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已經(jīng)失蹤數(shù)日之久,為何你都不擔(dān)心、不著急?”焦灼的催促聲不絕于耳,卻從未被他聽進去過,“只那日你去了一趟南海落伽洞,從此便做出一副風(fēng)平浪靜的模樣……怎地,真就半分不在意過?饒是我這等沒心沒肺的都知道要尋回她,反倒是你——”
“你說完沒?說夠沒?”
“沒夠!我還當(dāng)你是曾經(jīng)那個上天入地?zé)o所不能的齊天大圣,可如今你卻把自己墮落到甚么境地去了?!”
不等那指責(zé)的說完,孫行者現(xiàn)出法器,碗口粗如意金箍棒揮擲在空中,撩出陣陣可怖風(fēng)聲,對怒目而視的二師弟悟能直指面門。
“要尋,你們自去尋罷!按說,何必如此費心費神?總歸是會還回來的,哪次不是如此?”
“甚么混賬話!我原以為你只是口頭上不饒人,沒料到竟是如此想!好哇,好你個孫悟空,不去和那些陰溝里的妖怪斗,反倒拿起你這金箍棒對著我來了!悟凈,你倒也評評理,這還是當(dāng)年那個說一不二唯我獨尊的孫悟空?不過是個懦夫、弱者罷了!”
“吵,吵贏了如何,吵輸了又如何?”赤發(fā)少年斜倚著巨石,指尖把玩著被縮小成掛墜大小的降妖寶杖,“天不幫我們,誰能幫我們?”
“怎么,連你也要發(fā)瘋不成?”悟能已然滿眼不敢置信,事到如今完全維持不住平日里閑適隨意的風(fēng)度,“這都甚么時候了?”
“你說他們是妖怪!睂O悟空沉沉開口,自嘲地笑了笑,“那我們又是甚么?”
“自然——”“我們曾經(jīng)都當(dāng)過妖怪,不是么?”
他盯著那愕然的眼神,低垂著眼,掩住眸中無限泛苦澀意。
“料想不過是,只有當(dāng)妖怪,才能那般隨心所欲,縱使下一刻即將灰飛煙滅,也能坦然赴死,而不是我這般,空有一身神通,卻半步行不得、半句說不出的……這算甚么?神?仙?亦或者……棋子罷了?”
“……猴子,南海菩薩究竟和你說了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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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yīng)作如是觀……應(yīng)無所住,而生其心。悟空,你想挽留的,是何物?你已生出的,是何心?不生怨恨,寵辱不驚,但見分別!
“……弟子不明白,請菩薩釋法!
“陳玄奘如今身在何處,我不知,只有你知。但看你如何作解。”
“可是我并不知曉——”
“只要你甚么都沒有,就會甚么都有。一切萬物皆如此。她的命,是她的命……也是眾生的命!
“弟子只想保護她,僅此而已。哪怕她甚么都不記得,甚么都想不起,哪怕她視我為洪水猛獸……呵、應(yīng)無所住,而生其心,要我如何無所?我這顆因她而生的石頭心,只裝得下她,再無別物!
白衣菩薩斂起慈悲鳳眸,玉雕般指尖結(jié)起法印。
“你已經(jīng)知道了,便也就知道了!
“真無其他法?”
“悟空,這是她的命!
“弟子清楚了,打攪菩薩,先行一步!
孫悟空最后行了一禮,動身飛離落伽洞,乘著筋斗云飄飄蕩蕩,行遍千山萬水,凡間興榮一片,戰(zhàn)事不再,可他也明白,這不過是暫時的寧靜罷了,只要有不公,便有爭斗,有了爭斗,才有事物變化。
那些道貌岸然的佛修,所求的也不過是在變中尋不變,在不變中尋永恒。
孫悟空收起了陪伴他許久的金箍棒,降下云頭,停駐于東勝神州傲來國的一處霞光寶地。
隔著密林遠遠望去那故地,似乎半分變化都沒有,仍是他離開前那副繁榮盛景,他佇立良久,滿口銀牙磨了又磨,雙眸幾乎跳出火星來。
他一廂情愿的守候究竟算甚么呢?早就化作一陣煙飄去無蹤了罷。他滾燙熾烈的愛又算甚么?也不過是在重重法則威壓之下早被碾作齏粉了。舊景仍在,故人未變,變的是他自己。他忘不了,不敢忘,更不能忘的,卻是早在一開始就被抹除的碎裂記憶。
行者孤身背立,在輕柔風(fēng)中捕捉那曾有的音聲。
“江流兒……江流兒……”
被摧毀消磨不再存留的江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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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yīng)作如是觀。出自:《 金剛經(jīng) · 第三十二品 · 應(yīng)化非真分 》
*“應(yīng)無所住,而生其心”,出自《金剛經(jīng)》第十品“莊嚴凈土分”
即將開啟佛女和大圣的分線和舊事,ps:陳祎已經(jīng)不會記得,但將來的金蟬會重新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