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錦是在盧元十歲的時候去世的。
她去鄰省的學校做交流,那天下暴雨,車胎在地上打滑,沒剎住車,撞了車。
等告訴盧貴平人沒了的時候,從鄰省回來的只有一個骨灰盒。盧貴平當然是不接受,打電話去問,結果說是現(xiàn)場狀況比較糟糕,也是沒辦法了,所以把人一齊拉火葬場去了,能帶回來的只有一個盒子。
知道消息的那天也下著暴雨。院里都是積水,只有兩個孩子在檐下玩,鬧了一身的雨,被家長捉走了。之后院里只有雨水的氣息和聲音。
春枝和封月涵坐在家門口的飯桌邊。等門吱呀一聲開了,春韞才進了半個人,封月涵立刻就轉頭問:“他怎么樣?”
春韞搖搖頭:“哭了好一陣!
“孩子呢?”
“也在哭!
封月涵坐回去,低低的嘆了一口氣:“晚上給他們家送點菜吧。”
春韞應了一聲,進自己的書房去了。
自那以后好多年,盧貴平都一直恍恍惚惚。有時候他下班回來,一個人呆坐在沙發(fā)上,能發(fā)幾個小時愣。盧元下課回家,見了盧貴平這樣沒魂沒魄的樣子,也不愿再說什么增加自己父親的負擔。
有一回盧貴平忘了做飯,盧元也不吭聲。等最后盧元蹲在地上蹲了兩個小時,李如月路過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哎呀,小元,你怎么蹲這兒了?”
盧元悶悶地說:“李阿姨,我肚子疼!
李如月拉著他的手要他起來,盧元疼得起不來,這才發(fā)現(xiàn)事不對了。李如月一個人不敢?guī)е⒆由显\所,立刻上樓去找了封月涵一塊兒去。兩個人抱了孩子到診所一查,發(fā)現(xiàn)是腸胃炎。
等從診所回來,李如月和封月涵都跟盧元千般萬般囑咐,要是爸爸不做飯,就到阿姨家里來吃,哪個阿姨家里都可以。
盧元點點頭,就提著一袋子藥慢吞吞進門去了。
李如月看著盧元這孩子,覺得他可憐:“這盧貴平這幅樣子,可真是可憐了孩子了!
封月涵也嘆了口氣:“這都一兩年了,還沒走出來呢!
但是盧元總歸是盧貴平的孩子,外人能幫襯一兩把,卻不能事事俱全。自趙錦去世后,盧貴平和盧元只在大院里過了一次新年,之后都回了鄉(xiāng)下去。
有一年春枝實在沒了玩伴,余姚忙著學業(yè),程逸文也不知道野哪里去了,春枝一個人穿了新衣服在大院里轉來轉去,也沒見著熟人,便回家問封月涵盧元一家為什么要回鄉(xiāng)下。
封月涵當時正在炒菜,隨口回了一句:“因為鄉(xiāng)下熱鬧啊。”
“鄉(xiāng)下為什么熱鬧。俊
“因為鄉(xiāng)下人多啊!狈庠潞w了鍋蓋,“城里只有我們一個院的人,每家也就叁四口人,鄉(xiāng)下一大家子就十幾口人呢。”
“那一定很好玩。我們也去鄉(xiāng)下吧?”春枝搖頭晃腦地問。
“哎呀,這不行,我們在鄉(xiāng)下沒有房子!
“為什么我們沒有房子呢?可是盧元他們家就有呢?”
“因為我們一直都住在城里。盧元他們家以前住在鄉(xiāng)下,現(xiàn)在住在城里,所以他們有兩個家,而我們只有一個家!
春枝似懂非懂點點頭:“好吧!
就在春枝盼著盧元早日回來的時候,盧貴平帶著盧元回來了。和以往不一樣的是,這一次盧貴平還帶了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就是張薺。
張薺來的時候穿的是花布做的衣服,上面一條上衣,下面一條褲子。她的頭發(fā)又黑又密,在身后打了個麻花辮,幾乎要垂到腰間了。她的行李是一大塊布扎起來的,上面打了個結。
整個大院的男人女人小孩都偷偷打量著這個天外來客。張薺仿佛也察覺到自己和這里的格格不入,只是低著頭走過,一聲不響。
盧貴平和盧元二人皆是沉默,來分特產也是沒說兩句就起身走了。
才關上門,封月涵就小聲嘀咕:“前兩年還是半死不活的樣子,怎么今年就娶了新老婆了?”
春韞擦了把眼鏡:“總是孩子要緊!
“只怕是我死了,你也單不了幾年,又是新人暖新床!
春枝蹲在家門口,聽見盧貴平家里進進出出的打掃的聲音。
不過好在,張薺來了以后,盧貴平家里多了兩分煙火氣。起碼,盧元是真的再也不用吃百家飯了。
張薺的轉變發(fā)生在兩個月后。一天,她照例提了菜籃出門去買菜,出門的時候還是長頭發(fā)花衣裳,等回來的時候,跟院里的阿姨們差不了多少了。
春枝原本在院里抓蝸牛,看見有個陌生女人走進來,抬頭看了一眼,愣了幾秒才認出這是張薺:“張阿姨……”
張薺的長頭發(fā)沒有了,換成了一頭清爽利索的短發(fā),花衣裳沒有了,變成了素雅的連衣裙。
張薺朝春枝招招手,示意她過去。春枝聽話地放下蝸牛,跑過去。張薺低聲問春枝:“我這一身看起來還行嗎?”
春枝用力地點點頭:“漂亮的!
聽了春枝的話,張薺仿佛松了一口氣:“那就好。謝謝你!
“我可以跟她們一樣叫你阿枝嗎?”
春枝點點頭。
“謝謝阿枝。我給你帶了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