暈染的光霧。

  她堅信主的存在，卻不知主在何處。

  他們是未被樂園發(fā)現(xiàn)的信者。

  雖然不知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里，但少女顯然是白咲兔無疑了。

  回想起星占給出的占卜，再看看牢籠里這些老弱病殘，周執(zhí)彧不得不承認，確實很準。

  是把他們交給鐘鈴，還是……告知復(fù)生結(jié)社？

  不，不可以！

  心中有如驚雷綻放，周執(zhí)彧唾棄自己：

  叛主的事做過一次，還要再做第二次嗎？注意你自己的立場！

  可是，她、以及他們……

  太瘦了。

  他們看上去像是一排倒伏的蘆葦，與其他籠中的囚徒相比，瘦得不似人形。

  看到這一幕卻不做些什么，他怎么忍心。

  周執(zhí)彧望著牢籠里沉默的人們出神。

  見男人似乎對這些特立獨行的囚徒感興趣，牢頭忙笑著搭話：

  “哎呀，周隊長，可不是我虐待他們，這叁十叁號房可是刺頭中的刺頭！”

  牢頭指指翻倒在牢籠外的破碗：

  “這些人啊，竟然帶頭不喝‘肉湯’！這還不算，鼓動得周邊牢房也不喝了，影響極其惡劣，態(tài)度極其囂張！”

  “您別看我這樣，咱也是心善的人啊，這么有骨氣的行為，怎么能不成全呢？”

  聽到這無恥的話，牢籠中紅發(fā)碧眼的外國小哥憤怒難當。

  他瞪圓了眼就要開罵，卻被對面房間的風(fēng)濕老人用眼神勸了回去。

  沒有必要。老人搖了搖頭。

  “看什么看！眼神都給我規(guī)矩點！”

  呵斥著踹上牢門，牢頭似乎想到什么，疑惑地撓頭：

  “話說回來，這么多天沒有吃的，怎么一個餓死的都沒有？難道喝水還真頂飽？”

  周執(zhí)彧立時就想起了樂園的概念網(wǎng)絡(luò)【天國】。

  數(shù)月前，那里發(fā)生過物資神秘消失事件。

  究竟要虔誠到何等程度，才能在不被識別為信者的情況下鏈接到【天國】？

  奇跡都不能形容這樣的壯舉。

  男人忍不住看向白咲兔。

  仿佛感受不到外界的紛擾，少女只是靜靜地祈禱著，試圖聯(lián)系上她慈愛的主。

  難道他就只能這樣看著，什么也做不了嗎？

  周執(zhí)彧閉上眼，片刻后，心里有了決定。

  “反正也是要賣錢的，留著也是浪費水。”

  陰濕的腐臭彌漫，周執(zhí)彧嫌棄地掩鼻，對牢頭說：

  “你從上面騰一間出來，把這幾個塞進去，下一批一道賣了�！�

  “哎呀，這可使不得！”

  牢頭大驚：

  “山城主說了，這些人可不能賣�。　�

  “不買留著干什么？”

  劍眉皺起，周執(zhí)彧扭頭看他。

  “這些老弱病殘質(zhì)量太差了。”牢頭解釋：

  “山城主說了，咱們要想和商隊做長久生意，就不能拿這些雜碎糊弄人家�！�

  “這是專門留出來，虐殺給那些抗稅者看的�！�

  虐殺……

  周執(zhí)彧心中不忍。

  他還記得白咲鷗，那個總跟在烏洛波洛斯身邊的白發(fā)少年。

  白咲鷗以少年之身通過重重考驗，殺出重圍，成為了教團的唯一領(lǐng)袖。

  他在末世的焦土上不停奔走，沒有一天休息，只為能早日找到自己失散的妹妹。

  周執(zhí)彧又想起菈雅。

  菈雅并不是完美無缺的神明。

  她也有脆弱、任性，也有天真和重情的一面。

  她是他曾經(jīng)效忠過的主，周執(zhí)彧對她的復(fù)雜情思，叁天叁夜也說不盡。

  若菈雅知道自己的信者遭受了如此的對待，會心痛得夜不能寐吧……

  雖然不宣之于口，但她永遠是心軟而包容的。

  就像她對待自己那樣。

  男人左臂的傷口們隱隱作痛。

  “……你出去。”周執(zhí)彧啞聲道。

  牢頭一臉懵，“您是說，我？”

  周執(zhí)彧冷冷地瞪他。牢頭一驚，一溜煙跑沒影了。

  地牢潮濕，叁十叁號室的鐵牌已經(jīng)生了銹。

  周執(zhí)彧走到牢門前，蹲下身，從身上解下一個荷包大小的袋子，順著欄桿的縫隙扔了進去。

  收納之袋，空間存儲道具。

  這是周執(zhí)彧離開樂園時帶出來的，里面是他這些天攢下的食物和藥品。

  他做不到背叛主公，也做不到袖手旁觀。

  周執(zhí)彧只想盡己所能做些事情。

  荷包狀的袋子輕飄飄地落在地上，濺起灰塵些許。

  就在這時，一直安靜祈禱的白發(fā)少女動了。

  她睜開緋紅色的雙眼，直直地望向牢籠外的男人。

  信的弧光曾經(jīng)是如此地眷顧此人，可他卻主動將其背棄了。

  男人金中帶黑的頭發(fā)本讓人心生好感，卻使此時的白咲兔厭惡到了極點。

  她撿起地上的袋子，反手就扔了出去。

  緋紅的雙眼里燃著火，白咲兔冷聲道：

  “背信者，當墮泥犁之道。”

  她和叛徒?jīng)]有什么話可講。

  周執(zhí)彧沉默少頃。

  “我已身處無間�！�

  他這樣回答著，取回收納之袋，倒了一些食物在這幾間有著信者的牢房。

  該走了。周執(zhí)彧對自己說。

  踏上通往地面的樓梯前，男人回頭看了一眼。

  沒有一個人去動那些放在牢籠內(nèi)的食物。

  自己不如他們。

  握住自己纏著繃帶的左臂，羞愧縈繞著周執(zhí)彧的內(nèi)心。

  他真是世界上最最糟糕又差勁的從者了。

  守在門口的牢頭見周執(zhí)彧上來，嚇了一跳。

  男人身遭縈繞著的血腥氣愈發(fā)濃重了。

  悲傷混合著煞氣，讓周執(zhí)彧看起來格外危險。

  里面別是死人了吧？

  橫豎都是他受罰，牢頭苦著臉，想著能不能把那些自我消耗的人也推在周執(zhí)彧身上。

  除了鐘鈴，誰敢管周執(zhí)彧？連山城主都縱著他呢！

  恭送周隊長離開，這個小人物又恢復(fù)了以往的囂張跋扈。

  “還愣著干什么！都給我干活去！”

  質(zhì)疑的種子一旦埋下，終有一天會長成背叛的果。

  ——或許，可以稱之為棄暗投明？

  ——

  無意義小劇場：

  周執(zhí)彧：（哀怨）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烏洛波洛斯：該！二五仔可不好當，立場不堅定的混賬。

  白咲兔：我想回樂園_(:з」∠)_組織什么時候來接我回去（少女祈禱中）

  羽亦鈞：周執(zhí)彧……你不會真的讓他回來吧？（警覺）

  菈雅：讓子彈飛一會兒（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