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津衛(wèi)的大街上走了不多時，道長就帶著六叔，在河西的嘉善居里坐了下來。
這是一家老館子，在天津衛(wèi)頗負(fù)盛名。
這館子挺大，上下兩層，有大堂有雅間，大堂正南還有一個戲臺子，頗具規(guī)格。
飯點(diǎn)一到，館子里人頭攢動，幾乎座無虛席，光跑堂傳菜的伙計(jì)就有二十多個，就這樣，上菜的速度還被嫌慢。
道長到了這里，即可熟門熟路地?fù)炝艘粡埧拷锹涞奈蛔幼�，一邊吃菜一邊聽著�?dāng)?shù)厝酥v今古、論是非，倒也頗有一番趣味。
天津人性格幽默風(fēng)趣，又兼具北方人的直爽熱情，聽著他們說話，就算不說什么特別的，也一樣覺得有趣，似在聽相聲一般，連筷下的飯菜也跟著變得可口了不少。
“師兄，這什么地方��？咱們?yōu)槭裁磿竭@地方來？”六叔跟著師兄在這幻境里吃吃喝喝，也不知道吃了些什么。
反正這飯菜，也是虛幻，吃半天，吃了個寂|寞！
然而這也是他們難得的逍遙時光了，六叔感覺很放松，也算是享受這種老電影似的感受。
然而，這份感受卻沒有維持太久。卻說他們正吃著，門口迎賓的小二就突然提高嗓門喊了一聲：“黃二爺?shù)健?br />
這話一出，方才還熙熙攘攘的大廳，霎時一片寂靜。在場所有的人都停了筷子、住了口，一雙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個大搖大擺走進(jìn)來的男人。
這男人看起來約莫四十多歲，穿著綢褂子，瓜皮帽上鑲著上好的和田白玉，腦袋后頭耷拉著大長的紅穗子，足有一尺多長！
這是八旗子弟才有的裝束，可這位黃二爺看著，卻并不像是滿人。他的左臉上有好長一道疤瘌，從眼尾一直開到嘴角，皺隆著，看著十分嚇人！
六叔一看清他的臉，差點(diǎn)沒“呵”地叫出聲來，連忙舉起手里的酒杯，倒了一口來壓壓驚。
再說此時，那黃二爺已經(jīng)走到了大廳的中央。
他見所有人都停在那里，像是定了格，齊刷刷地望著自己，便突然停下步子，動作夸張地故意往四下看了看。
緊接著，他便一揚(yáng)手，露出手上的白玉扳指，嚷道：“嘿！我說！都看著我干嘛呢！哦，我臉上有花兒啊？不吃飯啦？吃！吃！都吃！干嘛呢這是！看耍猴��！”
這話明明是語帶戾氣，可用天津話念出來，聽上去卻透著一股子滑稽。
可六叔覺得滑稽，大廳里的其他人卻似乎絲毫不覺得滑稽，反而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舉起了筷子，像是受了天大的刺激！
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是沒有人敢把筷子往菜碟子里戳！
氣氛略顯尷尬，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大廳里還是一片死寂。
這叫黃二煩躁起來，撓著帽子外頭的那半截后腦勺，再次嚷起來：“嘿！你黃爺現(xiàn)在說話不好使了是嘛？缺了八輩兒的！你們這飯是不打算吃了是嘛？跟你好說好道的不管用是吧？不吃都給我滾！”
“喲喲喲！黃爺、黃爺！您這是干嘛地��！這都是些鄉(xiāng)巴佬，沒見過世面，好不容易見您老一回，總少不得要多看兩眼！吃飯來的，您可千萬別動氣！”
掌柜一聽這陣勢，連忙跑出來打圓場，只看他圈著黃二爺?shù)母觳�，一臉諂媚地陪著笑，全然是一副狗腿子的嘴臉。
“切！這瞎么虎眼的，你在這兒胡沁什么呢！”黃二冷哼，可話是這么說，他臉上卻似乎露了笑，就連他那條長疤瘌也跟著扯動。
“黃爺，我這吃傻帶涅的，哪敢唬弄您�。 闭乒裼质桥阈�，哈著腰道：“您就甭跟這些人一般見識了，上頭可有人等著您啊！”
這話一出，這黃二才算想起自己的正經(jīng)事來，于是伸手一摸后腦脖，道：“嘿！耐千刀的！你爺爺?shù)拱堰@正事給忘了！走！前頭帶路！”
“哎！哎！黃爺您受累，抬、抬抬腳！”掌柜一聽這話，才算松了一口氣，連忙親自引著他往樓上去了。
待他上了樓，拐進(jìn)了雅間，大廳里的那些食客才算松快下來。
只看他們一丟手上的筷子，口中不約而同地小聲咒罵道：“呸！什么狗爛兒玩意兒！”
道長見了這情形，也沒有多說什么，只默默地吃飯，一副見怪不怪的神情。
六叔倒是覺得新奇，人雖然走了，他那雙眼睛卻還盯著黃二爺消失的那個樓梯口，不知在尋思些什么。
“師兄，你說上面的人，究竟是什么人？難道你就不好奇嗎？”
他見自己的師兄只埋首吃飯，便忍不住問。
誰知，沒等到道長開口，就聽旁邊一桌的一個壯高個自顧自地罵上了！
“狗東西！也就是敢欺欺咱們！那到了洋毛子跟前，還不是連個屁都不敢放，狗樣！”壯高個看起來三十出頭，正是身強(qiáng)力壯的時候。
這會兒說著話，只看他的拳頭捏得吱嘎作響，恨不能將那黃二生吞活剝了！
“你少說兩句不著調(diào)的吧！瞎參乎嘛？”他身旁一個稍年長些的，聽了這話，不由皺眉，“最近他那些煙館子都被查封了，脾氣正不好，你可別犯愣，撞槍口上！”
“怕他什么？琦善大人在這里，我看他還能蹦跶幾天！呸！”壯高個是個不聽勸的，還罵。
“你可別瞎么虎眼的，我可聽人家說了，他那幾個地下的暗館子可全都開著呢！一個沒關(guān)！”說著，稍年長的沖那大高個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過去，壓低聲音道：“你覺得這是為嘛？你覺著今兒他上這里來是見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