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又低頭摩挲著那張紙,自顧自樂去了。
我視線緊跟著他的動作,眼見他反復(fù)仔細,小心地看那幾行字,這才松了口氣,轉(zhuǎn)過身去找高霖。
——他又站在那里看著我。
我皺了皺眉,不經(jīng)意對上他灼人的視線。
……少年人真是熾熱。
我轉(zhuǎn)回頭召喚鹿蜀,避開了他的目光。
梅皖昀先生看了一陣,一時手足無措,匆匆把信紙塞給我,來回看了看四周,興高采烈地回去收拾東西。
我小心接過信紙,徹底松了口氣,淡笑著目送他遠離。
梅先生的背影此刻與我的心情重合,歸心似箭。
我垂下眼摸了摸心口的玉佩,小心翼翼地展平揉皺的紙,心疼地看了半晌,仔細疊起來。
“是陸云回嗎?那封信!
高霖的聲音傳過來。
我回了回頭,看見他復(fù)雜的神色。
“還有……玉佩。”他艱難說。
我看了他一會,安靜地點了點頭。
高霖垂下目光,少年心沉寂下去,低聲問:“你會帶我走嗎?”
我仔細思考了一陣,回復(fù)說:“那取決于你!
他霎時抬起眼,小心道:“怎么說?”
我看了看他,解釋說:“你能來西部,是你的家族努力的結(jié)果。他們本意是讓我給予你一段時間的庇護,看護你成長,而梅先生已經(jīng)教了你很多。至于你要去哪里,并不取決于我。”
高霖怔了一下,神色頓時茫然。
我笑了笑,沒再說話。
我想,他大概要在很短的時間里,做出自我和家族之間的抉擇。
只要他仍然在西部,周鄂和昭戎打起來便不會調(diào)動他,兩邊都不會得罪。但他若離開了,那他的家族可能就會動蕩。跟我走,意味著他舍棄了仍然在錦城的高家。
當然如果他真的跟我走,我會再去一趟錦城,但這不是我應(yīng)該告訴他的事情。昭戎說過,幫助別人,不是替別人做安排。我不需要問他想不想,只需要等著他做好決定,然后考慮要不要幫忙。
這很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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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字書解釋部分取自《答謝小謝書》
第105章 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
“有沒有……兩全的辦法?”
我聞聲回過頭看向高霖。
“你是指哪方面?”我淡聲問他。
他又沉默住了。
也許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哪兩全。
人總是迷茫的。
很多人總是會直到走過了路口,才知道自己已經(jīng)做出了選擇。如果我沒有多此一問,他甚至連選擇的機會也不會看見,匆匆就把我和梅先生放過去了。
或者回到錦城成為周鄂的刀,或者獨身一人留在西部,并在此孤獨一生——如果這些情況不是昭戎造成的,我大概不會問。
雖然他的年紀,哪怕在人間也不算很成熟。但一個生命的獨立,總要承擔些什么。
或者是風,或者是雨。
“你現(xiàn)在就走嗎?”他看向我,改換了問題。
我默了一下,點了點頭,“等穆青。”
西部的風颯颯吹過草地,柔軟而起起伏伏的草色波浪席卷向遠方。
一片安靜。
也許在猶豫,也許在糾結(jié),他沉默許久。
忽然,他毫無預(yù)兆道:“好吧,一路順風!
我怔了一下,轉(zhuǎn)過身面向他,頭一回認真仔細地看了他半晌。
他就這么看似輕松地做出了決定。
仿佛高揚的馬蹄尚在眼前,高霖飛揚跋扈的張揚姿態(tài)尚且清晰。彼時金袍紅馬,潑辣的少年風風火火地沖過街道,疾言厲色地沖著我揚鞭。
而此時,高霖鋒芒收斂,容色仍然稚嫩,眼中色彩卻已經(jīng)有所沉淀。他神情里流露出少許的惋惜和黯淡,仿佛已經(jīng)知曉了某些結(jié)局,但并不再張牙舞爪了。
“怎、怎么了?”他不大自在地笑起來。
我回過神,安靜地看了他半晌。
一時無言,于是我回給他一個平淡而溫和的笑。
他成長了。
我不知道這種成長對于一個還算是幼苗的孩子是好是壞,但我覺得,有些許欣慰。
我與他并沒有很深的情義。
甚至我不是很喜歡這種,還處于不合心意便鬧鬧騰騰的幼童。
但這是我第一次,在人間看到生命的流速和變化朝著一個未知的,穩(wěn)固的,溫柔的方向去。
——他又怔在原地注視著我。
穆青背著一小包行李,牽著兩匹馬過來,身后還晃晃悠悠跟著留在這里的鹿蜀。
鹿蜀看見我,調(diào)皮地跑到前面拱了穆青一個踉蹌,然后撒腿跑過來。
我無奈地拍了拍鹿蜀的脖子,叫它低些,方便我上去。
高霖忽然快步走上前,伸手扶著我上去——我有些詫異地回頭,同時看見穆青同樣詫異的目光。
我坐到鹿蜀身上,遲疑地看著他,“你……”
高霖對上我的視線愣了一瞬,隨即低頭笑了笑,手指不安地攥了攥袖口,似乎在做什么抉擇。
我緘默不言地等了他一會。
高霖下了什么決心似的抬起頭,神色里透出些堅定,說:“我,有話和你說!
我輕皺了下眉,下意識想拒絕——但穆青已經(jīng)很識趣地牽著馬,去找梅先生了。